陣眼偏移
寂靜的空山落滿了螢火一般的亮光,寇晚容駐足片刻,像是在思考些什麼,忽然她的眼睛瞪大,拔足疾奔,一路穿過螢火,跑到躍下後山斷崖,來到藏著對雲靈陣的山洞之前。
洞口亂生的雜草有被人踩過的痕迹。
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半晌后,她走進山洞。
渝州妖禍,女兒重傷,靈陣崩塌,盜取靈寶,這樁樁件件的大事小情磨得她身心俱疲,此時手中的火光也是小小的一團,僅能照亮眼前的一小段路,像是個疲倦得快要睜不開眼睛的人。
還沒走幾步,她忽然停了下來,扭頭往右手邊的山洞上去看。
屏幕外的寇端雲險些驚呼出聲。
她清楚地記得她來到書中的世界后,第一次走進山洞的時候,在右手邊的石壁上有一片刀刻出來的字跡,記錄了渝州禍亂,寇晚容拼盡一身修為修補靈陣之事。因為那些字跡還記錄了寇晚容身死之事,所以當時她和程晏斷定,這些字絕不可能是寇晚容自己刻上去的。
在他們回到五年前的世界,再一次進入山洞之時,寇端雲還是留了個心思,特意往石壁上看了一眼。那時候的石壁還是乾乾淨淨一片,畢竟那時候寇晚容還忙著清除城內的妖修妖獸,寇端雲也還沒被妖獸碎裂心肺,大家都沒時間沒興趣往藏有靈陣的山洞裡書寫寇掌門的精彩一生。
但此時此刻,隨著寇晚容轉過頭去的一剎那,火符忽然將整個山洞照得亮如白晝,寇端雲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牆壁上的字跡:乙酉年十月,渝州南郊始發生妖禍......
字跡像是新刻上去的,還帶著點兒未乾涸的血跡,恐怕是刻字的人手法不熟練,刀尖磕磕絆絆,不小心就劃到了手。字跡停在寇掌門用盡修為修補靈陣便戛然而止。
寇端雲後知後覺地發現,石壁上的字跡和小雲閣、思賢閣兩塊牌匾上的字跡如出一轍,這是寇晚容自己的筆跡。但很顯然,這些字並非寇晚容所刻,寇晚容也並沒有用自身修為修補靈陣,那麼,難道是......
寇晚容急步衝到靈陣旁,只見陣法上巨大的裂隙,此時已經緩緩癒合,雖然癒合的速度極為緩慢,有些裂隙仍舊存在,但總歸看上去不那麼搖搖欲墜了。若說原本的陣盤是一個溝壑縱橫的山谷,隨時可能發生板塊漂移,分裂成兩塊大陸,那麼現在的陣盤就只是一片久旱乾涸的土地。
這是好事,還有人行善不留名,不求寇掌門回報。
可寇晚容忽然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了什麼東西,死死抱在懷中,半晌后嗚嗚咽咽地苦了起來。
那是一小團衣物,寇端雲見過,就在上一個畫面中,林幽潔穿過。
寇端雲本以為自己只是靠著船艙坐著,忽然品嘗到一點咸澀,才發現自己哭了。
靠座在她身邊的寇庭舟聽到動靜,不知她發生了什麼事,轉頭過來看她。寇端雲胡亂抹著臉上的淚水,「對不住,吵到你了,我沒事,真的沒事。」
寇庭舟在漆黑中伸出手,摸索了一陣,才撫摸到寇端雲的臉頰。指腹下的皮膚有細微的顫抖,他輕輕幫寇端雲拭去臉頰的淚水。
「我沒有怪你。」寇庭舟道,「我呀,從小就笨,所以對那些天縱英才的人羨慕喜歡得不得了。我為了能趕上他們,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努力。可在我往前跑的時候,人家也沒有原地踏步,所以無論我怎麼趕,其實也沒有趕得上。」
「我曾想過,如果一輩子追不上她,就安心地站在她身後,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走累了,走倦了,回過頭時,立刻就能看到我。她在前面走,我就在她身後為她掃除一切障礙,永遠做她最忠誠的守護者。」
寇端雲心口涌過一陣暖流,這一刻,她忽然很羨慕這具身體的主人,這個世界上,也有很多人是真心疼愛她的呀。
「可到頭來還是一場痴人說夢。」寇庭舟在黑暗中無奈地笑了笑,「我只想求你一件事,好好照顧自己,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好好地活下去。」
寇端雲有些呆愣,但隨著他這話說完,屋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寇庭舟立刻換上一副戒備的姿勢,就在屋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刺眼的光線湧入,他強忍著瞳孔的灼燒,默不作聲地擋在了寇端雲身前。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寇掌門不必如此戒備,我只是想問一問端雲侄兒,離開這個世界的轉移陣陣眼在什麼地方?」
寇庭舟答道:「景師伯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其實容易的很,只要你現在調轉船頭,回到對雲山,程掌門自然會帶咱們回去。」
景扶蘇極其溫柔道:「晏兒這孩子雖然對其他事很少上心,但對端雲侄兒的事卻每一件都在意得很,如今我觸了他的逆麟,他恐怕不願意帶我回去呢。」
寇庭舟問道:「景師伯要做什麼?」
景扶蘇卻笑著安慰道:「庭舟侄兒別激動,眼下時機未到,我還不會做什麼,況且你二人此時靈力被封,我若真想做什麼,你也攔不住。我只是找端雲侄兒問個話,端雲侄兒,你知道陣眼在什麼地方嗎?」
寇端雲和寇庭舟都是知難而退,保存實力的人,二人對望一眼,寇庭舟側身讓出一道縫隙,寇端雲走到景扶蘇面前慢悠悠道:「咱們是從對雲山開啟的陣法,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按理說陣眼的位置應該離對雲山不遠,師伯一路行船離渝州而去,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景扶蘇搖頭道:「我沒有找錯,是陣眼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不在原來的位置?」寇端雲和寇庭舟異口同聲。
寇庭舟和景扶蘇都以煉器為長,對陣法雖有涉獵,但終究了解不多。寇端雲是程晏一手教出來的,理論雖然在行,但真正動手實踐的機會不多,遇上突發的情況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思索片刻,對景扶蘇道:「會不會是陣法出現了什麼問題,或者是控制陣法的人......遇到了......什麼危險?」
她的話音顫抖起來,一顆心在胸腔中狂跳不止。
傅寧看著天下靈力陣中央橫貫的巨大裂痕,感覺自己也要頭痛炸裂。程師叔才離開這麼幾日,他們就能把靈陣搞成這個樣子,也真是沒誰了。
等到程師叔回來之後,看到裂成兩半的靈陣不知會作何感想,他們又該如何解釋?難道要腆著一張大臉說「對不起,都是我們一時疏忽,請師叔到天上去給我們擦一擦屁股」?乾脆大家還是一起殉葬好了。
「傅師兄,莊主那邊有消息了。」一個仙府門人一路小跑到傅寧面前,遞給他一封信函。
傅寧展開來看,只見桑豆蔻龍飛鳳舞地寫道:傅霽川藏身之處已找到,今晚動手。
傅寧的頭更痛了。
不知道敬亭傅家這是造了什麼孽,先有一個到處作妖最後被程師叔砍死的妹妹,眼下有有一個想要繼承景師伯遺產,將靈泉仙府這麼多年吸收來的靈力歸為己有,並企圖將這門吸引靈力的手藝發揚光大的哥哥。
天下靈力本來就只有這麼多,他想要得到更多的靈力,勢必就要有某些地方靈力被削弱,這麼一拉一扯,更是讓本來就已經脆弱不堪的天下靈力陣雪上加霜。
他大哥雖然是父親的長子,但母親懷著他的時候受了傷,他出生之時就有些先天不足,全靠父親耗費大力氣從各地尋找靈丹靈草幫他彌補。好在他後天勤奮,別人付出十分努力的事,他便要付出一百分。再加上他頭腦聰明,為人和善,廣結人脈,才能坐上今天敬亭派代掌門的位置。
他從小疼愛弟妹,弟妹在修為上取得突破,他就像自己修為得到提升般開心。可是,那個時候的他,是真的開心嗎?從小到大,他的內心真的沒有一絲怨懟嗎?
當然有,不然他不會在看著寇端雲那種天縱英才的人時,總是流露出一種嫉恨的目光,那目光就好像是要讓寇端雲失去所擁有的一切,再也當不成什麼小神女,然後徹徹底底臣服於他,任憑他羞辱打壓責罵,無法還口,就像是把璀璨光潔的珍珠扔到污濁的泥沼中,看著它一點點變得烏黑變得沉淪,相守這種摧殘的快感。
傅寧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渾身打了個寒顫。明知道寇端雲現在好好的,自己身負先天靈寶不說,還有那麼多人愛惜她保護她,甚至程師叔都要把她寵上天了,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傅寧並不知道,在原本的故事中,那個黑心女配寇端雲的結局正是他所想的那樣。
他的思緒一瞬間飛到了遙遠的對雲山。
對雲山中熱鬧一片,經過青山派掌門張松之的號召,整個渝州的修真門派結成了一個聯盟,以對雲山為根據點,每天派出不同的小分隊在整個渝州境內巡邏,他們約定了自己的暗號,一旦哪裡出現妖修和妖獸活動的蹤跡,立刻發出信號,大家便會趕去支援。
門派中那些走戰鬥力路線的弟子上前線打怪,像林芸嫣和方青芷這種則守在對雲山確保前線物資供給。領導者政令清晰,分工明確,各個門派的弟子很快便進入角色,打怪效率直線上升。
方青芷剛剛幫一個修士包紮完傷口,隨口跟不遠處搬運食材的林芸嫣搭了句話,「不知程掌門他們多久才能回來,在那邊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林芸嫣心知方青芷對程晏的感情,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環顧四周,看到不遠處端雲他們離開之時留下的陣法,對方青芷道:「阿芷師姐不用太擔心啦,他們能遇到什麼......」
「危險」二字還未說出,兩人便清晰地看到那一團閃爍著熒光的小小的陣法從中間碎裂了開來。
方青芷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