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夜雨
明晚妝在望風亭坐到天黑,看見黑夜中的校園亮起燈光,校園跑的學生們打著手機電筒從紫荊花道跑過。
只有綜景實驗室那邊一片漆黑,夜風簌簌落葉漫天,更覺得夜裡陰森森的。
學校里總有很多鬼怪的傳說,明晚妝其實也是不信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只是如今又坐在景大校園之中,彷彿猶在少年之時;最近她也是精神狀態不太好,恍惚迷離不知今夕何夕了。
從望風亭下來,明晚妝憑著淺淡的記憶走著,站在枝葉婆娑的姻緣樹下仰望;曾經他們掛在姻緣樹上的姻緣線早已被風雨吹落,褪色的姻緣線泛著淡白色,在風中搖曳。
她想起了在姻緣樹下自殺的陳峻和安默,想起大學時發生的很多事情。
姻緣樹下的泥土都是濕的,帶著沉重濃郁的氣息。
姻緣樹結姻緣果——
她命中注定的姻緣,為什麼卻是這樣的結果?她的一生有太多不甘了。
「晚妝?」聽見聲音,明晚妝才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灰粽色衣服的中年女人朝她走過來,「好久沒見到你了。」
認出來對方正是藝院的姜主任,明晚妝才笑道:「老師,這麼晚了您還在這啊?」
姜主任親切地拉著她的手:「藝術樓輪值,剛下班準備回去呢。快要門禁了,你還在學校嗎?」
明晚妝回頭戀戀不捨地望了一眼姻緣樹,就搖頭苦笑著:「本來是和朋友約了回學校看看,一不留神就忘記時間了。這麼多年沒回來看過,學校都越來越漂亮了,我還差點迷路了呢。」
「要不去我家坐坐。」姜主任盛情相邀,明晚妝望了眼鐘樓才婉拒:「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回去。下次回來我再去探望老師,到時候老師可不要嫌我煩了。」
「怎麼會呢!」姜主任仍是笑著說。
明晚妝就伸出手擋了擋前額,若有所想地嘆氣:「快要下雨了,老師快回去吧。」
黑雲壓城,淡月隱入雲中,像極了傳說中的殺人放火天。
從景大出來,意外在校門口看見了很多記者媒體;聽周圍的人議論傳言說景大出現炸彈,寧州媒體聽到消息紛紛趕來探看第一信息。明晚妝像是毫不知情的路人一樣繼續路過,從人群中擠出來后又回頭看了一眼景大校門前的校匾,才露出幾分譏諷的笑容。
在景大外飄蕩了幾圈,明晚妝才慢悠悠地回家。
結果剛開門就看見她弟捂著肚子一臉痛苦地扶著門似乎也是要開門出來,明晚妝連忙扶住他:「你怎麼了?」
「姐,我突然肚子疼!」明渝鈞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底擠出來的,哆哆嗦嗦地說。
「肚子疼?什麼時候開始的?你吃過什麼?」明晚妝慌張問。
「今晚,吃過晚飯後,就覺得肚子疼,然後拉肚子。」明渝鈞艱難地喘著氣,低聲道。
明晚妝就叫了計程車帶他去醫院掛了急診,醫生說他是吃了沒煮熟的四季豆和蠶豆導致的食物中毒,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明渝鈞自己煮的晚飯出了問題。
坐在候診大廳打點滴時,明渝鈞就感覺他姐看他的眼神有些深邃,還辯駁道:「姐,我真的不知道四季豆和蠶豆沒煮熟,我看網上教程就是那樣寫的。」他越說越小聲,已經看到他姐的臉色越來越黑了。
明晚妝只想扶額,她怎麼有這麼個傻弟弟!真是連累得她的一世英名都稀巴碎。
「你總要學會照顧自己,你這樣我是真的不放心。」明晚妝無奈。
「姐,你看我現在不也是活得好好的。」明渝鈞還不知死活地說。
「我還能拿你怎麼辦!」明晚妝只能嘆氣。
明渝鈞聽著姐姐叨叨,心裡覺得滿足,無論姐姐說什麼他都是覺得開心的。
明晚妝看見自家傻弟弟突然傻笑起來,就伸出惡魔之爪掐了掐他的臉頰:「以後做蠢事之前記得離我遠點,不然會讓別人誤以為我也是這麼蠢。」
明渝鈞死不悔改:「但朝笙哥說我很牛逼。」
他姐聽了翻白眼:「不要隨便相信別的男人說的話,說不定就是人販子。」
秉著姐姐說的都是對的原則,明渝鈞哆嗦了一下,心裡默默表示姐姐英明神武聰明絕頂啊!
在醫院掛水到凌晨三點,倒霉姐弟才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地出來搭車回去,路上就迎來了大雨傾盆;大雨砸在車窗上,外面的景色都化作灰茫茫一片。
明晚妝的傻弟弟湊到車窗上往外張望,就回頭問他姐:「姐,你看這場雨像不像我們十二歲那個雨夜?」
「十二歲,感覺就像已經過去了一輩子。」明晚妝也目不轉睛地望著外面。
「如果有機會回到十二歲那年,無論如何我也要留下來,讓你跟媽媽走。」明渝鈞別有深意地說。
明晚妝露出惆悵的神情,就沉默著不再言語。
十二歲那年的雨夜,父母離婚後母親就帶著弟弟離開寧州,定居國外;她一直追著車在大雨奔跑,直到媽媽和弟弟都消失了。茫然的站在大雨中,她突然不知道該去哪裡,只是漫無目的地行走著;直到一個撐著傘的小哥哥路過,將她送回家,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小哥哥,將他的面容刻在心中。
很多年後回憶起來,她仍覺得初戀的味道是最甜蜜的,縈繞在唇齒間。
睜開眼卻是寧州雨夜,明渝鈞坐在旁邊擔憂地望著她,明晚妝便回以安撫的笑容:「只是經常回憶起年輕時的事情,覺得就像夢一樣離奇。」
明渝鈞緊緊握著她的手,掌心一片冰涼。
回到家中換下已經濕掉的鞋子,明晚妝直接進廚房將晚上明渝鈞還沒吃完的蠶豆和四季豆倒進垃圾桶。
「姐,我聽說在景大發現了炸彈。」突然聽見明渝鈞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嚇得明晚妝猛然鬆開手,瓷碟掉落碎在地上了;明晚妝嘆了一口氣,就清理起碎片,一邊道:「你哪聽來的話?」
明渝鈞興緻勃勃:「東川媒體公眾號推送。這種事情上他們應該不敢造謠吧,造成社會恐慌是要入刑的。」
想起擠在景大校門前的那群媒體記者,明晚妝倒是驚訝他們動作竟然這麼快:「不造謠不信謠不傳謠,等警方通報。」
「姐,你不會也知道什麼吧?」明渝鈞還試圖刨根問底。
「好奇心別太重,回去睡覺。」明晚妝氣場十足地將她弟趕回房間了。
綜景實驗室藏有炸彈本是警方秘事,如今卻不到半天就傳遍了寧州,東川日報的記者直接扛著攝像機堵到景大校門,那麼肯定是有人故意將消息傳播出去的。顯然是有人嫌事不夠大,要借媒體網路將事情鬧大;很難說這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是想要通過輿論給警方施壓?或者是和榮家有仇想要把禁藥私販案鬧得人盡皆知?
明晚妝持坐地觀望態度,反正對方的目的和她的目的不相悖。
凌晨五點,明晚妝正準備回房眯一會兒,上樓時正好撞見她夜貓子弟弟躡手躡腳地出來,結果沒想到被姐姐撞破了,就露出準備做壞事卻被當場抓住的驚慌表情:「姐——」
明晚妝面無表情:「你是夢遊還是清醒?」
「清,清醒著。」明渝鈞在他姐面前比兔子還要乖巧。
「有事說事,沒事回去。」明晚妝上下掃視著他,大家長似的嚴肅地說。
「做噩夢了,出來走走。」明渝鈞誠實道。
「哦,我先回房了。」明晚妝也就沒管他,繼續上樓回房間。
明渝鈞像犯錯的孩子一樣呆站在樓梯口,側頭看見姐姐的身影消失了才緩慢地往樓下走。
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夢見姐姐死在他面前了,他伸出手想要去拉住姐姐,卻好似被隔開了一樣無法靠近姐姐。
猛然從噩夢中驚醒后,他都還覺得毛骨悚然手腳發涼,就搖搖晃晃的推開房間門想要出去透透氣,一定是他最近胡思亂想太多了才會做這樣的噩夢。在樓梯口遇見明晚妝,驚訝過後他的反應都是想要撲上去抱住姐姐的,夢醒后萌生的理智卻讓他停下腳步,目不轉睛地望著姐姐,彷彿這樣就能將姐姐保護在心底。
屋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剛推開窗門就嗅到雨的味道,也讓他感覺腦子愈發清晰了。
寧州被初夏的風雨沖刷著,這場雨下了很久,待到天晴彷彿已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