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話】

【傳話】

「你是?……」

玉翠眯眼盯向面前年輕婦人,心頭漸漸浮起不好的預感。

一旁的丫鬟剛準備解釋,那婦人忽地撲通一聲跪下,聲音顫抖地開口:「貴人!求您救救柳大夫!」

「你快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慢慢說,別急。」玉翠趕忙上前扶起那婦人。

實際上她讓人請何佩蘭入府診治,也是為了確認其安危。

畢竟她走的時候還有幾個侍衛留在芝蘭堂盤查,萬一查出何佩蘭之前的身份,怕是也有危險。

那婦人身子微顫,見貴人態度和善,如同看見救星一般,激動地趕緊將事情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那婦人邊抹淚邊開口,柳大夫對她們母女有救命之恩,還時常施濟藥材給她回家治病。

可家徒四壁,平日無甚可回報。趕著中秋家裡攢了些土雞蛋,沒捨得吃就想著送去芝蘭堂。昨兒天還沒亮她便挎著竹籃往城裡趕。

誰曾想,從晌午等到天黑,芝蘭堂都沒開門。本以為柳大夫外出有事了,可誰知臨了一打聽,才曉得柳大夫被抓走了。

她是嚇得六神無主,沒頭蒼蠅似的四處求人打聽,這才曉得柳大夫是被敬國公府的賀世子親自領人綁走了。

她們鄉下人家,平時連在地主老財的面前都不敢抬頭。世子這樣身份的人,更是這輩子都資格見過,更別提怎麼來國公府求情了,她是連去國公府的路都找不著。

沒有辦法,她就守在芝蘭堂門口想法子,剛巧有個丫鬟,說是替敬國公府的少夫人請芝蘭堂的柳大夫過府延診,見門緊鎖便問起站在門外的她。

她一尋思,壯著謊稱自己就是柳大夫,不過方才丟了鑰匙,才在大門外鐵匠鋪的人來開鎖。丫鬟沒有多懷疑,領著她回了國公府。

「少夫人,柳大夫她真是好人!求您發發慈悲,救救她!」婦人跪倒在地,仰著頭苦求。

在這婦人看來,女人總是要比男人的心腸軟些,若是這位夫人肯開口求情,柳大夫沒準能被放出來。

玉翠聽完后,手腳涼絲絲的。她恍神了片刻,又見那婦人跪下哀求,便趕緊將人扶起:「嫂子你別急,這忙我會幫的。」

一旁的丫鬟氣得直跺腳,拽著那婦人胳膊,想讓她遠離少夫人:「我們少夫人是你能隨意拉扯的人嗎?還不快放手。你連國公府的人都敢騙,等世子爺回來了,看可有你好果子吃?你們全家老小都要陪你遭殃。」

婦人嚇得縮回手,顫著嗓子吶吶出聲:「貴人,拿我的命換柳大夫的命都行,說謊進府是我一個人的錯,和我家裡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嫂子別怕,我保嫂子無虞。」玉翠拉起那身子顫抖的婦人,軟聲細語地安慰。她雖恨昨日賀元孟浪之舉,可平心而論,賀元他還真不是一個會濫用職權草菅人命的人。

而一旁的丫鬟則沒到自己竟被個鄉下農婦給騙了,平白把個麻煩領進府,還膽大包天求到了少夫人面前。

世子爺對少夫人的關心程度,府里怕是無人不知。萬一這事真被捅到世子爺那兒,往前一追究,她這個領禍入門的人,怕是也討不了好。

丫鬟一邊勸玉翠:「少夫人,您別理會她,窮山溝里就是出這樣的刁婦。」扭頭又氣咻咻瞪那婦人:「你有本事出門攔咱們世子爺的馬車去,打擾咱們少夫人算怎麼回事?去去去,趕緊走!」

婦人今日冒險求到國公府里,已是用盡了膽量。此時一聽這丫鬟恐嚇的話,便嚇得瑟瑟發抖,恨不得縮進哪個角落裡。

「夠了。」

玉翠喝住丫鬟難聽的指責,吐了口氣慢慢開口:「你放心,你們世子那邊……若有事我會擔著,不會連累了你。」又吩咐,「讓人備輛馬車送這位嫂子回家。」

吩咐完后,又安慰那婦人:「嫂子你先回家,這事我來想法子。」

送走人,玉翠坐在椅子上靜默不語。

丫鬟遣人備了馬車,送那婦人出府後,猶猶豫豫地站在廂房門口,有點不敢進去。伺候少夫人這幾日,她還是頭一次見少夫人對她們這些下人真動怒。

當下也怕真得罪了府里未來的主母。

玉翠眼睛一瞥,就瞧見了門口鬼鬼祟祟的身影。屋裡這幾個侍女是指望不上了,除了進氣呼氣,和傢具陳設沒什麼兩樣。要打探消息,還得另找旁人——比如門口那位。

「你進來。」

玉翠微微揚高了聲,朝門外喚道。

丫鬟扭扭捏捏地挪了進來。

「少夫人,」她吶吶地小聲問,「您有什麼事要吩咐奴婢嗎?」

「賀……你們世子今兒早上出門時,可有說什麼時候回府?」

丫鬟垂了頭:「奴婢不知。」

玉翠微顰了眉,吩咐她:「去……」可一開口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賀元白日在何處當值。

她頓了下,又重新開口:「去派個人催催,讓你們主子今兒早些回來。」

消息從府里傳到了刑部衙門。

賀元除掌兵權外,還在刑部領著實職。這是本朝頭一份的恩寵,人人都在猜,敬國公府的這位年輕世子,怕是要不了幾年就會從刑部這塊踏板升入內閣。

然後再一步步青雲直上,和那些白須老滑的閣老們共事,甚至最後職權凌駕在他們之上。

尋常人費盡心思要走幾十年仕途才能抵達的終點,這位怕是早早就能握到手。這既有賴於顯赫的出身,也不乏自身的審時度勢、城府謀算。

「你再說一遍。」

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小廝頭一次見他們家世子爺恍了神,連筆下的摺子被滴了墨點都似無所察。

「世子爺,」小廝喜滋滋地重複了遍,「少夫人派人來催,說是讓您今兒早些回去。」

賀元唇角似是微勾,又握了拳,抵在唇下,掩飾地咳嗽了下:「去告訴傳話的人,就說……說我會盡量早些回去。」

小廝得了消息,轉身剛準備走,又被喚住——

「等等!」

賀元叫住了他,略想了想,似又覺得不妥,遂清了嗓子改口:「就說我晚膳前便會回去,讓……讓夫人候著我一同用膳。」

他剋制地抿著唇角,神色稍顯清冷,然而湛黑的眸子卻流轉著微光,眼角眉梢亦有淡淡笑意。

「是,小人這就去傳話。」

小廝轉頭便邁出門,去通傳給外頭前來傳話的僕從。

等回了屋,見他們家主子撂了筆,低頭看掌心托著的一串嫣紅手繩,當中又隱隱折射出淡淡的金光。

小廝曉得那一定是少夫人的東西,少夫人消失那兩年,世子爺總是看著那東西失神,貼身放在懷裡還不夠,疑心會折損,又另配了荷包仔細裝著。

少夫人找回來后,看那東西的次數是少了,可每次一鬧不愉快,世子爺還是會把那東西拿出來再瞧一瞧。再是怒極,也不捨得作踐那東西。

小廝自己在府里也有相好的丫鬟,曉得那男女間牽腸掛肚的感覺、他家世子爺是性子冷些,凡事不喜歡多言語,但待少夫人的真心不見得會少。

依他看,少夫人要是能放下那股不知道哪兒來的執拗勁兒,安心同他們家世子爺好好過日子,怕是想要天上的星斗,他們家世子爺也會想法子給人弄到手。

如今少夫人開了竅,肯派人來催世子爺早回府用膳,也算是他們家世子爺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小廝移步上前,轉了轉眼珠子笑嘻嘻地小聲開口提醒:「世子爺,禮部的馮侍郎今晚在天香閣做東,說是要給壽郡王辦餞行宴,您還去不去?」

賀元似是被驚擾,合上掌心,漫不經心地回:「就說我晚上有要事,難以抽身。另遣人從府里搬幾壺好酒送去天香閣,就說是當作賠罪禮,祝王爺路途安順。」

說完似是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並不大理會。

瞧著主子今兒心情好,小廝也斗膽多說了幾句:「世子爺,這可是咱們少夫人頭一回派人來催您早回府,您看……」

他咕嚕嚕轉著眼珠子,嘿嘿笑了一聲,「您看回府之前,要不要再挑些東西首飾,給少夫人個小驚喜?」

賀元對底下人的情況是一清二楚的。不摸查清楚的人他輕易不會放在身邊用,因而也曉得小廝在府中有個相好的,兩人處了倒有三四年了,感情瞧著一直挺好。

論起來,倒確實是比他這個做主子的更懂如何同女子相處。

賀元頓了頓,少見地向下屬請教,吐字微緩:「依你看,姑娘家喜歡什麼樣的小玩意?」

「世子爺,姑娘家很好哄的,什麼簪花的釵子、彩泥捏的小人、糖漿吹的花啊鳥啊……哦,對了,還有什麼甜食蜜餞、兔兒燈……姑娘家就愛那些新奇又好玩的小玩意。」

小廝如數家珍地分享著經驗,說著說著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少夫人跟我那相好的性子不大一樣,也不曉得喜不喜歡這些東西,不過奴才保證,那些可愛討喜的小玩意,很少有姑娘家會不喜歡的。」

賀元聽得入了神,倒真思考起晚上散值回去,該買什麼東西討她歡喜。畢竟昨晚……總歸是要她消氣才好。

小廝還在一旁倒豆子一樣地分享,末了又暗搓搓提醒了句:「世子爺,奴才的話您別不愛聽,心裡有人家,總得說出來做出來讓姑娘家知道才行。手段柔和些,不冷著臉。您這樣的樣貌和家世,不怕少夫人不中意。」

賀元聽得默了會兒,這才斥他:「多嘴。」可話里並未見真惱,微頓后又道,「下去罷,這裡暫時用不著你。」

小廝笑嘻嘻應下,悄然退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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