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誰】
屋內的狼藉已被收拾妥當。
茜色柔軟的幔帳挽起,玉翠虛弱地躺在床上,獃獃望著帳頂的合歡花失神。
頸上的紗布已經換了新的,隔了屏風,賀元和大夫在談話。
「世子爺,少夫人的傷口雖然有些裂開,但沒什麼大問題。等結痂了稍注意些就行。」
賀元淡淡「嗯」了聲,頓了下又道:「盡量把葯換成外敷的。」
「是,小人明白。」
賀元往內室看了眼,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他微抬下頜,朝門口示意了下,大夫立刻便跟上出了門。
到如今,又有什麼好避的?
玉翠微側了頭。
透過半掩的門縫,玉翠瞧見賀元的口型:「再開些滋補暖宮的葯,摻在每日的飯菜點心裡……盡量選藥味淡的。」
大夫連連點頭應是。
又見那衣冠楚楚的青年動了動唇:「她近日精神不大爽利,先前的安神葯暫時別放了。」
玉翠收回視線,無意識咬緊了下唇,身子顫慄得厲害。
再往後,她得了個毛病——
聞到飯菜的味道就反胃,甚至連水都喝得很少。
沒有人是靠著一口仙氣活著的。
沒幾日的工夫,她便瘦得厲害。唇色病態的蒼白、下巴更尖了,腕間的骨節更是凸起得厲害。
「少夫人,」丫鬟小心翼翼地勸,「該用晚膳了,您好歹吃點……不然,身子可怎麼撐得住。」
玉翠懨懨地倚在床頭,搖搖頭:「端下去罷,我不想吃。」
「少夫人……」
玉翠閉了眼,沒再說話,呼吸的氣息細而弱。
少夫人再這麼下去,遲早身子會熬壞。丫鬟擔憂地端著托盤,不知該如何是好。
少頃,帘子一掀,身披鶴氅的青年走了進來,他發上落了秋霜,眉眼間隱隱有絲疲意。
丫鬟側過身,剛要行禮,便被他抬手止住。
「你先下去。」賀元解下披風,隨手搭在了入門不遠處的交椅上。
丫鬟放下托盤,悄悄退下。
玉翠睜開眼時,賀元已經到了榻邊。
「不合胃口?」他俯身問。
玉翠垂下眸,沒吭聲。
「可有什麼想吃的?我讓后廚再重新備一份。」
賀元掌心輕輕按在她肩頭,身下人卻忽地戰粟起來。他動作一滯,寬慰的話還未出口,便被人避如蛇蠍般躲開。
「我不餓。」
玉翠聲音沙啞,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側身避開他的觸碰,臉色更是白得嚇人。
「怎麼了?」賀元蹙了眉,目光審視地盯著她輕顫的身子。盯了會兒,忽地微眯了眸,幽幽吐出一句話:「你在……害怕我」
此話一出,氣氛驟然冷下來。
她沒回答,身子不可自抑的戰粟卻做不得假。
賀元捏緊她下巴,一下子讓她仰直了頭。
「看著我。」他眼神陰冷得可怕,「……你到底在害怕什麼?是在害怕我么?」
玉翠被迫抬高頭,與他視線相接,身子顫得更加厲害,泛白的下唇幾乎被咬出血跡。他一碰她,她就不可自控地會想起那晚,想起她是怎樣哭求,他也不肯放過她。
身體就好像被一條條長蛇爬過,讓她恐懼到幾近窒息。
她掙扎了下,呼吸又急又促。
見她蹙著眉,面色難受得緊,賀元眸光微動,抿了下唇終是鬆了手。
他徑自閉了閉眸,緩下聲勸她:「翠娘,聽話,不要再鬧脾氣了。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但不吃不喝,任誰也撐不住。」
他在床沿坐下,親自端了碗想喂她:「翠娘乖,吃點好么?」
玉翠伏在床上,側臉貼著冰冷的緞面,她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撐起身一字一字很慢地開口:「我說了,我不想吃。」
空氣一瞬凝滯。
賀元幽幽開口:「是誰在你跟前胡說了什麼嗎?」
玉翠扶著床柱坐起身,輕輕扯了下嘴角:「誰敢告訴我什麼?這滿院滿府都是你的人,唯你的命令是從……而我算什麼?你一時興起的籠中雀罷了,又能知道些什麼呢?」
他們之間很少有這樣針鋒相對的時候,鬧得最僵的時候大抵是在冷戰。
從前賀元覺得哪怕是爭執吵鬧,也總比她不吭聲、見了他視若無睹要好。可如今聽她嘴裡吐出這樣自輕自賤的話,心裡又尤為不適。
「翠娘,別再胡思亂想了,」他喉嚨動了下,「等完婚後,你就是府里名正言順的主母,我從未將你當作一時興起的玩物,或者……」
「主母?」玉翠顫音打斷他的話,目光射過去,幾乎是在質問,「誰家的主母需要被下藥,昏昏沉沉一直躺著?!」
「那是之前,」賀元頓了下解釋,「現在已經撤去了。」
「可我已經不信你了……」玉翠搖搖頭,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她沒有再問,他之後讓大夫添的滋補暖宮葯又想做什麼,只覺得一切都很荒謬。
她的失望是如此明顯,賀元瞬間便冷下眸:「那你信誰?何佩蘭嗎?要她來給你調理身子,你才敢安心是嗎?好!那我去把她再『請』來就是!」
「你要做什麼?」玉翠踉蹌地追下床。
賀元不答,掀開帘子,人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