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靈峰山,落月潭。

潭水清幽,水草在湖底搖曳,長長的就像一條條暗綠的飄帶。

岸邊,玉翠坐在青石上,絳色的裙裾柔柔垂下。她手裡提著歪了半隻耳朵的兔兒燈,瑩瑩一點光,在夜風中微微亮著。

她身旁站著的是一襲褚紅喜服的年輕世子,抬頭正凝神望著天邊那輪月,少頃,轉了頭輕笑著同她說話:「算起來……這倒是我們頭一回在一起過中秋。」

玉翠愣住會兒,隨後低了頭,唇角微微抿起,輕輕撥弄著那盞兔兒燈。

是啊,四年來的頭一遭。

第一年她剛來這邊,中秋已經過去了。

第二年、第三年,她一個人守在尼姑庵,日夜潛心祈禱能早日回家。

第四年……

第四年就是今天了,難得月圓時還能在一處。

她並不抬頭,指尖輕輕碰兔兒燈的紅眼睛,忽地開口,聲音低低的,彷彿能化入風中。

「我頭一回見到小將軍你和周小侯爺的時候,就在想,這兩個人雖然長得好,但心眼肯定很多,要是想脫身應該會很麻煩。」

他聽了她的話,輕輕笑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防備到裝成個啞巴。我便想,誰家若真養了這麼個探子,要麼是根本沒花心思栽培;要麼就是調.教得太好,懂得先露破綻降低對手防心。」

他說著,低了頭去看她——淺圓的杏仁眼,秀氣微翹的鼻尖……其實並不能稱作絕色,卻常常在他夢裡出現,白日里也總是不知不覺就想起她,說是魂牽夢繞也不為過。

他初次見她時,並不知道,這個人會讓他惦記這麼久,在他生命里留下如此濃重的一筆。

風吹起水面的漣漪,他低低地一笑:「或許當初我不該那麼多疑,若是那時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你離開,也許……」

他沒有再往下說,嗓音微啞了。

烏雲遮住月亮。

只剩風裡野草的沙沙聲。

月上中天。

他喉頭動了下,低啞地開口:「到時辰了。」

玉翠輕輕地「嗯」了聲,起身小心將兔兒燈放在青石上。

她沒有抬頭,眼睛也和那兔兒燈上的一樣,微微地泛紅。

「我走了。」

她同他告別。

「好。」

他許久才回她,徐徐笑著,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顫動著。

玉翠轉過身去,緩緩朝潭邊走去。

潭水並不深,只到腰間,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一步一步朝水中那輪月而去。

水波粼粼。

賀元看著水中漸行漸遠的那抹背影,忽而想起兩年前的一晚。

她夜半涉水溜進屋,想將印章還回原處。

他故意現身逗她,她嚇傻了,連喜歡他這樣的話都說出口。他承認,他有些心悸。這種心悸可能源於那晚兩人同樣生澀的吻;或者源於更早之前,青州燈下那雙紅通通的眼睛。

那晚的她就像是水裡的精怪,濕漉漉的烏髮披在肩頭,乾淨孱弱的眉眼氤氳著水霧,純真到他夢裡又夢過無數次。

那時她背後臨窗映著月,他已經不記得那晚的月亮是否同今夜一樣圓,卻仍然能夠憶起那時沒由來的患得患失——水中來的水妖可能也會隨時遁水而去。

那時僅是「可能」,他以為他能留住,而現在已成定數。

她還穿著大紅的喜服,今晚她是他的新娘,是他過了明路、拜過祖先的結髮妻子……他忽地開口喊她:「翠娘——!」

玉翠聽見聲音,腳步頓住了。

她深呼吸一下,隔了會兒,才揚起笑回頭:「再……我走啦……珍重。」

他笑著一瞬不離地望著她,卻不知道該回什麼,喉結上下牽動了下,微微沙啞的一個字:「好。」隔了良久,才又添上句:「你也是。……珍重。」

她點頭重重應了聲,對著他笑。

那麼明媚的笑恍如隔世。

沙沙的風吹野草聲,樹梢的烏鴉嘎嘎叫起來。

鬼魅的暗夜中,一支箭箭頭折射著銀光,直直射向岸邊的立影。

「小心——!」

玉翠瞳孔驟縮,幾乎尖叫出來。

賀元身子一側,箭頭擦著他身前衣襟,釘入岸邊的枯樹榦。

很快,接二連三的箭矢閃著銀光射出。

幾乎全是針對賀元而去,他沒帶任何武器,赤手空拳抵擋,並未中招。

一陣箭雨中,有人拉弓瞄準了水中的人影。

一箭破空,指向玉翠。

箭速飛快,快到她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可閉上眼,等來的卻不是死神,而是——

而是抱住她的賀元,他悶哼一聲,唇角滲出暗紅的血漬。

子夜已至,水中開始旋起渦旋,像是動態的太極圖案,緩緩地旋動,越來越快。

賀元猛地推開她,推向水中那輪月。

「快走!」

她陷在漩渦中央,被巨大的吸力裹挾著吞入。

「阿元——!」

她尖叫著,看著他擋住四面襲來的箭雨。

離開前的最後一眼,是漫天的箭雨,他渾身是血朝她輕輕笑著:「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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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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