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樂無憂外,沈識一手扶著車把,將自行車的腳蹬往後一踹,騎了上去。
「上車。」
「去哪兒?」
「醫院。」
南風看了沈識一眼,麻利地上了自行車後座。
晌午的老城街道里已聚了不少人,見到兩人一人一條血胳膊后都投來了或膽怯或好奇的目光。
「小夥子,這麼騎能行不?」遛彎兒的老大爺朝沈識招呼著。
「沒事兒,遛您的。」沈識沖老大爺笑了下,把車騎的更快了。
一不留神,自行車被路上的石塊絆了一下,南風下意識用手拽住了沈識的衣角,在他的身上留下血跡。沈識斜眼看了下,也沒當回事兒。
「等等。」
南風跳下車,跑向一家小藥房,沒過會兒便拎著一袋紗布消毒水走了出來。
「你這樣不行,先包紮下吧。」
南風朝不遠處的一棵老樹下揚揚下巴,沈識也不推脫,點了下頭。
天似乎有了放晴的跡象,被雨洗刷后的陽光不烈,金燦燦的從老樹的縫隙間灑下。
兩人坐在樹下的一塊石頭上,不遠處還有幾個正在下象棋的老人和一條吐著舌頭的狗。見到二人,狗和老人同時間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南風也不多言語,用牙擰開了雙氧水的瓶蓋,直接朝著自己的傷口倒下去。雙氧水接觸到皮膚后立刻冒出許多白色的泡沫,南風一聲不吭地皺著眉,待那鑽心的疼痛緩解一些后,又扯過紗布纏繞在自己手上,三兩下便包紮完畢,手法頗為老練。
「伸手。」
沈識聽到招呼,將手大喇喇伸到了他面前,饒有興緻地看著。
南風這次才扯開了那包棉簽,細緻的將棉簽浸入雙氧水,小心處理著沈識手上的傷。也不知是不是南風下手輕,沈識竟也不覺得疼。
「你的傷比我的深,縫針倒沒必要,但估計還得吃幾天消炎藥。」
「你還會看病啊,南大夫。」沈識出言逗弄。
「生活常識。」南風邊將紗布纏在沈識的手上邊說:「當然是男大夫。」
沈識愣了下,半天才發現南風剛剛居然是在講笑話,不禁咧嘴笑了兩聲。伴隨著沈識的笑,南風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不少。
「好了。」
沈識看著自己被包紮完善的手,沖南風點點頭。
「謝了。」
「不,是我要說。」南風看向沈識的眼睛里,首次沒了狠勁:「謝了。」
「走吧,小兔快放學了。」沈識拍了下自行車後座,沖南風道。
「我就不去了,直接回家。」
「行,那你早點回去休息。」
「嗯。」南風微微頷首,轉身打算離去。
「等等。」
南風回頭看向叫住他的沈識,沈識笑了下。
「都過去了。」
「恩。」
看著陽光下慢慢走進巷子的南風,沈識斂去了臉上的笑。
都過去了,但願吧。
……
當晚,南風又夢到他小時候住的那條街道,一個穿著灰色工裝的賣針瞎子正一步步向他走來。南風無法動彈,只能看著瞎子從懷裡掏出一根根細長的針,朝他的指尖猛地扎去。
這夢曾無數次使南風大汗淋漓的驚醒,他也不知為何童年見到的賣針瞎子會成為他今後無法擺脫的夢魘。只是在這次夢的結尾,他聽到了自行車鈴清脆的響聲,賣針的瞎子便應聲不見了。
南風睜開眼,已是次日凌晨。他起身喝了杯水,又看了會兒手上裹著的紗布,難能可貴的睡意便再次襲來。這晚,他睡的還挺沉。
第二天,放學后的小兔一見到沈識就一臉嚴肅地盯著他的手看,沈識起初還頗為感動。
「怎麼,終於知道心疼你哥了?」
「同款傷」小兔一臉嚴肅。
「啥?」
小兔指指沈識手上的紗佈道:「跟我們老師一樣的同款傷……你倆要殉情?」
沈識一口老血險些卡在喉嚨里,他朝小兔的頭上猛彈了一下。
「瞎胡扯,寫作業去!」
沈識伸了個懶腰,看向窗外。
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又開始有人放風箏了。
……
再見到南風,已是半月後在師院附近一家名叫六爺麵館的地方。
今年的春天真的有些反常,好不容易才從連綿陰雨里走出來,還沒等春風把暖意送來,一場大雪又給下回了倒春寒。
沈識仍穿著單衣,方才在河西還沒覺得冷,這會兒也不知是天晚了還是汗消了,只覺得風一個勁兒地往脖子里鑽,直凍骨頭。
路過師院時,沈識有一瞬間的駐足,末了又自識沒趣地笑笑,一低頭便鑽進了夜色中。餓了,都不如來口吃的實在。
六爺麵館前,過冬用的軍綠色棉帘子還沒來得及取。揭開帘子走進去的那刻,燉羊肉的鹵香夾雜著一股熱火朝天的暖意便直撲到沈識臉上。
「大碗削麵,一瓶紅蓋汾。」
六爺麵館,自然是個叫六爺的人開的。住在老城的人少有不知道這家麵館的,不論是他家削麵湯頭的配方還是關於六爺的故事,都為這家鋪子捎帶了幾分傳奇色彩。
據說六爺的左手上原先有六根指頭,後來被斷了一根,這綽號便來源於此。
關於斷指,眾說紛紜。有人說六爺是為了斬斷情根;有人說是被他的削麵師傅生生砍的;也有人說他是因為欠了賭債。而六爺自己對於他的手指頭從未多做過解釋,但凡有好事之徒問起,他總笑笑說:聊那些幹啥,吃面吧。
「你臉怎麼了。」削麵被放在桌上,身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你怎麼在這兒?」看到南風后的沈識頗感意外。
「幫六叔的忙,店裡生意好,我搭把手。」南風接話,眼睛卻仍是盯著沈識臉上的那塊烏青。
「老蛇?」他的臉色沉下來。
「不是,下午蹭了一下,不小心弄的。」沈識含糊道。
不知為何,他竟不願告訴南風,這傷是自己幫老蛇辦事在河西弄的。
「為什麼幫我。」
南風看向沈識的眼神里,夾雜著不解。
「沒為什麼,你是小兔的老師,她說你平時挺照顧他的,為了我妹也得幫。」
沈識擰開酒蓋,給自己倒了半杯,仰頭喝盡。
「小兔最近在學校,表現還好吧?」
「好。」南風淡淡道。
「小南,你朋友啊?」
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是店老闆六爺。雖然是個「爺」,但這人也就不過四十來歲。身材魁梧、濃眉大眼,行事風格一看就是個性情中人。
這樣的男人身邊本不該缺乏女性青睞,但他人到中年卻仍未娶妻生子,也難怪會引來旁人的種種猜想。
「恩,朋友。」
被南風承認為朋友,讓沈識心情頗為愉快,他沖六爺舉舉酒杯。
「老闆,一起喝點兒?」
「不了不了,店裡忙不開。讓小南替我喝!等下我拌個冷盤給你們端來。」
南風很聽六爺的,照他的吩咐就坐下了。他不客氣地拿起沈識的紅蓋汾,給自己的玻璃杯里也倒上半杯,仰頭喝光。
「我幹了,你少喝些。傷還沒好呢。」
「小事,好的差不多了。」
沈識笑了下,再次往南風的杯中倒了些酒。
「我叫沈識。」
「我知道。」他抬眼細細打量了沈識片刻。
「咱倆誰大?」
「當然是我,看你也就不過二十齣頭吧?」
「21,你呢?」
「長你四歲,25。」
沈識仰頭喝光了杯中的酒後便開始拿起筷子大口吃面,身體的寒冷隨著削麵果入腹中逐漸消散,他直吃的額上冒起了細汗。
「真別說,這面很不錯。」
沈識端起碗吹開了肉湯上飄著的那層淡淡的油,一口口品味著濃郁的湯頭。
「謝了,識哥。」
沈識端碗的手微微一顫,有些疑惑地看向對面坐著的人。
「你慢慢吃,這頓我請。」
南風起身去了后廚,留在這邊的沈識仍還未從那聲『識哥』里回過神來。
叫他識哥的人很多,但不知為何,從南風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沈識的心裡竟有種奇異的感覺。
說不太上來,反正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