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椒悄悄打量庵主,見她慈眉善目一團和氣,心中膈應極了。
以前不知道庵主生子之事還好,她並未直接參与□□自己和小姐的行動中,對手下的惡尼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青椒並不是很恨她。
現在知道這些事,青椒反胃極了,只覺得越看她面露慈悲,越能看清她人皮下是一條醜陋的毒蛇。
想著祝星教她的那些話,青椒忍著噁心對之冷嘲熱諷:「什麼不乾不淨不三不四的東西也往這院子里來,滾出去!」
庵主聽了臉色都沒變:「青椒姑娘,我此次來是好意。」
「誰稀罕你的東西!臟!」
「這東西是山下買的,不是庵里做的。」庵主耐心地跟青椒解釋,「你就算不吃,你家小姐一頓不吃只怕又要鬧。」又是威脅。
「故意說這些話來逼我么!」
「青椒姑娘,貧尼只是好言相告,焉有威逼之語?」
青椒順勢搶過庵主手裡的食盒,冷哼一聲,直接將門關上。
庵主被她如此無禮地對待也沒動怒,反而鬆了口氣,瞧著院門出神好久才回去。
祝星感覺腿上一動,低頭就看到黑貓迷茫地看著她,一雙睿智的金瞳難得露出些懵懂。她心頭一軟,將貓拎起好好抱了一抱。
黑貓果然僵住。
這麼久了,黑貓還是沒習慣她的親近。
動物本能,祝星不太了解貓,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青椒拎著食盒進來,笑嘻嘻的:「小姐,果然我怎麼說她她都沒反應呢,怕也是知道自己噁心。」
祝星一笑:「先示弱罷了,這般姿態不會有多久。」
青椒打開食盒將飯菜擺好,比往日豐盛了無數倍,累得她自己擺盤時都不斷吞咽口水。
「看著……還可以。」她訥訥的。
何止是還可以?魚、羊、雞、豬一應俱全,色澤鮮美,比往日那些冷飯好上不知多少。
祝星順手布了筷,這裡就二人,二人向來同桌而食。一開始青椒還拘謹忸怩,半個月來改善不少,如今也能落落大方地坐下了。
祝星先動筷子,自魚腹上剃下一塊嫩肉在碟中。
青椒看了笑:「小姐,你又要先喂小魚。往日咱們沒什麼飯吃你要先喂它,如今也算是苦……苦什麼來著。」
祝星一面微笑,一面靈巧地將魚肉與魚刺分離:「苦盡甘來。」
「沒錯,是這詞兒!」
祝星剃了三分之一的魚肉,又將魚頭夾在碟子中,將碟子放在身旁另一張空凳子上,然後哄小孩兒似的哄小貓:「小魚,去吃吧。」
宗豫的貓臉抖了抖,鬍子翹翹,慢吞吞地蹲在板凳上吃了起來,優雅極了。
他的適應能力很好,如今完全適應了一隻貓該如何活著的日子。他有許多事沒做,所以還不能死去。哪怕面前的少女待他極好,他也不敢隨意暴露任何,怕她怕得將他丟掉或殺了。
他變成貓時需要仰仗著這個住在庵中的少女活著。
至少在他得到足夠的信息讓手下找到他之前他需要這樣。
宗豫曾讓魏師私下去查京都方圓百里內的庵堂,一無所獲。
「小姐,咱們日後總能吃上這樣豐盛的飯菜,可真好。」青椒夾了塊羊肉到碗中,吃得滿嘴鮮香。
宗豫慢吞吞地吃魚,一邊豎起耳朵光明正大的偷聽。
這一主一仆平日過得並不好,平日送來的都是殘羹冷炙。要不是伺候的這個丫鬟青椒有些做飯的本事能夠熱飯,兩個人下肚的都是冷食。
今日能有如此大魚大肉,實在讓人奇怪。
祝星慢條斯理地用勺子舀了口湯送入口中咽下道:「她不過是沒想清楚。」
「什麼想清楚?」
「想清楚該如何對付我們。」
「對……對付我們?可她已經對我們示好了,又怎麼會再對付我們呢?」
「等她想清楚了,就要對付我們了。」
「會如何對付我們?」青椒有些怕了。
祝星笑笑:「先用飯,不急,不會那麼快的。不過該準備些東西了,明兒你去向她肆意提要求,多要些東西來。看你吃的穿的玩的用的缺什麼,隨便吩咐她,想要什麼就要什麼,不要拘著。不過房間中的陳設就不要動了。」
「我怕。」
「怕什麼?」
「怕她被我氣得惱羞成怒,到時候來害咱們。」
「她不敢的。你要的越多,她越會覺得你有所圖。因為你有所圖,她反而更相信你會為她保守秘密,也就容易糾結著要不要動手。你不圖她什麼,她反倒覺得你鐵了心地要將秘密說出去。」
青椒品祝星這話品了半天,也不很清楚其中的邏輯關係。她苦惱地揉揉太陽穴道:「我聽小姐的,小姐說什麼都對。」
宗豫若不是貓一定要笑兩聲,這樣不伶俐的丫頭卻有這麼一個聰慧的主子,也是獨特。他貓瞳深邃,不知道究竟什麼樣的人家才能養出如此通達人心的女兒。
「只是小姐,現在是冬日,天冷風大,並不很適合放風箏呢。」
「我要一個很大的,結實些的風箏。」
「是,小姐。」
二人一貓吃了飯,青椒將桌凳與食盒收拾了,祝星照舊抱著黑貓披著斗篷坐在院中觀天。
她縮在斗篷中一張臉顯得格外的小,眼睛又明又亮。她捏了捏貓爪,用貓爪指著天上的北斗星,興緻勃勃地好為貓師:「小魚,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宗豫感嘆她時有時無的稚氣,自然也不會給出什麼回應,垮著一張貓臉。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北斗。
祝星也沒想過要他有什麼回應,自顧地背了一段兒:「六星其狀似北斗,魁上建星三相對,天弁建上三三九……」
宗豫聞言大為震動,貓身再度昏睡過去。
祝星訝異,遲疑地抱起貓端詳半天:「小魚?又睡著了。」
她的這隻貓實在太奇怪。
她不過是背了幾句《步天歌》,他便睡著了。
……
宗豫忽地一下從床上坐起。
內室空無一人,福壽在外間守夜。
他輕聲下床,取出紙筆研墨,在紙上揮毫寫下方才祝星隨口道來的三句,油然而生一背冷汗。
好巧不巧,他父皇的遺物中有一古頁,古頁上一段話中開篇便是這三句。可惜古頁不全,宗豫只知是觀星之語。
如今陡然有他父皇的相關消息,宗豫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室內燭火搖曳,他一抿唇,神情堅毅。
不管她是誰,他都要找到她。
……
「……要蜀錦的衣裳,上面綉山水圖樣的。珠翠首飾多買些,太俗氣的不要。多買些書來,什麼類型的書都要些。廣陽縣的百合香聽說不錯,也要些,給我家小姐安神用。我家小姐喜歡放紙鳶,你去找人給我扎個大的蝴蝶紙鳶送來。還有……」青椒倚著院子門扳著手指絮絮叨叨,面前是臉色青黑的靜蘊。
「還有什麼?!你這分明就是在故意找事,我到哪裡去給你弄這些東西來!你上嘴唇下嘴唇一碰,知道它們多貴嗎!」靜蘊氣得話都說不利索,「而且到了冬日,哪裡有人做紙鳶!你分明就是刻意為難!」
「庵主讓我隨意吩咐的,你去找她說去!」青椒撇嘴。
「你……」
「你什麼你,現在在我面前裝什麼?真把自己當尼姑了?我可沒見過你這般不乾不淨的尼姑!在菩薩面前不三不四還要裝出一副虔誠的修佛模樣,也不怕菩薩知道了降雷劈了你去!」
靜蘊瞪大了眼,咬唇怒視青椒。
青椒回瞪,揚著語調:「我家小姐在京中用的都是這些東西,你們這些鄉巴佬讓提要求又做不到,丟人顯眼!」
「你說誰鄉巴佬!」
「誰接話我就說誰!」
「你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就你們也是京中人?糊弄誰呢!你若是京中來的,又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我家小姐要靜養,誰知道來的竟然是你們這種黑心肝的地方!你只管聽我口音,聽聽我是不是京中人?不過你這鄉巴佬,也沒聽過京話吧?」
靜蘊被青椒擠兌得眼都紅了。
她們這群尼姑中最能拿捏人的是已經死了的靜娥,靜蘊脾氣也壞,但是個欺軟怕硬的。過去她欺負青椒欺負的可不少,現在被青椒凶,她又急又氣。
奈何把柄在青椒手中,靜蘊又沒法像往日那樣。
「哎呀,被你一打斷我都忘記還要什麼了。暫時這些吧,去吧,我可沒心情跟你吵,噁心。」青椒快速將話說完直接把院門關了。
靜蘊一個人在院外愣了好半天,氣得狠狠踹了木門一腳泄氣。
她眼珠子一轉,提著僧袍朝正殿急匆匆去。
正殿中庵主虔誠跪在觀世音相前,端正地磕了幾個頭然後進香。
香在香爐中升起裊裊青煙。
「怎麼樣?」
「庵主,那丫鬟故意作弄人,說自個兒是什麼京中來的,還提了一大堆為難人的要求。」
靜蘊便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青椒的要求,著重強調青椒可憎的嘴臉。
「她果真說了自己是京中人?」
「自然。」
庵主沉默良久,方道:「既如此,你便照她說的做。」
「庵主!她這是故意難為人!咱們的臉就讓她這麼踩嗎!」
「是你的臉還是咱們的臉!你當我是老糊塗了,在我面前使些借刀殺人的把戲,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嗎!你覺得丟人你去拿刀殺了她們兩個,快去!」庵主站起,冷冷睇她,「到時候縣令怪罪下來我會給你求情,留你個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