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大人
燈火通明的大殿里,一尊金佛擺放其中,一個穿著雪白僧袍的男人端坐在下首,烏黑的青絲如布垂著在身後,白皙的手拿著個木魚一下一下的敲擊著。
空蕩蕩的大殿只有僧人,規律的聲音在大殿里回蕩,聽久了這木魚聲,心情也跟著平靜下來。
木魚聲停下,靜無站起身拿起一柱香點燃插在香爐上,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阿彌陀佛。」
一塊兩個拇指大的乳白色玉佩從衣領里滑出來,玉佩的樣式不出眾也不特別,是一隻胖嘟嘟的小鯉魚,彎著尾巴吐泡泡的樣子。
靜無伸手把玉佩放回衣服里,這玉佩不是別人的,正是攝政王楚久旭曾經佩戴的。十年前一次暗探時楚久旭誤入女子閨房,不巧女子正在洗澡,楚久旭一個岔氣露了氣息,女子會武哪裡忍受得了這樣的事情,匆匆穿上衣服拔劍就追。
楚久旭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穿著一身白衣暗探,可不就成了活靶子。玉佩一時不擦給女子割斷,楚久旭撿起玉佩轉身就跑,女子在身後窮追不捨。
無巧不成書,楚久旭碰到靜無,想也不想的把玉佩塞到靜無手裡,自己溜個一乾二淨。靜無拿著手中的玉佩看著怒氣沖沖追來的女子百口莫辯,可憐他一個和尚差點被抓去當上門女婿。
楚久旭現在多半已經忘記這件事情,倉促之下是誰替他背黑鍋是鐵定不記得了的,每次見到國師靜無楚久旭可理直氣壯得很。
靜無洗漱一番上床睡下,明天註定太平不了。
天剛蒙蒙亮朝鐘敲響,所有大臣已經在朝陽殿里站好,最前面的就是國師無靜,旁邊是空出來的攝政王楚久旭的位置,外往右就是老丞相範文方。
當朝天子今年十五,三歲登基,先皇子嗣稀少,皇帝身為嫡子,上有一個庶姐下有一個庶妹,長公主楚媛今年已經十六,兩位公主鈞是生母早逝。
太后正是為公主楚媛招駙馬,暗中得到消息的聶明芝也不敢拖拉,趕緊給心儀的青梅下聘,短短一日就大張旗鼓的把人定下來。
十五歲的少年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面一個個大臣神色不明,今天主要的目的是什麼他很清楚,戶部尚書的位置!
已死的文書明面上是丞相範文方的人,實則是攝政王的人,而楚久旭早就發現書文已經背叛了他,幕後之人——不明。
是誰對文書下的手目前還是不明,看似誰都有可能又看似誰都沒有可能,楚久旭最懷疑的人是丞相範文方!
皇帝楚瀾也不拐彎抹角說那些虛的,「關於戶部尚書,眾卿可有人選?」
朝堂上詭異的安靜下來,誰也沒有當那個出頭的船子。
楚瀾伸手撐著下巴閑閑開口,「看來眾卿是沒有人選。」
終於有人看冒頭了,一個中年男人站出來,「臣之見,戶部左侍郎王大人最為合適,他跟在書大人身邊多年極為熟悉戶部事物,王大人的能力有目共睹,堪當此大任。」
楚瀾的目光不咸不淡的落在中年男人身上,不用問,丞相的人。戶部侍郎王大人是誰的人不言而喻,范丞相范老狗的。
範文方倒是老神在在,小皇帝不傻,戶部尚書這就是個肥差,好不容易不知底細的文書掛了,小皇帝用誰的人都不會用他的,最後也只能選一個平衡之術。
一個笑眯眯的年輕男人站出來,「盧大人此言差矣,戶部尚書和戶部侍郎到底是不同的,能擔任戶部侍郎可不代表著能擔任戶部尚書。」
男人轉頭眉眼彎彎的對著戶部侍郎王大人,手腕上的佛珠熠熠生輝,就是不怎麼友好,「王大人,昨日本官下朝不巧得很,正碰到諸夫人因大人寵妾滅妻鬧著回娘家,一個連自家後院都失火的人能當任戶部尚書一職?盧大人莫不是在說笑話?」
一箭雙鵰,盧大人和王大人冷漢刷一下就下來了,盧大人心中暗暗叫苦,為何這一份苦差要落到他身上,這叫他以後還怎麼向陛下推薦別人,一個識人不清就能斷了他以後的錦繡河山。
楚瀾輕飄飄的眼神略過笑眯眯跟只狐狸一樣的老丞相,和滿臉冷漠的國師,範文方就不用說了,國師永遠都是那副無喜無悲的死樣子,天塌下來也不知道能不能讓他變一下臉色。
楚瀾收回目光漫不經心開口,「明卿可有什麼好人選?」
明晨笑眯眯開口,「右侍郎李大人是個不錯的人選,當然臣見解有限,陛下英明,一切全憑陛下做主。」
馬屁精!這是一半以上大人們的心聲。
楚瀾終於坐直身體,右侍郎可是他的人,當然明面上他是保持中立的,現在看來這個暗地裡也跟明面差不多了。目光落到一臉平靜的靜無身上,沒有靜無的同意明晨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國師這是什麼意思?這麼好心的把戶部尚書的位置讓出來?還是以退為進?
他當然想把左侍郎推上戶部尚書的位置,但是他能這麼幹嗎?範文方可在一旁虎視眈眈呢,哪能讓他如意。
楚瀾沉思片刻道,「兩位卿都有各自的好,也有各自的壞,朕也不知該選誰好。這樣吧,就苟卿來擔任戶部尚書一職,苟卿向來是個仔細的,朕也相信苟卿的能力。」
苟魏板著臉上前,天生一雙死魚眼讓他看不出來一點陞官的喜悅,「謝陛下厚恩,臣當竭盡全力為陛下分憂。」
苟魏明面上是真真正正中立的人,他不站皇帝不站丞相也不站國師,楚瀾一直都記得楚久旭的教誨,他是楚荊皇帝。苟魏這樣的人脾氣都倔,絕對不會跟範文方這樣的人同流合污,可以一用。
楚瀾能想得到的無靜和範文方自然也能想得到,無靜是無所謂,範文方就是他自己的人不爭氣,況且剛剛小皇帝可沒有順勢把自己的人推上去就已經是退了一步,他也該見好就收。
金黃的太陽照在明黃色的瓦片上,輝宏的宮殿大門打開,各位大臣三三兩兩走出來,苟魏獨自一人走出朝陽殿。
左侍郎王大人皮笑肉不笑的上前拱手,「恭喜苟大人了,街巷昏暗苟大人可別忘了回家的時辰。」
苟大人一雙死魚眼冷冷的看著左侍郎,這個話題就過不去了是吧?
苟大人天生一雙死魚眼,黑沉沉的沒有半點亮光,一天他回府晚了,走到半路遇上個六歲稚童。稚童看到他的眼睛哇一下嚇哭了,『嚇人魚眼苟大人』這個稱呼多年來盛寵不衰,苟大人早點回家這個話題一直就沒下去過。
苟大人板著臉慢吞吞開口,「夫人在府中等待,本官該回家的時辰自然是會回去的,王大人也要早點回家才是。」
明晨這個事兒精,也就盯著別人後宅這點本事了!王大人暗自咬牙,「這是自然。」
沒在苟魏的嘴皮子上沾到便宜,王大人甩袖走了。
苟魏一雙死魚眼看著王侍郎的背影尋思,要不要給他穿雙小點的鞋子,打狗看主人範文方可不是好惹的,看樣子很麻煩,暫且算了吧。
盤算著以後再算賬的苟魏雙手插進袖子里,悠悠閑閑走了。
楚瀾來到太后的慈安宮,慈安宮非但不奢華反倒及其典雅,沒有一點太后居所的威儀反倒像個讀書人家。
太后二十二方才生下楚瀾,十五歲出嫁今年也不過三十七,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三十左右。周太後向來不喜歡這些大紅大紫的東西,穿著素凈,烏黑的頭髮用幾隻金鳳釵挽起。
「兒見過母后。」
太后朝旁邊移了移手讓所有宮人退下,「陛下坐吧。」
楚瀾一點沒客氣在椅子上坐下來,太后找他准沒好事,細枝末節上怎麼舒服怎麼來。
太后做人不懂得拐彎抹角直接開口,「陛下,戶部尚書有結果了嗎?」
楚瀾涼涼的看著她,「後宮不得干政。」
太后被噎了一下,「周意是你嫡親的舅舅,能力才幹樣樣不缺,你是他外甥,他不幫你幫誰?」
工部左侍郎周意出自威鎮候府,還是太后的嫡親弟弟,承宣帝在時范丞相手握大權,威鎮候府的人就被拿來開刀,如今只有周家父子在朝為官,有幾個親戚在上不上不下的無關緊要位置上。
楚瀾和他皇叔對威鎮候府的意見是一樣的,周意是忠是奸,不好說啊不好說。就因為叔侄倆一致的意見這些年說是太后的娘家,卻一直得不到重用,導致威鎮候府位置極為尷尬。
「此事朕已經有定奪,人選已經定下母后不必再提。」楚瀾可不想隨時打算強搶他屁股下位置的老丞相沒弄死,就得為外戚勢大而煩惱,「母后安心呆在慈安宮,長公主也到了適婚的年紀,還要勞母后費心。」
潛在意思,管好該管的就行,不該管的別插手。
太後有些不高興,「都說了承澤公府嫡長子就挺好,偏生攝政王不樂意,本宮管了不行不管又不行。」
楚瀾差點沒一口老血吐出來,要不是有十幾年的涵養在他都要罵娘了,聶明芝是攝政王的心腹相當於他的心腹,太后這是生怕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坐得太穩當,坑兒子周太后從來都是專業的。
當今太后曾經是出了名的才女,也就因為她的才名和家世才被承宣帝賜為太子妃,他恐怕做夢都沒想到周氏是才女不假,就因為是才女心裡也只裝得下那點風花雪月的東西,周氏這一生都算是比較順的,耳根子就軟得跟她太后的身份一點都不符合,腦子還不夠聰明。
楚瀾心累的擺擺手,「聶明芝不行,他已有婚約。」
太后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聶明芝不行周子桁總行了吧?那孩子本官見過是個好的,院里也沒有亂七八糟的人,前程那孩子跟本宮說了他不在意。」
這話糊弄得了太后,楚瀾卻是一百個不信的,周子桁都十八了,文不成武不就的。
楚瀾把直接拒絕的話咽回去,「不急,朕再想想。」
「有什麼好想的,子桁是你表兄,他還能虧待楚媛不成?」太后語氣有些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