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浮殤 第九十一章 瀚海孤城明月夜
自從從神之空間脫困以來,時月的狀態便是一個只有基本欲求的少女,對外界事物缺乏反應的熱情。
除了這次之外,時月從未表現出明顯的情緒,更遑論是直接的殺意。
說到討厭白骨天柱之外的東西,少女手中便已出現一柄猩紅長劍,急躁的想要衝到外面去殺死那些讓她厭惡的東西。
安撫下時月的情緒,兩人再度以六界粒子觀測周圍的粒子波動,一處陰影區域呈現在三人的面前。
「就是這裡。」時月指了指陰影區域,眼中的殺意愈發熾烈。
熾翼裁決者軍團,神恩王庭之中排列第二的裁決軍團,軍團長一品重霄境界,這樣煊赫的身份,卻仍有著這類的情緒,讓兩人愈發覺得奇怪。
即使沒有時月的情緒波動,這個近在咫尺隱於暗中的威脅存在也是對二十九層軍團的一個潛在威脅,兩人必須想辦法探測清那片區域隱藏著怎樣的敵人。
召集麾下軍官分配好任務,兩人預先埋伏好萬人衛軍留在白骨天柱邊緣地帶,經過浩瀚無垠的白骨裂隙,一天一夜的跋涉后,他們終於來到了白骨天柱外圍。
那片陰影在暗血探測之下揭開了神秘的面容,一輪明月高懸於群山之上,以群山之巔為支點,連通九十九座萬里大山構建出一座漂浮於雲頂的巍峨宮殿群。
二十層到二十九層的所有古代建築的模型盡皆來源於這一座陰影之中的古老建築群。
群山彷彿在呼喚著他們,沒有任何生命波動的山岩之間有風呼嘯而過,帶來古老而又神秘的低語。
兩人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便踏入了群山之中。
一座座石雕泥塑矗立在山間各處,一排排屈膝半跪的戰士雕塑矗立於群山之中九百九十道石階之上,一直綿延至山頂支點處,四方立柱基石矗立於那裡,但石柱卻早已消失無蹤,只餘下古老而空曠的九座大殿漂浮於山巔之上,任由狂風呼嘯暗夜侵蝕,卻仍如昔日一般乾乾淨淨。
這是文明遺留下的痕迹,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仍舊保留著當初的盛景。
當兩人走入宮殿之中,九座宮殿之上那一座小小的王座綻放出晶瑩如玉的光彩,一道身影坐在上方,俯瞰著向著他攀登而來的眾生。
檐牙高聳,只是登向王座的台階,那個身影就那麼看著他們,直到兩人走上王座面前方寸之地。
他好像持著一柄長刀,有無盡重壓壓在他的肩頭,卻仍是正襟危坐,保持著一個王最後的孤傲。
那柄刀的刀柄之上刻著兩個小字,卻早已模糊了痕迹。
兩人抬頭望向王座之上,一柄白玉長劍劍鋒垂直向下,閃爍著神聖的光輝。
再往上看,他們終於發現了端倪,鎮壓著王座的不止這一柄劍,而是無數柄長劍盡數漂浮於虛空之中,綿延到兩人目力所不能及的盡頭。
兩人向著上方奮力一躍,踏入了一片失重的真空之中。
以兩人堪比巨型星球的重量,竟然開始了無序的漂浮,待兩人適應突然失重的環境之後,終於來到了一片白雲之中。
無限長劍構成了這座建築的基石,一座座長劍造型的建築物綿延至十層白骨天柱的高度,尋常一束光要想穿過這裡也需要至少百年時光。
這便是山上的那一輪明月。
兩人看著這玄奇瑰麗的一幕,突然感應到一道身影竄出。
是時月。兩人出了一口氣,卻發現她的表情之中夾雜著恐懼與憤怒,手中長劍因為他她的怒火變得愈發殷紅,直至化為黑色血劍。
「這個地方,時月,很討厭這裡。」
「要摧毀這裡。」
少女衝天而起,一道劍光如白虹貫日,直衝雲霄之上的無疆劍閣,一劍光寒,斬碎所有阻礙。
一擊之下,長劍形制的建築物瀕臨崩潰,卻又毫無痕迹的復原。
一尊尊白衣神官的塑像自各處探出,同時向著時月點出一指。
事物破碎的聲音發出,時月將手中象徵著裁決神權的長劍扔出,一擊之下,長劍化為晶瑩碎片落地。
滴答滴答的聲音傳出,卻不是鮮血,而是自少女眼眶流出的淚水。
「殺。」她只是低聲說了一個字,一輪滿月便出現在了她的身後,瑩白滿月襯托的少女愈發聖潔,一道光柱打出,一座劍閣驟然崩潰。
遍地屍骨,自劍閣之中滾落出的滿是嶙峋屍骨,這些經歷漫長歲月仍未破滅的屍骨每一尊都是二品層次的神血戰士,卻堆滿了劍閣之中。
光柱橫掃,十座劍閣只餘下最後一座。
「那裡是中央劍閣,其中存放著神恩王庭所有的神術修行者的記憶,以及所有純粹的武夫戰體。」
「我曾經從這裡走出來,帶著滿身同袍的鮮血。」
「千年時間,從三十座懸臂乃至更廣闊的範圍里選拔而來的一代代天驕被邀請至這裡,除了其中一位勝利者之外,所有未能完成考驗的都會被剝奪一切,製造出那些熾翼裁決者,還有白衣神官塑像。」
「神國唯一人,一人即神國。」
「那個瘋子,將所有除他以外的人都製作成了迎接天火的祭壇基石。」
「這裡只是我的試煉地。」
「還有十分鐘時間,抓緊進入其中,這段時間承蒙兩位照顧。」
「讓我沒有被帶回神國再度洗腦。」
時月的語速越來越快,雙手一推,兩人身不由己的被拋入中央劍閣之中。
「擊殺你們能見到的一切強者,掠奪一切資材。」
「我曾登頂九十九層,希望兩位能夠登頂百層。」
「時月!」明玉魄呼喊著她的名字,少女已經衝天而起,迎著那白衣神官從天而降的虛影遞出一劍。
「我已罪孽深重,親手屠殺了我的親族,朋友,戰友,還有許多毫無抵抗之力的人類。」
「就讓我得到解脫吧。」
少女所說的十分鐘,是她能堅持住的十分鐘。
白衣神官面無表情,凌空再度遞出那一指,曾經一擊粉碎合十位審判者之力的惡念分身,如今一指落下,少女全身劍光繚繞,化為一柄明月化身的長劍直直撞入那巨大的手指之中。
兩人落入劍閣玉門之中,再也感知不到外界大戰的動向。
「抓緊時間。」明玉魄提起長槍,前所未有的爆發出滿腔怒意。
「明白。」陸阿九抽出長刀,迎著第一層數百道二品武夫的源能化身一刀斬出。
第一層,通關。
踏入第二重,仍是一刀。
直到第三十層,無論是來自瀚海王庭的不動明尊神通修行者,還是來自朔月王朝的武烈大尊神通修行者,亦或是來自君臨凝聚著無數飛劍的強者亦是被一擊粉碎。
這些二品武夫天賦再高,也無法接住同為二品巔峰的陸阿九隨手一擊,每一擊之中蘊含的君臨意志直接碾碎了所有的對手,當意志具象化為攻擊之後,源能千百倍的威力爆發足以摧毀一切同品階的對手。
收攏橫刀,兩人同時發力,踏入三十一重。
這一重,明玉魄不見了。
即使同時踏入,兩人也被分割至了兩個不同空間。
眼前是一個普通的朔月武夫,模樣與何烈風有幾分相似。
雙方交手的第一時間,對方同時運轉的所有神通便壓制住了陸阿九無往不利的狂暴刀光。
這一名不知名字的何家武夫手持大槍,體內爆發出無量源能,即使是一點源能也能演化為狂風暴雨一般的攻擊,竟有著從十品至二品九重神通的十八種不同超脫神通。
力量疊加之下,每一種神通的威力都萬倍增加,本就屬於武道極限的對手在神通偉力加持之下,每一擊都壓制的陸阿九苦不堪言。
如果時月在此,就會發現陸阿九面對的對手與她完全不同,他已經被直接篩選出了一品重霄境界的對手。
這位天賦驚才絕艷的何家武夫身負一品境界源能,每一擊都在陸阿九的上限之上,即使陸阿九勉力支撐,也被逐漸耗空了源能。
那一柄這麼多年從未有人見過的大槍在少年的使用下如一條蒼龍一般死死地咬住陸阿九的攻擊軌跡,兩者拚命相搏的境況下,對方竟每一擊都化解了陸阿九的攻擊軌跡。
面對這種境界的強敵,陸阿九小心謹慎的壓制著源能使用,每一擊都是全力爆發格擋。
漸漸的,他已經感受到了對方的上限。
僅僅是二品一重神通便可爆發出百萬雲珠的威力,這樣的攻擊上限連一般的一品重霄境界強者也未必能夠企及。單論攻擊力,已經可以排入王朝百強之中。
但陸阿九可以爆發出同樣威力的戰技嗎?
少年擎刀在手,看似被壓制到崩潰的邊緣,卻突兀的自體內綻放出十二品蓮華。
只是這一擊出手,便是生死兩分。
並不完美的一擊被推至巔峰,少年體魄竟寸寸碎裂,十二種神通層疊爆發,即使只是一龍之力也會被抬升至百萬雲珠之上。
一擊斬出,雙方均是全力爆發。
刀光與槍芒遮蔽了一切光亮,極致的光芒之下便是極致的黑暗與虛無。
一擊過後,陸阿九看著身前浮出寶鼎的那道身影,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那是何老令公的九鼎之一,囚牛鼎。
那尊寶鼎屬於一個讓他牢記於心的強者——何家第二子,何烈風的二叔,何家武膽,何武膽。
也是何洛只在夢中說出過的那個拋棄了他們,將他們趕至雲州偏房的無情之人。
當初他們選定長槍,身居第二位的何武膽偏偏拿了第一桿大槍,處處於兄長爭鋒,在何家諸子天賦中屬於第二位的強者,但卻總想著爭第一。
那是何洛模糊記憶中的父親,何家征戰無數歲月,強者之間愈難誕生子嗣。所以太早進入過高境界的他們反而生子最晚,孩子年齡大多在幾十歲以內。何洛死時也才三十歲,卻被趕到雲州祖宅生活了足足十五年,又參與東征征戰了十年。
直到死去,他都是那不為人知的孩子。
陸阿九曾經極度厭惡這個男人,但此時他卻出現在了這裡。
這裡號稱有著所有武者的記憶,但卻無法投影活人的兵器。
那本該消散的武器微微顫抖著,投入了陸阿九的眉心。
那裡有著另一桿何家大槍,螭吻槍,也是囚牛持有者的兄長。
何武膽已經死了?那麼現在掌控著何家蛟龍武這一強軍,指揮著何家私軍與王朝五軍十營中先登營的是誰?
只有一種可能。
他被神恩王庭殺死,或者被控制,或者其他的手段,但卻無法反抗,直到死亡。
他的囚牛出現在這裡,那麼坐鎮王朝的那個便是假的。
這樣的強者被頂替了,神恩王庭在王朝內部的替身又有多少個?
不知道明姑娘會不會碰到這樣的情況?
少年想著這些,眼前的空間障壁突兀的消散。
她轉向另一邊,看到了正持槍而立的明玉魄。
更準確的來說,是靠著神木龍,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在另一側的空間中央,明玉魄看著眼前倒下的虛影,握著那枚與她腰間玉佩形制一致的玉石項鏈,無聲息的淚如雨下。
少年大步走來,將少女拉入懷中,任由她無聲的哭泣。
她的十八兄,那位最離經叛道,幼年便熱愛遊山玩水,年長后便踏足各種險境的十八皇子,已經無聲無息的死在某天,死在神恩王庭有預謀的獵殺之下。
甚至是死在他認為相交莫逆的同袍兄弟手下,到死才明白髮生了什麼。
他的意念保存在玉石之中,始終在微微顫動著,似乎在費力的安慰著少女。
那是與他最為親近的妹妹,他卻只能看著她流淚,再也無法做出任何安慰她的舉動。
少女將項鏈佩戴在脖子上,陸阿九半跪著祭祀完兄長的在天之靈。
兩個人默默的起身,一路殺過六十八重關。
他們見到了許許多多已經死去卻仍活在各個王朝中的精英天才,這是一場曠日持久井然有序的屠殺,將四極王朝的戰力消耗到力所能及的最低值。
他們並沒有僥倖心理,而是已經有了覺悟。
突破第一百重劍閣關卡,走出劍閣,然後轟轟烈烈卻又悄無聲息的死去。
這是他們見證了隱秘的真相之後,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逆向共生開始,兩人向著所有可能接收到的共生單位發送信息,傳遞著一路所見所聞的記憶晶體。
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也要死在戰鬥的路上。
踏入第一百重關,只有一道身影看著他們。
那道身影是唯一的白衣神官,真正的超脫者,放牧神靈的智慧尊者。
抹去名姓,侍奉神靈,身著白衣,職階神官。
一個純粹的狂信徒,也是最長久的潛伏者。
兩人看向對方,粲然一笑。
他們可能真的無法再做什麼了。
但當他們形神合一,斬出那一刀時,白衣神官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突兀的消散了。
被解放了的那個君王,蘇醒了。
九十九座大山之上盡皆燃起神火,九座宮殿之中傳出陣陣天音,孤身一人的君王一步踏入劍陣,一腳踩碎漫天劍光,一刀斬死白衣神官的虛影。
再另一道虛影來不及合體之前,一刀將剛剛趕至的白衣神官本尊劈成漫天碎屑。
暴怒的君王,狂傲的君王,不顧一切發泄著怒火的君王。他無聲的咆哮著,看著已經毀滅的故國,向著暗面之外斬出一刀。
身死魂滅,仍餘一念,逆斬天神,護佑蒼生。
無名國度之主,就此隕落。
也許他也曾是無數星河之中的某位主宰,卻只剩下一點殘念,在摧毀了倒懸於王國之上的威脅后,就此消散。
這一次,他保護了自己的臣民。
劍閣第一百重,一道只剩下殘念的君王虛影向著兩人走來,徑直融入陸阿九體內。
但在這一瞬間,數道虛影同時走入了明玉魄體內。
陸阿九擎著刀,卻只能看著這一幕,第一次沒有立刻出刀。
那是一道絕美的女子虛影,同時還有一位英俊的男子殘影閃爍。
空無一物的空間之中,只餘下一位老者在那裡捧著一本經書。
老者的氣息溫和如玉,即使是在這永無休止的牢籠之中停滯了漫長歲月,亦是在低聲的頌唱著某種古老的歌謠,當他回身之時,頌唱聲轟然而起。
身著白袍的老者袍子上處處補丁,窮困潦倒,但卻依舊有著一股子淡然之意。
他向著陸阿九所在的方向,三拜九叩,大禮行畢才煙消雲散。
這些身影之間的關係已無法考證,但陸阿九在那裡卻呆站了半晌,直到所有神術刻錄到身軀之中。
在千年以前,神恩王庭所信奉的,並非是天火之中的某一位至高審判,而是一位為拯救朔月星河而戰死沙場的存在。
這是白衣老者向他傳遞的信息,但在剛剛的那片刻時間,他所見到的卻是何武膽的虛影。
那個相貌與何洛大兄十分神似的皂袍武夫,渾身破破爛爛,卻仍在死前保持著持槍前沖的姿勢。
「武尊大兄,弟愚魯,望護佑阿洛。」虛影看著大兄隨身的螭吻大槍,一字一句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