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夜訪女肆春滿樓

第10章 10.夜訪女肆春滿樓

天邊吐白之際,所有紛擾聲漸漸靜落。實戶曹尾隨府衛隊正趙敬踏進龜茲舞伎卜那祁屋舍,經過一夜圍剿,屋內腥臭狼藉。五六個府軍在清點搬運反賊屍首,大片血跡滲灑進乾涸生土地上,凝成一灘暗啞黑垢。

昨夜,當府軍鎖定了屋內嫌疑拍門搜查之際,屋裡胡人隨從竟從門縫裡捅出一把鋒利尖刀,將那名高聲拍門府軍頓時洞穿了心肺。其餘府軍呆征半息,旋即憤怒攻闖進去。那幫胡賊也是十分兇悍,可終究抵擋不住人數處優之安西府軍,被一一斬殺。

趙隊正瞟了眼一副書生文弱之實戶曹,只見他臉色蒼白,兩目掃視一眼地上血跡,手帕輕輕壓在鼻尖上。趙隊正暗裡想道,但願他不要一轉身便暈倒過去。

「稟奏隊正,斗櫃里發現一人。」搜查內室之府軍前來回事。

趙隊正急急前去一探究竟,只見斗櫃里捲縮著一人,手腳捆束,昏睡不醒。實戶曹過來一瞧,道:「麴智湛?可還有氣息?」趙隊正探了探鼻息與脈搏,點頭道:「只是昏過去而已。」

都護府諸人不成想實趙二人竟能這般容易尋回麴智湛,稍稍鬆一口氣之餘,便聽得上都護與許別駕恰恰趕回交河消息。竹司馬扼要稟報了這些日子裡城中各大小狀況,末了,吞吞吐吐望向一旁之許別駕,一副欲言又止之狀。

許別駕見狀,便道:「竹司馬有話,不妨直說。」

「別駕容稟,有人看見都護府里之女婢在城裡與胡人私下交接,聽說副使有一名關口來之婢女,不知可否隨我們到府衙有司里詳問一二?」

許別駕自是無妨。可辦差問事在許別駕居所處只看見芙若,棗兒不見了,居所里沒有其餘女子,芙若找不到自己過照,無論她如何分辨,辦差問事只把她當作女婢押回牢獄里審問。

牢獄里又騷又臭,關了不少與麴智湛被擄案相關之人。有些已經上了刑,血肉模糊躺在牢籠里呻吟。芙若何曾見過這場面,當即嚇得話也說不全。辦差堂官見問不出個究竟,當即便上夾棍上刑。

實戶曹趕到牢獄時,芙若十個指頭已被夾得鮮血直流。他喝令放人:「混賬狗眼睛,她乃是許別駕府上隨行內眷,你們竟把她當婢女抓回來上刑!」芙若被拘拿時,居所里僕人怕事,又聽說是許別駕默許抓人,一聲也不敢哼。倒是一旁春歌等人向他稟告這事。許別駕還在浩然堂里與上都護議事,誰敢貿然打攪他回稟這事?實戶曹也顧不上男女之別,一把抱起昏厥過去之芙若往外奔。

浩然堂內,上都護眉目深鎖,他彎曲食指,食指尖捏著拇指腹,緩緩道:「諸般看來,阿耆尼人想助麴智湛奪回高昌與我大周抗衡?」

許別駕道:「他們假裝龜茲人,想必還不想與大周撕破臉面。又或者說龜茲人也是同謀?但他們並未料到麴智湛不肯西逃起兵,白忙活了一場。」繼而蹙眉道,「可這些年阿耆尼一直臣服大周,文大都督兵臨高昌時,阿耆尼還出兵佐助。這阿耆尼好端端為何會突生叛變?

「政光初年,高昌麴氏與我大周交好,高昌老國君還曾到長安拜見開國天子向大周朝貢。但後來卻因為高昌旁邊之伊吾向我大周獻城而心生猜疑,終於逐漸走遠而決裂。這些西域小國常常搖擺不定,朝秦暮楚。若有心人從旁煽動,他們當真便能完全撇開往日情義而一朝反目。」上都護以食指尖掐捏拇指腹,細小疼痛一撮一撮生出,通向他清明思緒。「我們才剛把從前高昌麴氏掠奪去阿耆尼民眾財物歸還,阿耆尼王大概並沒有很大反心。想來還有些我們不知道之緣故……」半響,急道:「彥,你捉緊籌備麴氏旁支及高昌各大族頭領等人入京事宜,越快越好!」說畢,便埋首疾書上奏。

許別駕領命,一番打點吩咐后,方回到居所。他雙目通紅,鬚髮蓬亂,所幸入城前已換洗了一番。但他卻沒有見到期盼中等候他凱旋歸來之喜悅女子。室內安靜異常,他喚芙若,只有下人垂目前足之靜默身影回答他。他步進寢室,軟帳卧榻上躺著一名女子。他只消瞄一眼那身姿便確定是他那小野貓。忽然一絲血腥味飄入鼻腔,他撩開軟帳細細打量,不覺心中一寒。

芙若臉色煞白,仍在昏睡之中,十指已上藥包紮,時有血絲滲出,他臉色一寒,急急沖步至前廳詢問下人。眾人都料想他要狠狠發作,豈料他聽過始末后臉色一凜,噔噔噔衝到門口,旋即又步回室內,牙關咬得格格響,衣袍下擺掃到廳內雜幾,咣當一聲側翻著地。眾人嚇得屏住氣息,只一味低頭注視家主來回踱步之短靴。好半響,卧室內傳來聲響,許別駕終於停下,大步踏進卧室。

這往後數日,許別駕皆沒有任何動作,公務處理過後,便親自照料芙若。又選派了兩名高昌漢女作芙若近身喚使婢女。

竹司馬得知手下人得罪了許別駕,心中惶恐不安,見到他時幾乎要跪下謝罪。許別駕只冷淡道:「長史不需自責,本使女眷丟失過照惹來誤解原就是本使不察之失,婢女棗兒不知所蹤乃是本使管束下人不力之過。長史啊,但你下屬連都護府內婦人都區分不出來,那要如何識破城中姦細斥候啊?」

竹司馬惶恐低頭道:「下官失察,下官失職,這就去向李都護告罪。」半月後,聞得竹司馬告老請辭。芙若向實戶曹探聽是否因為麴智湛被劫案所牽連。

實戶曹道:「大約是吧。」他看向芙若十指,雖消了腫,仍可見敷藥留下之黃褐色暈染指上肌膚,使她皙白雙手蒙上觸目痕迹。芙若用掌心捧著茶碗,盡量避免手指牽動。

「手還疼?」

她簡短應了聲,苦笑道:「不但手疼,頭也疼。」

實戶曹不解,她又接著解釋:「郎中開了幾副活血化瘀苦藥,喝了后苦得我連後腦仁也疼起來。每天無所事事,連書也翻不了,料想著這手要好起來,卻悶出病。」

實戶曹聽她這般說,思緒一動,想起前一夜之事情。當時他正在春滿樓里喝酒,自上次圍剿后,春滿樓停業了好些時日。那晚,恰恰是整頓后再次開業第一晚。宓姬親自相邀,掌柜宋大娘置辦了豐盛酒肴以答謝他和趙隊正等人鼎力解圍。

宋大娘略略發福之臉面上蕩漾著燦爛笑容,一邊勸酒一邊用高昌洛語道:「若非諸位官爺鼎力剿滅亂賊,我還真不知道這春滿樓里上上下下二十幾號人還能不能保得住小命。」

「不是我自吹,那幫胡匪也甚是彪悍,爺我一腳踹進去……」趙隊正又再次不厭其煩說起他那英勇殺賊之事迹,說著說著,舌頭便不聽使喚含糊不清。宋大娘吩咐侍姬把他們逐一送到寢室里好生侍候歇息,自己也退了出去。

房間里一下子安靜下來,餘下實戶曹與宓姬相視一笑。只聽宓姬笑嗔道:「未料到實戶曹竟有如此酒量,幸而春滿樓存夠了酒,要不然還真要招呼不周全。」

實戶曹輕輕一笑,門外有僕從敲門道:「官爺娘子容稟,外面有一位夫人說要見實戶曹。戶曹是見抑或不見?」

宓姬笑吟吟睇向實戶曹,問:「難道是戶曹府上女眷尋來了么?」實戶曹皺了皺眉頭,道:「我何來內眷,讓她進來。」

門吱呀而開,只見一婦人蒙著垂紗圍帽款款而入,道,「實戶曹可否借一步說話?」宓姬笑道:「我去打些酒來。」退行出去時經過那婦人身旁,不禁看她一眼,把門帶上便離去。

那婦人摘下垂紗圍帽,竟是交河公夫人米氏,只聽她道:「實戶曹有禮。」

實戶曹也是一驚,還禮后便道:「夫人有何賜教?」

米夫人不慌不忙緩緩道:「妾欲與戶曹談一筆買賣。」

實戶曹眉心一揚,便聽她接著道:「妾與郎君此番去長安,吉凶未料,請求戶曹讓小女留在交河。他日妾與郎君若僥倖安康,定必報答君恩。」

實戶曹笑道:「若交河公與夫人在長安落魄,將來要如何報答實某?」

米夫人目光一斂,道:「小女將以命相許,前程相附。」

實戶曹悠悠道:「實某位卑人微,夫人何以選中我?」

米夫人淺笑道:「戶曹見過小女,卻能平靜自持,絕非平庸之輩。」

實戶曹思緒回到當下,對芙若道:「我現下忙於雜務,鮮有時日教你讀書寫字,倒是想起有個合適之人或可代我。她自幼拜師啟蒙,見多識廣,可陪你念書解釋典故,也可教授胡語,傳你西域曲樂與胡舞,閑來還可與你講解西域諸國之趣聞軼事,這樣一位陪讀你可願意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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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飄與我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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