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雷霆震動密室現
交河的白日酷曬炎日,夜裡清涼如秋,居民多習慣清晨與黃昏走動,晌午與深夜歇息。城裡沒有宵禁,夜裡的街道小巷十分熱鬧,直到圓月西沉,喧鬧的交河城終於沉寂休息。
西院內的許別駕正要解衣就寢,忽然被門外的僕人告知李都護有急事詳談。眉頭深鎖的許別駕心中一沉,深夜急見密談絕非有好事發生。他沖沖趕至北院,李都護神情凝重,一瞧見他過來忙低聲道:「長安出事了。」
京里傳來了消息,皇長子夥同文鈞雋謀逆逼宮,事敗被囚,正在聽候天子發落。
許別駕大驚,「皇長子他……他是皇儲,天子百年後,這江山便要交給他,何故要犯這不忠不孝的蠢事?」
李都護一臉深沉,嘆息一聲:「皇族中人為了爭權奪位,血肉相殘之事在歷朝歷代屢見不鮮。只是這一鬧,會有不少人因此事而受到牽連。人心惶惶,朝局不穩,若是突厥人西域人此時乘機出兵,你我又當如何?」
李都護的話猶如當頭棒喝,許別駕心中的驚駭與傷痛頓時被澆得無影無蹤。二人詳談布置了一個晚上,這才稍稍放心歇息片刻。
皇長子被廢黜的消息傳入了西州市井茶餘飯後的笑談里。交河城地下密室的深處,有一位套著披風面罩不示容顏的人,我們姑且稱之為「不示容」吧。不示容跟前跪著一名同樣套頭罩面的僕人,我們暫且呼作「無顏」。
只聽無顏道:「主人,長安商隊傳回消息,周國易儲,周帝在選立新儲君一事上猶豫不決,周室正是動蕩不穩之際,我們何不……」
不示容打斷了無顏:「時機還沒到,先說說你經營的那些買賣如何了?」
無顏連忙奉上賬冊:「酒坊一十二間,年初恢復運作,上半年進賬約五百六十金。女肆一十六間,上半年進賬約合九百金,金錠已按吩咐交付了龜茲鐵料商人。」
不示容發出笑聲:「好,極好,退下吧。」
無顏自密道退出,密道外是賬房的地下儲藏坑,待密道入口複位,又是春滿樓那周周正正的小賬房。此刻正是夜色清涼明月高掛,春滿樓內笑聲不斷,沒有人注意到這裡剛剛發生的一切。
實戶曹踏著夜色而來,若在平日,他是不會在宴客廳多待的。宴客廳是春滿樓里最寬敞的廳室,客人常常圍坐四周觀看歌舞,十分喧嚷熱鬧。這日,實戶曹如常前往宓姬的房間,眼角不經意一睃,宴客廳里的嬌艷舞娘與肆意尋歡的客人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被發現的人似有所察覺,慌慌張張地躲閃起來。實戶曹穿過宴客廳,繞返迴廊守在迎門的邊上。果然,沒多久,便見一人與同夥匆匆而出,實戶曹逮了個正著。
那人結結巴巴:「實……實大哥,你為何在這?」
實戶曹道:「你為何在這?」
一身男裝的芙若被他瞪得滿臉通紅,同樣一身男裝的如真羞赧得無言以對。
都護府西院內氣氛凝結,僕人們大氣也不敢喘。
「胡鬧。」主人許別駕一臉怒意,「你為何非要跑去那種下三濫的地方?」
「我......這不是聽說春滿樓女子風情萬種,迷倒多少男子,便去……觀摩學習。」
「觀摩學習?那你可有收穫?」許別駕咬著牙道,「還讓堂堂交河公府上的娘子陪你去那種地方!」
芙若蹭到他身上:「你別生氣,你都好些日子茶飯不思愁眉不展了,我......就是想去看看那種地方究竟是什麼樣子,為何人人都說男子去那裡尋歡作樂,我只是想探個明白如何一個尋歡作樂,也就能讓你也快樂起來。」
許別駕怒氣稍減:「你怎麼就不想想,我若能在那裡尋到歡作得樂,何不早去?」
芙若細想,似乎也有些道理。
許別駕嘆了口氣,抱著她:「我是為了公事而煩惱,你幫不了我。你若想替我分憂,便替我多抄幾本佛經。」
交河城的夏天太長了,長得讓人以為不再有秋冬。可忽然之間,這艷陽撒在身上不再灼熱,反倒暖融融的舒服,原來是冬天到了。
城北的大伽藍里,矢孤介接過許別駕贈予的佛經,連番致謝,道:「小僧剛燒了水,還請許別駕紓尊到內堂稍坐喝口茶。」
矢孤介的謙謙儒雅之姿總讓人難以拒絕,許別駕接過他奉上的茶碗,只見茶湯清潤,幽香沁人,不覺一時失神。
「許別駕神思隱憂,似有所困也?」
「我……想起我的表兄,他做了錯事,被他父親趕出了家門,我擔憂他,為他惋惜。」
「許別駕可知從前的高昌王族裡也曾有類似的事?」
「願聞其詳。」
矢孤介喝了一口茶,緩緩道:「從前,老高昌王傾慕中土漢家禮儀之風,下令舉國臣民皆去辮右衽,習漢家之儀。但臣民卻一直認為祖先乃是漢室時期所西遷的漢民,祖輩們流傳下來的漢儀才是正宗漢禮,而當時的中土早已受外族入侵,中土人崇胡為漢,為高昌臣民所抵觸,最終引起了兵變民起,老高昌王被迫遠走他鄉。別駕以為老高昌王是得是失?」
「阿師是要勸慰我,凡事自有其因果定數?」
矢孤介搖頭:「老高昌王雖丟失了王位,卻換回了平安。有得必有所失,有失也必有所得,何以只悲所失,卻無視所得?」
許別駕細細一想,心中豁然開朗,心中對這年輕的僧人多了一份敬意。自那以後,若得了空便要與矢孤介探討佛理。
初冬,府軍按制輪番更替。那些隨著文鈞雋征討高昌而留守西州的戍衛府軍終於可以返鄉,而接替他們的各番衛士也相繼抵達交河。
冬日,農事已過,府軍便乘農閑之際操練軍務。許別駕身兼西州兵馬使之職,掌管安西諸府軍事務,自深秋後便一直忙得不可開交,便索性留宿在城外軍營,省去了城裡城外的來回折騰。那年許別駕隨李都護出兵馳援伊州也不過數日便歸來,但這軍務一忙便是整個秋冬不得見面,苦了芙若每日飽嘗思念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