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初探寧戎仙窟
李涵被十數名阿耆尼衛兵包圍追趕,正要近身肉搏,忽而一支急箭驟然釘入莫言花坐馬前的數步之地,龍馬受驚,連忙止步嘶鳴,阿耆尼衛兵連忙回馬緊緊圍聚在莫言花身側護衛。
三百步外,一百多人馬正向李涵靠攏。阿耆尼衛兵隊領請示:「王女,我等勢單力薄,不宜與對方人馬硬碰,還請王女迅速撤退。」莫言花望向李涵,他彷彿感應般回身看來她。二人對望互視,兩路人馬皆張弓引箭待發。
「回去。」莫言花輕輕說了一句,阿耆尼人馬立時簇擁她撤退。
李涵亦舉手示意身後莫動,松清等人只得目送阿耆尼人逐漸遠去。
這位阿耆尼王女在微山行宮的宴會時已對他的身份懷疑,要是當場下令抓捕,他們不一定能逃脫,何以當時只與女侍二人前來查探?李涵嘆了口氣,下令東歸。
上都護李涵剛巡視天山縣回來,聽說許別駕要往赤石山下寧戎谷中的仙窟寺遊玩,新歲元月正是閑適清暇,便也一道前往。
提及仙窟寺,便要說起高昌的往事。在高昌王治理的年代,僧主是高昌朝廷委任以管轄各地佛門事務的官員,他統領高昌境內的一眾寺廟伽藍,號令四方沙門子弟。歷任僧主常居於高昌城外的台藏伽藍,自高昌重光年間以後,繼任的僧主常常外出視察各地伽藍事務,一年中居於台藏伽藍的時日少之又少。矢素志繼任僧主后,雖也常往來於各地伽藍管理佛門事務,但其餘的日子一直居於寧戎谷中的仙窟寺。這樣一來,仙窟寺在高昌佛門中的地位便漸漸趕超了台藏伽藍。加之寧戎谷內風景優美特異,各地高僧信徒亦紛紛湧向仙窟寺中修行。
許別駕早聽說寧戎谷中的梵音聖境風景卓絕,恰巧矢孤介把繼任僧主后的第一個元正法會定於仙窟寺中舉辦,這才有了兩人一同前往仙窟寺的約定。
路上,矢孤介端坐馬上,天生風姿卓越,儀態俊美,朝陽光輝下策馬緩行的身影,幾讓眾人懷疑他不是當世之人。
上都護與他初識,心中亦不禁蓋嘆世間竟有如此豐貌俊逸的僧人。
芙若本擔憂與沙門同行會枯燥乏味,豈料矢孤介除卻俊美,還是個言談風趣的。本來艱澀難懂的佛理經他一解說,便立刻生動明了。
許別駕嘆道:「真是個世間不可多得之的妙人啊。」
實戶曹在一旁暗想:「這人歸入沙門實在是可惜了。」
此時紅日往西斜,女眷車裡響起了琵琶聲,眾人不覺側起兩耳細聽。
「黃沙飄飄,與我重疊,飛過關山。長風烈烈,與我重疊,吹過沙磧。」
歌聲悠悠,曲調綿綿。因是高昌洛語唱就,一眾周人不懂曲意,只覺曲音憂傷,大概是支傷情的歌。
夜裡安歇,許別駕問起此曲,芙若把句意逐一解釋,又補充道:「如真說這是高昌市井坊間流傳的漢曲,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作。」
許別駕若有所思,「也許是早年間留在高昌定居的漢人思念故土所作而傳唱下來的吧。」
芙若也覺得有理,私下欲請實戶曹填入漢詞。
這日午後,都護府眾人抵達仙窟寺,眼前只見一座兩進宅院傍山而建,入門便是宣理法壇和佛塔。一眾僧徒早已列隊迎接他們的僧主。上都護等人退居客座,客套過後,小沙門便引領都護府諸人往客房休息。眾人一看,這才明白「仙窟」之名的由來,原來屋院側後方有小道攀上小山。山體依次鑿有洞窟,洞窟有三層之高,一直往山體深處延伸,大小不一,粗略計來約有廿十來個洞窟。
小沙門說,這些洞窟大多是僧人修悟佛法時所使用的靜室,每個洞室的牆壁上皆繪有精美的佛像或經畫,有些洞室還供奉有栩栩如生的佛陀雕像。如是解說著,便把眾人分引至早已備好的二層洞室。
上都護所居住的洞室位於二層中段,洞窟牆壁上繪有菩薩引路圖。他細細辨看洞壁上的畫像,與人等高的菩薩立於牆壁上垂目注視,分立旁側的兩名弟子恭靜列候。上都護俯身一拜,朝壁畫看了好一會。菩薩淡漠地注視他,彷彿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鄙睨。上都護蹙眉,心道:我自是不能成佛,菩薩你大可不必這般瞧我。
洞室外甬道口響起了腳步聲,松青通傳是僧主矢孤介前來探視。
「僧主。」上都護與矢孤介見禮。
「這洞室是家師生前修行的靜室,若李都護不習慣,矢孤介可令弟子們再另搭營帳。」
「這裡甚好,涵謝過僧主。」
矢孤介又叮囑了些注意事項便躬身告辭。
松青見矢孤介遠去,便問:「寺里備了齋食,使君若不慣,衛士可到山坳里射山雀捕野雞。」
上都護清了清嗓門:「佛家門裡胡說些甚,傳饗吧。」
二層最末端是芙若與如真所住的洞室。此洞壁上繪有西方凈土變圖,佛陀靜坐中首,各路菩薩和諸賢分列四側,天女載歌載舞,伎樂鼓弦吹管,一派輝煌繁盛的場景使人心生向慕。二人觀摩一番,用過齋飯,不覺睡意上涌。
女婢把寺里備好的被鋪就地攤開,二人緊挨著一起躺下,兩名女婢則在洞室邊的甬道上歇下。芙若倒頭便睡實,如真卻越躺越清明,翻了個身,聽到洞室外的山風拂過,想了想,還是悄悄摸出洞外。甬道里有燈盞,微弱的光線能勉強照路通行。許別駕的洞室緊挨著她們,內里漆黑,想必也是歇下了。
如真在甬道上緩緩踱步,甬道一側鑿有懸空窗為納風采光之用。天一黑,洞室內溫暖舒適,甬道里卻流竄著山風,不禁寒意陣陣。甬道前方忽有人影攢動,彷彿有個人在那烤火。對方察覺來人,抬頭來看,如真只覺得胸腔里的心頓了頓。
一個聲音傳來:「麴娘子這是要往哪?」
「只是隨意走走。」如真的目光隨著實戶曹把白饅頭架到柴火盤上烤烘。
實戶曹便問:「麴娘子要嘗嘗嗎?」
如真本不餓,卻答應了。
實戶曹把烤好的饅頭分了一半給她,又夾了些腌菜送佐,如真好奇地問那是何佐物,實戶曹便用筷子從小瓷瓶里夾了點腌菜給她。他本以為如真會用那半塊烤饅頭當碟子來接,豈料她略側頭,牙齒輕輕咬住垂下的腌菜絲便送到嘴裡品嘗,說道:「真好吃,究竟是何物所腌制?」
實戶曹有些不自在,頓了頓,方道:「這是菇絲所腌制。」三兩下的功夫便把手上那半塊烤饅頭吃凈,又接著烤下一個。
如真小口小口地咀嚼,又問:「這是中土特有的佐菜?」
「算不上特有,家家戶戶都有自家腌制的佐菜,手法材料略有差異些罷了。想是娘子頭回品嘗覺得新鮮兒,我們常吃,倒沒覺著特別。」
如真還在慢慢吃那半塊饅頭,實戶曹已把第二個烤饅頭消凈。他默默看著她,如真臉上滾燙,幸而甬道里昏暗才沒有讓人瞧出她此刻臉紅耳赤,然而無論她再怎麼細嚼慢用,半塊烤饅頭終究被吃完。
實戶曹吶吶地問:「娘子還要?」
如真自是吃不下,只搖頭,兩廂無言,唯有火焰熔化柴木的嗶叭聲在靜夜中突兀。
這回輪到實戶曹打破沉默:「長安傳來了消息,令尊已被天子封為天山縣公行左武衛中郎將,相信縣公很快便會遣人接娘子入京。」
如真心裡一抖,半響方道:「實戶曹覺得我應該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