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四十二、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這天晨會結束,A組的員工都被留了下來,因為殳小晙要宣布一則人事變動的消息:

「這陣子都是由我兼著A組組長的差使,大家辛苦了。近來大家的成績還是不錯的,業績也是有目共睹的。有的人業務突出,有的努力學習,還有的能把方方面面都處理得細緻周全。綜合各方領導們的意見,我宣布,A組的組長正式由蔣黛沾接任。」說話間殳總把目光投向了小蔣,難以言喻的自豪流於眉間。

同事們紛紛鼓掌,蔣黛沾則微微低下了頭。她輕輕晃了晃身子,一副羞答答的模樣。仔細觀察,小蔣今天的妝容稍稍濃了一些,身著的工作服更是沒有半點皺褶。也不知道這些細微的差別算不算是一個巧合。

「小蔣啊,上來說兩句吧。」就在掌聲漸落的時候,殳小晙向蔣黛沾提出了她任職后的第一個要求。

「接替葉姐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和她相比,無論是在工作能力還是人脈資源方面,我都有所欠缺。說實話,我今天還挺意外的。不過領導這麼信任我,我一定不辜負上級的栽培。今後還望兄弟姐妹們多多給我支持,多多給我鞭策。今晚大家一起吃個飯吧,我請客。即便做不了最棒的,我們還可以做最胖的。」

說完最後一句,蔣黛沾興奮地舉起了右臂,她的邀約成功引起了大伙兒的共鳴和效仿。有人甚至還開起了玩笑:「就沖組長這句話,中午那頓我就省著不吃了。」不過參考投行的工作強度,餓肚的行為無異於「慢性自殺」。

午飯時間,蔣黛沾端著托盤走到了張司源的對面。

「組長,是你啊?」

「是我啊,怎麼你還想趕我走不成?」

「不敢不敢。恭喜你呀恭喜你。」

「得了,吉祥話留到過年再說。三級快開考了,你是不是已經十拿九穩了?」蔣黛沾岔開了話題。

「還成吧,上午的主觀題壓根就沒時間練習寫。」

「你下班后應該沒啥娛樂活動吧?怎麼會沒有時間呢?」

「那點時間都用來做客觀題了。而且我英文除了閱讀,聽說寫真是要了命了。所以上午題我就打算……」

「打算放棄了?」

「倒也不是放棄,但不會作為複習重點了。」

「你這個策略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啊。」

「我是文科出生,理工計算向來不是我的強項。上午題也好、下午題也罷,沒有本質區別。在我眼裡,只有計算題和非計算題之分。」

「具體說說呢。」

「對於計算題,我只打算用小規模的題量訓練。」

「可你知道了方法就一定能算對嘛?能保證自己不會犯眼高手低的毛病?」

「恰恰相反,我的問題就是知道了方法但是算不對。」

「那不是應該多加練習才對嘛?你把我給說糊塗了。」

「其實三級的計算並不算多,很多學科都是注重定性考察。我從小到大就有『算不對』這個毛病。你說我是粗心也好,是計算能力差也罷,反正我就是算不對。這個問題跟著我這麼多年了,也不是靠臨時訓練就能解決的。即便真題和原版書課後題的表述一模一樣,但只要數字換了,我就不一定能做對了。再說考場上不乏意外情況,所以對於這部分題目,我是再怎麼準備都沒有萬全的把握。」

「哎呀,我也是這個毛病,同命相連啊。這魚排味道不錯,你嘗嘗?」蔣黛沾說著把菜盤遞到了對面的張司源跟前。

「行,我自己吃。概念題多半是在講述原理或者陳述結論。原理只要理解了就好。而結論嘛,背嘛,背下來不就完了。協會不是最喜歡考察各種方法之間的優缺點比較么?對於原版書的課後題或是教材里的文字例題,我會把所有結論都給背熟。考場碰到相似的題目,那我基本是十拿九穩的。所以非計算題是我的主攻方向,至於計算題,我不追求題海戰術,至於能拿多少分,考場上看緣分吧。而且,我又不是完全不練,我只是用小規模的題量練習。」

「那你打算怎麼準備上午的非計算題?」

「一樣啊,就是在理解的基礎上背誦啊,多多益善。」

「碰上不會寫的單詞呢?」

「連筆唄,手腕抖一下,讓老外能猜著意思就成。」

「沒想到你也會偷奸耍滑啊。」

「考試么,就和打仗一樣。兵者,詭道也。」

「大家都說上午基本都寫不完。留下一兩個CASE算是正常的情況。」

「能寫多少寫多少唄,臨考前肯定還是要練一練的。我沒你想象的那麼彪悍。」

「你剛說的方法聽著還挺受益。我覺得這個策略也比較適合我。你可得和我多講講啊。」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得了吧,要不是我主動挑起了話題,你就把獨門秘籍給藏著掖著了,你說是不是?」

「哪裡有什麼獨門秘籍,都是我自創的歪理邪說。」

「再幫我出出點子唄。晚上我組織請客,選哪家店比較好啊,中餐還是西餐?」

「中餐吧,西餐一撥人消費太貴,不合算。」

「菜系呢?江浙菜、北京菜、粵菜、東北菜、川菜,還是其他什麼?」

「各有千秋吧,好吃就行啊。」

「你推薦一個。」

「你就饒了我吧,我也是選擇困難症患者。」

「那你喜歡吃什麼?我就選家你愛吃的店,這總不為難你了吧。」

「可我喜歡吃的地方不適合聚眾請客啊。」

「你說嘛。」

「我喜歡吃水餃,大娘水餃就不錯。」張司源抬頭看了一眼蔣黛沾,又迅速把頭低了下去。對方的表情正中他的下懷。

「就當我先前什麼也沒說。你……現在有談女朋友嗎?」蔣黛沾一邊說著一邊倒騰著筷子,盤中的米粒被杵成一團旋渦。

「談了啊。」張司源的回答倒是落落大方,蔣黛沾的神色陡然一驚,「哦,是誰啊?是公司里的人么,我認識嗎?」

「不是公司的。」

「哪天給我介紹介紹?」

「下屬的私生活你也要管啊?」

「關心關心嘛。」

「甭介紹,你認識。」

「真的假的?」

「CFA三級,我的新女友,考試虐我千百遍,我卻待它如初戀。」

「張司源啊,你說你這人,有時候一本正經的,有時候吧,一點正經都沒有。」小蔣說著像是鬆了一口氣。

「我這人生性老實,要是全被你們琢磨透了,不被欺負壞了才怪呢。」說完,小張微微一笑。

「那你還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啊。」

「誰啊?等等,我先提個醒,這次說話你可得過過腦子啊。」

「我前女友啊。」張司源說著把那盤西紅柿炒雞蛋里的蔥花用筷子給剔了出去,這個不經意的舉動並沒有引起蔣黛沾的注意。

「已經是前女友了,還喜歡?」

「分手了也可以繼續喜歡啊。」

「既然還這麼喜歡,為什麼不去複合呢?」

「大老爺們,抹不開面兒唄。」

「老爺們也夠矯情的啊。那你們現在還有聯繫嗎?」

「沒了,一刀兩斷。」小張說得斬釘截鐵,似乎是在故意躲避痴情的標籤。

「向前看,都混進金融圈了,以後CFA證書拿到手,前途無量。姑娘好比漫天的星斗。做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做事,要懂得止損。」

「這又不是做投資,可不需要理性假設的呀。」

「該放手時就應當放手,你不是說過你前女友早就『改嫁』了嘛。」

他沒有回應,起身正欲離席之時,蔣黛沾又說了句:「吃這麼點兒就走了啊,說起你的傷心事兒了?」

「沒,留著肚子,等你晚上請客吃水餃。」說著他便轉身離去。蔣黛沾望著那件白襯衫的背影,心裡默念了一句:「調皮。」

大半年的光景一晃而過,男孩習慣了西裝革履的打扮,習慣了沒有日出日落的日子,也習慣了整日響個不停的手機。

由於業務需要,這天張司源更換了手機號,也更換了運營商。從營業廳出來,不遠處就是地鐵站。站口前一名短髮齊肩的女子手捧一束玫瑰,迎風搖曳。由於趕時間的關係,小張不停地抬手看錶,在與女子擦肩而過的時候,若隱若現的餘光提示他這名女子似乎一直在盯著自己,好像他從她那裡買了花,卻沒有向她付錢一樣。

噔噔噔噔噔。在快要到達階梯底層的時候,他突然收住了腳步。那女孩的模樣在腦海中慢慢模糊下去,而另一個人的影像卻在同一時刻漸漸清晰起來,兩者的面龐開始相互重疊,合二為一。

是周淼么?是她么?是么?

……

「你以後來買花,我給你打折。」

「為什麼我要去買花啊,我去買花不就證明咱倆分了么?」

「不一定啊,你也可以買花送給我啊。」

「我從你手上買花再送給你,這樣聽著感覺好奇怪啊。」

「不會呀。不過即便萬一將來分手了,我也會給你打折。」

「那時候我恐怕也不好意思去找你吧。」

「如果真的沒能在一起,結婚那天我會邀請你去。」

「切,我還真不想去呢。」

「換作是我,就一定去。」

……

「我這人比較貪心,我在想你剪短髮的樣子?」

「我上了大學以後就沒剪過頭髮呀,你真的想看我短髮的樣子?」

……

「我最喜歡《天龍八部》,我覺得蕭峰和阿朱沒有在一起是金庸寫過的最悲傷的故事。」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們沒有在一起,那才是最悲傷的故事。」

……

「我要是被別人弄傷心了,我就會狠狠地作,也要讓對方傷心。我不高興了就會也要去刺別人一下。只有這樣,我才能感覺到別人的在乎。是不是很殘忍?」

「所以,源源答應我,以後不管我說什麼負氣的話,你都別當真。你千萬別讓我後悔,後悔把你這麼好的男生弄丟了,好不好?」

「好,好。我答應你。」

……

「老公,你放心。以後我會給你一個溫馨的家。」

「說話算數?」

「嗯,平凡的幸福。下班回家有香香的飯菜,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等著爸爸回家的寶寶。以後我們的房間一定充滿陽光。」

……

「我們分手吧。」

「不要現在分手好不好?」

「分。」

……

「我們複合好嗎?」

「我不願意。」

……

「再也不會對你隱身可見了!!!!!!!!!!!」

……

「你以後還會考慮我嗎?」

「不會了。」

……

塵封已久的旁白在耳邊呼呼作響,跟著清晰起來的是一塊塊斑駁的記憶碎片:那年飄逸的短髮,那年手摺的川崎玫瑰,那年箱裝的《哆啦A夢》,那年的小熊圓珠筆,那年的牛肉乾……時間好似一個可以穿越通行的雙向甬道,一切彷彿觸手可及,但又一碰便破……

是她,一定是她。不可能不是她。於是張司源完成了人生中最為快速的一個轉身,大步朝樓梯入口衝刺過去。

「讓一讓,對不起,借過一下,借過。」

他冒失地沖向入口,亮光一點點耀眼起來,遠處的景象被層層放大,周圍光點虛化成一抹抹五彩斑斕的線條。奔跑成了本能的動作,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追逐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應當如何言語,如何面對?跑回入口處的張司源雙手捂膝,大口喘著粗氣。

左邊瞧瞧沒有,右邊望望也沒有,走出幾步回頭看看還是沒有。向遠處的公交車站再走幾步,依然沒有。張司源朝半空使勁揮了一拳,他咬緊了嘴唇,一副該死的表情。「此生不復相見」的念頭曾在他腦海中電光火石過,可現實卻把電光火石付之一炬。

這次轉身終究來的太晚,這場衝刺終究無疾而終,這些年,終究還是無法釋懷。

一個人就這麼呆若木雞地站著,耳邊是呼呼的風,彷彿立在了世界的盡頭,舉目四望,空空如也。當覆蓋在記憶上的浮灰被風拂去,回憶再次露出了它鋒利一角的時候,張司源最柔軟的地方似乎又一次被割破了。他悻悻地走回地鐵站,那裡已經沒了花香的味道。

他還記得當初在他說出分手之前,周淼給他發送的最後一段文字:

四月顏:我不管,我以後就是要開花店,我也不要去什麼一線城市,做不到的話,就別談什麼未來!

或許這只是周淼當年的一時氣話,卻被張司源解讀出了三觀不合的意思。時過境遷,那年的一時衝動想想也是滑稽。

小張把新號碼群發給了通訊錄里的每一位聯繫人,又把微信和手機號做了綁定。於是有不少人當天便添加了他的微信好友,可有一人卻姍姍來遲,那人便是周淼。她的好友申請是在一周之後,恰恰說明這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

小張點開對方的朋友圈狀態,一條一條地下滑瀏覽。他的表情有些緊張,直到看見周淼身著婚紗的照片。

優雅的姿態、幸福的表情、最好的結局。

那婚紗白的太過耀眼,吞噬了周邊的一切,也熄滅了那股埋藏在男孩心頭的火苗。「呲溜」一聲,又一把大火呼呼升起,把先前的那簇化為灰燼。

儘管張周二人互加了微信,可誰也沒有主動言語一句,雙方表現得如同分手時一般勢均力敵。張司源也沒有問及一周前那個手捧玫瑰的女孩究竟是不是她。

而周淼似乎只是用添加微信的方式,默默地向張司源傳了一句話,「我結婚了」。記得周淼說過,如果她和別人結婚了,婚禮當天她一定會邀請張司源到場,不過當初的信誓旦旦終究成了海市蜃樓。記得周淼還說過,到了30歲的時候,她想開個花店。她今年29了,朋友圈裡的信息說明她在金融單位任職。至於談及的花店,似乎只有張司源還惦記著。

時隔幾年,周淼又把自己女兒滿月的相片上傳了朋友圈。張司源本想大大方方地點贊,可是懸著的手指就如同風乾的古木一般僵直,關節就此失去了彎曲的功能。猶豫了半天,他還是很沒風度地把手機給擱了下來,這般心態,一擱又是數年。

周淼當初就說過,如果和張司源分了手,她一定要讓自己幸福,要證明自己是值得被珍惜的——她做到了。

而她和張司源的故事現在只留下了一個懸念尚未解開。周淼當初還說過,如果她和張司源分手了,會詛咒男方孤老終生。當初這個略帶戲謔意味的預言是否會一語成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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磚CFA考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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