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
鈴聲驟起,已經晚上十點了。霎時間,整個圖書館彷彿都在為之搖晃。那聲響像是一隻箭矢戳中了張司源的脊椎,他隨即伸了一個懶腰。
「學的怎麼樣?」周淼也打了一個哈氣。
「現金流量表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什麼CFI,CFO,CFF……」
「喂喂喂,你能說中文嘛?」
「教材就是英文的嘛。我來想想中文應該怎麼翻譯?經營性現金流、投資性現金流還有籌資性現金流。」
「很難歸類?」
「很容易混淆啊。站在公司立場上,股利的支付就屬於籌資性現金流,可是站在股東立場上,股利的收入又屬於經營性現金流。剛說的這些是在美國會計準則制度下的分類。如果換做國際準則,那麼股利的支付,既可以算作經營性現金流又可以算作融資性現金流,股利的收入既屬於經營性現金流,又屬於投資性現金流……」張司源邊說邊晃了晃手裡的筆記。
「得勒,怎麼聽得和繞口令似的。你這不是說得挺溜的嘛?」
「我這是照著筆記念的呀。兩種準則下的區別會體現在之後的每一個章節、每一張會計報表中。」
「能考CFA的人果然都有點受虐傾向。回去早點休息吧,總覺得你這些天沒精打採的,一副睡不夠的樣子。看看,都有黑眼圈了。」
「最近是沒怎麼撈著睡。」張司源說著朝一邊歪了歪腦袋,一臉無奈。
「回宿舍打遊戲了?」
「哪有時間玩遊戲啊?」
「那背地裡搞什麼小花招了?」
「你還別說,我這些天晚上還真就是偷偷摸摸了,舍友們都好奇的不行。」
「老實交代。」周淼瞪圓了眼睛,故做嚇唬狀。
「都是因為它。」小張說著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心形的盒子,紅色的外殼氤氳著隆隆的喜氣。
「給我的生日禮物?」
「嗯。」
「可我的生日是明天啊。」
「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咯。明天不是要一塊兒出去玩么,帶著個盒子到處跑不方便。」
「這麼晚才拿出來?小爺還挺沉得住氣的嘛。」
「這裡人多,回宿舍再打開來看吧。」
「偷看一眼好不好?」
「你確定?」
「當然!」周淼說著就要打開盒子。
「別,忍住。」張司源把一隻大手按在了盒子上,他的話像是給盒子上了一把無形的鎖。他對她的好毋庸置疑,不過也並非是一味遷就。他對她的喜歡就像是眼前這隻盒子,包裹了對方,但也隔絕了外界。
「哼,壞源源。」口是心非、心裡歡喜。
回去宿舍的路上,周淼的腳下彷彿裝上了一對風火輪,行走得特別的麻溜。上樓的時候她還特意朝小張做了一個鬼臉,似乎是對男孩先前「霸道」的回應。女孩一進屋,連包都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禮盒。有些魔盒會釋放厄運,有些則會綻放春天。
一朵朵紙玫瑰在周淼眼前爭奇鬥豔,五彩斑斕的顏色好似打翻了幸福的調色盤。「天哪!」周淼倒吸了一口氣。她用指尖捏起藍色玫瑰的邊角,這才發現這些以假亂真的玫瑰原來都是紙折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把花朵提溜起來,攤在掌心。於是盒子里留白處露出了粉色的絲絛狀紙屑。手指按下去,軟綿綿,蓬鬆蓬鬆的,像是鳥兒的愛巢,好似幸福的土壤。
再細看那花朵玫瑰——造型飽滿力挺,花瓣利落分明,折角工整銳利,中心層層聚合,四周面面對齊。這般精緻的工藝,稱其是藝術品也不誇張,怪不得能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周淼知道張司源是絕不會買來「花朵」送她,這玫瑰一定是男友親手摺的。雖然他長著一雙纖纖玉指,但是能有這般巧奪天工的能耐卻也出乎了她的預料。女孩把手裡的玫瑰重新放回盒子的時候開始數數:「一、二、三、四、五……」總共十八朵。又數了一遍,還是十八朵。周淼把檯燈拿遠了一些,花簇重生,明暗交雜,強烈的視覺衝擊誘導著腦中的多巴胺嘩嘩流淌,於是女孩笑了。
一笑生花。
周淼拿起電話,秒速地按下那個置頂的名字。5秒之後,張司源攥著的那個手機響了。
「喂。」
「鍋鍋,鍋鍋,鍋鍋。」女孩這頭忍不住撒起嬌來,張司源的耳朵里像是抹了層蜜一般。
「怎麼啦?寶貝兒。」
「鍋鍋明知故問。」
「你都看到啥了?」
「看見源源的心。老大的一顆!」
「那是什麼顏色的啊?」
「透明的,亮晶晶的。折射出的光線,就和彩虹一樣。」
「喜歡么?」
「喜歡得不得了。源源太有才了,一定花了不少時間吧?」
「折了四十多個,選了其中的十八個。」
「十八是有什麼含義嗎?」
「代表著真誠與坦白。」
「那剩下那些沒有放進盒子里的呢?」
「我自己留著了啊。」
「不嘛,人家都想要。」周淼說著,抱緊了胸前的香蕉枕頭,這個抱枕也是張司源送她的。
「你好貪心啊。」
「就對你貪心。源源這次太用心了,親一個,嘛~」
女友的歡心點燃了張司源上揚的嘴角。火苗一旦躥騰起來,便有了燎原的可能,為此小張照舊準備好了一陣「東風」。
「好看嗎?」張司源明知故問。
「當然啊。」
「看了幾遍?」
「一直在看啊。」
「都看仔細了?」
「看仔細了,花下面還有絨絨的紙,紙也好看的,簡直少女心爆炸。我家源源心裡一定住著一個小公主。」
「哎喲,不錯哦。那你有沒有……」
「有沒有什麼?」
「有沒有把手伸進盒子里摸摸?」
「啊?」
「試試看啊。」
「別掛啊。」
周淼把手伸進了下層的紙屑里。指尖好似一隻穿山甲,很快就觸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涼涼的東西。食指和拇指輕輕將其夾住,一點點地往外拖拽。即便檯燈離得有些遠,可是這個硬邦邦帶有稜角的物體所散射出的藍光還是那麼深沉耀眼。
「哇喔!是個項鏈啊,好好看。那顆吊墜是什麼材質的,真閃。」
「仿水晶的吊墜,名叫『幻藍永恆真心』。」
「感覺比真的水晶還要好看。」
「是奧地利珍藏款哦。」
「鍋鍋的點子真多。你就是個萬花筒,變著戲法逗我開心。感動的不行了。」
周淼在表達著前所未有的快樂,而以鄒倩倩為首的舍友們則向她投去了「鄙視」的目光。小鄒本人更是不加修飾地學起周淼的語氣把她的話又大聲重複了一遍。起初周淼還有一絲嬌羞,但很快便被更龐大的幸福所包圍。
「你舍友很調皮嘛?」
「不理她們。我高興的都失態了。」
「有多高興?」
「恨不得馬上抱你,咬你。」
「真的?」
「騙你小狗。」
「那你下樓來吧。」
把周淼送回宿舍后,張司源就一直在女生宿舍樓下來回溜達。這個男孩雖然心眼瓷實,但也有著他「老謀深算」的一面。
「你還在樓下?」
「我壓根就沒回去啊。」
「鍋鍋小壞蛋,等我!」
「記得把項鏈帶上。」
當周淼再次站到張司源跟前的時候,毛衣外頭多了那條項鏈。說不上為什麼,小張覺得女友此刻變得端莊了一些。她一手握著吊墜,似乎兩人的未來都把控在了手心裡。她打定主意要把這項鏈戴上一輩子,至少此刻她是這麼想的。
「怎麼也不披件外套?」
「著急見你嘛。」
「真好看。」
「嘻嘻,你挑的嘛,那些花也是,真是有心了。」
「我是說你。」
「嘴真甜。什麼話都被你說了。」周淼說著便依偎在了張司源的懷裡,也不知是因為怕冷還是害羞。
「你對我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有嗎?」小張的口氣淡定自若,酷酷的表情洋溢在臉上。什麼是驕傲?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什麼是矯情?刻意地掩飾就是矯情。
「嗯。」
「那你的想象力還不夠豐富啊。」
「我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真怕哪一天自己的小脾氣沒忍住就把你弄丟了。」
「瞎想什麼呢,」張司源說著戳了一下周淼的臉蛋,輕輕地。「生日快樂,淼淼。」
「老公你真好。」
「說點我不知道的唄。」
「想早點嫁給你。」
周淼輕輕一句過後,耳邊是呼呼的風。四月的晚上已經不是那麼冷了,只是黑燈瞎火的校園略顯空曠。張司源的心頭特別充實,是那種被幸福填滿的感覺。人生一世,多數蹉跎都如白雲蒼狗,只有那極少的瞬間會被定格成永恆的畫面,畫面里,山河日月、斗轉星移全都成了一抹背景。
第二天早晨,小張又一次站在了女生宿舍的門口。還沒等上一會兒,就瞧見了周淼。她羞答答地走到男友跟前的時候,張司源的臉也跟著刷的一下紅了。
「怎……怎麼了,你瞧你眼神,怪怪的。」有時候,先發制人的提問是用來掩飾內心的緊張的手段。
「你這打扮得也太性感了吧,連衣裙的領口這麼大,還這麼低,一覽無餘了。」
「瞧你色眯眯的樣,今天不是約會嘛。哎呀,被你說的一下子沒底氣,真的太露了?」
「我感覺要流鼻血了,容我回去多帶幾包抽紙。」
「討厭,真不喜歡我這身打扮?」
「喜歡啊,就是這大白天的……一會兒還得爬城牆,這麼穿倒也駕馭不住吧。要是走光了多不好?」
「真是服了你了,你容我回去換一套,掃興。」周淼故意撅起了嘴巴,上嘴唇都碰到了鼻子。她走了沒幾步,卻被張司源叫住了。
「淼淼。」
「怎麼了?」
「畢業旅行的時候把這套衣服帶著,我給你拍照。」
「哼,美不死你。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女孩離開的時候連頭也沒有回,因為她偷偷笑了。走進寢室的時候,她的臉還和燒開了的水一樣,燙得不要不要的。什麼是喜歡?女為悅己者容。
十分鐘不到的時間,周淼已經換上了一套運動裝,這次她打扮的和假小子一樣。
「你這畫風變得有點大呀?」
「今天我生日,你就少挑我毛病了好吧。」
「好,那走吧。」
「先去食堂吃早飯。」
小情侶手牽著手來到食堂二樓。今天是周六,這會兒是早上8點,食堂里自然冷冷清清的。沒課的清晨,多數年輕人都會美美地睡上一個懶覺。年輕就如同能吃能睡的季節。小周走在小張的右邊,距離他們三十米之外已經有人在賣麵食的窗口處站著了,而這個人就是趙天憲。
周淼和趙天憲雖是同班同學,可並無交集,自然沒話可說。張司源和趙天憲雖在同一家輔導機構補習,可他們也不常聊天。有一句老話叫做文人相輕,儘管張、趙二人並沒有互相瞧不上眼,可他們之間就是沒法培養出並肩同行的關係。
倘若完全不認識,可以裝作路人,連個招呼都不打。換作其他場合還可以裝模作樣地問一句「吃了嘛?」可這地是食堂,想要裝模作樣卻連個偽裝的空間都沒有。好在情侶漫步走過來的時候,趙天憲點的菜品剛好被端了出來——一碗煮麵放在了托盤上,冒著熱氣,看著就覺得暖和。小趙也是一刻都沒耽擱,端起托盤朝迎面走來的情侶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話術,這樣的舉止非常趙天憲。
「阿姨,給我一碗小煮麵。不要蔥和蒜。」周淼笑眯眯地望向窗口裡的大嬸。
「我也要一份。」張司源則是笑嘻嘻地打量著周淼。
「小煮麵兩碗,一碗不要蔥和蒜!」大嬸朝伙房的同事吆喝了一聲,這一嗓子就和上呈的麵條一樣,勁道十足。
「你怎麼不吃水餃了?」
「過生日嘛,陪你吃『長壽麵』。」
「那我請你,不許拒絕。」
周淼說著把飯卡對準了讀卡器,「嘟」的一聲,卡里被划走了9塊錢,餘額還剩87.2。
「趙天憲他不常來這個窗口吧?」周淼說著又把飯卡重新揣回兜里。女孩扶著男友的肩膀,踮起腳尖,神秘兮兮地朝櫃面里張望。
「之前還真沒在這裡遇見過。我覺得他都不會來二樓吃飯。」
「為什麼?」
「怕是不願意浪費時間吧,畢竟多上一層樓費事啊,而且這裡多數都是賣麵食的,食材得現做,還得等上片刻,耽誤工夫。」
「分析的好有道理,果然是好基友。」
「我和他不怎麼啰嗦的,在輔導班裡也是。」
「都是把感情藏心裡的柔情漢子,我懂。」
「你少來了,我的心眼很小,能裝得下一個你就不錯了。」
「那你再說說他今兒為什麼來吃面了?」
「那我哪兒知道?或許是別的食堂都吃膩了吧,想換換口味?或者就是家裡什麼親人過生日吧,和我一樣,想表達一份心意。」
「喲,我都成你親人啦,我怎麼還不知道啊。」周淼說得欲擒故縱。嘴上很倔強,身體卻很誠實。瞧見四下無人,她又給了男友一個大大的熊抱。
兩碗煮麵出鍋盛碗的時候,趙天憲依然在吃著他的麵條。張司源和周淼就坐的地方距離他足足20米開外。小倆口有說有笑手舞足蹈,趙天憲沉默不語暗自祈禱。直到目送張司源和周淼走出食堂,他依舊一個人坐在桌前,熱乎的面早就被吃光了,只剩下半碗涼涼的湯。湯汁上面漂浮著星星點點的油花,卻沒有半點蔥花和蒜瓣,就像是被周淼剛剛吃過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