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橫濱的第6天
我在做夢,我知道我在做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似乎是四年前的那件事,不,應該追尋到更早以前。
說起來也挺可笑的,即使在過去知道這個世上存在各種不科學的能力,其中就包括異能。
但由於我身在歐洲的原因,即使意識到大部分異能者都與歷史上的文豪重名,我也只是想到了文豪野犬的世界觀,沒有過分深究。
不知是否是在冥冥之中,一切都早已被命運所註定。
無形的絲線操縱著人偶在盛大的舞台上翩翩起舞,牽動著所有人走向自己的終章,萬物的末路。
除了某個世交的大小姐外——阿加莎·克里斯蒂,我再也沒有遇見過任何一個文野原著中的人物。
可能或許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或是略有耳聞,但我始終沒有真正接觸過這些紛紛「棄文從武」——都去當黑手黨的文豪們。
這個世界的文壇果然完蛋了。我曾經的確有想過轉行去當個作家。
由於種種原因,這個想法最終和我幼時想要成為音樂家的願望一起,被藏在了心中最隱秘的角落。
然後在暗無天日中,它們逐漸被灰塵淹沒。
在17歲那年,我一個不小心丟了全世界最好的搭檔——其實說是他拋棄我才更對。
總之,追溯起一切的源頭,就是那一年。
我收養了一個叫做「瑪格麗特·米切爾」的小女孩,遇見了某個名為「菲茨傑拉德」的白手起家的暴發戶。
命運的奇妙總讓人不禁發出沉重的嘆息,我驚異於現實竟能比藝術作品更加荒誕無稽。
我離家出走了——算是遲來的叛逆期,為了混口飯吃,我順便當了個情報販子。
誰讓我搭檔生前最後的遺願是想要我成為一個好人呢?我只能無奈地放棄了腦海中一千多種來利快又不會被發現的賺錢方式。
為了養家糊口,我輾轉在里世界之中,卻始終徘徊在邊緣,不肯再踏進一步。
我的搭檔教會了我什麼叫做「善念」,我恪守為人的底線,倒也度過了一段和平時光——雖然我心中的迷茫沒有因此減少一星半點。
我很確定,我比以往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確定,我再也沒有什麼渴望的事物了,即使有,也不可能再找到了。
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
夏爾用他的血在我的心間澆灌出一朵向陽的花,可那朵花太脆弱也太不堪一擊了,輕輕一碰便會碎得只剩殘渣——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年少時播種於心田之中的根,是不會輕易折斷的。
但那時,我清楚我所謂的善良不過是偽善。
我不想親自殺人,於是我挑撥離間、顛倒黑白,讓那個男人被上司猜疑,被同事排擠,被流言中傷,以致他絕望而不甘地死在陽光下。
臨死前的最後一刻他還堅守著心中的正義,直到他看見他最好的朋友與他的妻子廝混,於是他憤怒地衝上前,槍口對準了朋友的胸口。
他的正義破碎了。
他死了,不是朋友開的槍,是一個接單的殺手。
販賣情報可是我的本職。
事實上,那只是一場誤會,男人的朋友和妻子間並沒有發生什麼,只是那時他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想也不想地就沖了上去而已。
男人死後,他的朋友深受打擊,主動離職,被其他人接替崗位;在流言平復后,他的上司也因此事被政/敵彈頦;他的妻子悲傷過度、精神失常,被人作為突破口攻擊她身後的家族。
只是一個人的死,就牽扯到七、八個單子,運氣好的話可能引起小範圍內的震蕩,我能藉此從中獲利的地方就更多了。
所以這是我一貫喜歡的作風,要麼不出手,要麼就把一個人身上的利益榨乾凈。
我的善良僅僅是這種程度,就像是不直接殺人,卻選擇把那人打斷四肢、挑斷經脈、割掉舌頭,把他丟在荒郊野外,讓他在無人幫助下死無葬身之地,連屍體都無影無蹤。
可能這或許就是善惡輪迴、因果報應。
我因為這種乾脆利落,又隱秘不為人知的手段,屢屢設局把其他人當做棋子玩弄於手掌之中的惡劣行為,在業內也算是混出了名聲。
當「操盤手」這個稱呼傳遍里世界時,某隻下水道的老鼠找上了我。
初次見面,是在一個濕冷的雨夜,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宛如幽魂般飄入我的住處。
他看到我彷彿早有預料的種種準備時,臉上並無一絲驚訝。
他不動聲色地落座,摘下濕透了的,還在不停滴水的帽子放在一旁的桌上。
「歡迎,無禮的客人。」我合上手中用以打發時間的《聖經》,若有所思地詢問道,「外面的雨很大?」
「是很大。」他說。
巨大的落地窗外適時地閃過一道閃電,昏暗的室內一瞬間如白晝般明亮,雷鳴聲震耳欲聾,下一秒又歸於沉寂。
我敢打賭,這場景肯定很像兩個大反派在密謀邪惡計劃。
「您不點燈?」
「夜深了,我不想驚動她。」
「但她很可能已經被吵醒了。」他點點頭,也沒有去問那個「她」指的是誰。
「小孩子在熟睡時,更容易感知到細微的光線,而不是聲音。」我淡淡道,「那孩子的窗帘是不透光的。」
「人類的通病,趨光嗎?」他笑了笑,幽邃的紫眸融入陰影中,「在孩子身上體現得更為明顯。」
「小孩子總是怕黑。」
「不只是孩子,大人也一樣。」他佝僂起身子,把手指節抵在嘴邊,「怕黑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因為沒有人知道黑暗之中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怪物。」
「比起黑暗,人類更畏懼的是未知。」
「人們害怕死亡,也是因為這個道理。」
「您怕死嗎?」他笑盈盈地望過來。
「挺怕的。」我乾脆地承認,「誰不怕死。」
「這樣啊……」他感嘆一句,至於有沒有相信,也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那在您看來,死亡又是什麼呢?」
「死亡是生命的延續,生與死不是對立的,而是相互依存。」並未多加思考,我就回答。
他睜大眼睛,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這是一個認真傾聽的姿勢。
「真是一個有趣的回答。」他一點一點地啃咬自己的手,眼中閃耀著興緻勃勃的光芒,「您為何會這麼認為呢?」
雨水浸透了他的髮絲,烏黑的頭髮緊緊貼在額頭上,配著他瘦弱的身子,蒼白的面色,竟有幾分乖巧和可憐。
「人類無比脆弱,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僅有一次的死亡賦予了生命的意義。」我漫不經心地說,「若沒有死,便無生。」
「不會死亡等同於從未活著。」
他彷彿聽到了極為可笑的事情,身體病態地痙攣,笑聲無間斷地從喉嚨中溢出,幾乎像是下一秒就要堅持不住,笑得沒命了似的。
「您的觀點是,人是為死而生的嗎?」他終於止住笑,低低地咳嗽兩聲。
「人是為何而生的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在絕大多數時候,人都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的。」
「活著、活著,只是為了生存……」他像是一個剛學會說話不久的孩子,把這個殘忍又溫情、冷漠又纏綿的單詞抵在舌尖,翻來覆去地念叨著。
「親情被踐踏、愛情被欺瞞、善良被恥笑,正義被忽視,理想被侮辱。
希望、自由、信念……一切美好的東西在這野蠻大火面前付之一炬!
人類千百年來智慧的結晶、文明的象徵,在獸性的本能下毫無意義。」
「呼吸是罪,思考是罪,人生來有罪。」他自言自語地喃喃,「人是為了贖罪而生的。」
「異能力是罪孽的化身,異能者是毒瘤、是害蟲,不應存在於世。」
他站起身,臉上的笑容在黑暗的室內看不真切,只有那雙剔透的紫眼睛是無比的冷靜。
他用極富煽動力的話語說:「您要加入我們,一起為清除全世界的罪孽而奮鬥嗎?」
「解放全人類,讓所有人都獲得幸福,這是我們的理想。」
「沒興趣。」我冷淡地開口。
他頭一歪,像是有些意外我的反應。
「這世界上,給人類帶來悲劇的,只有人類自身。」我嗤笑一聲,「即便異能力不存在於世界上,悲劇不還是依舊在上演嗎?」
「異能力不是害蟲,人類才是。」
「等你的理想從『消滅異能者』變成『消滅全人類』時,你再來找我吧。」
「現在,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我揮揮手,「請回吧。」
「您比我想象中的更為有趣也更加矛盾。」他沉默片刻突然粲然一笑。
「我這裡有您一直在找的東西。」他從潮濕的衣服中掏出幾張保存妥當的乾燥紙張,「幾首無名詩,署名是——」
「夏爾·波德萊爾。」
當他說出這個名字時,我就知道,我無法拒絕他接下來的任何要求。
哪怕是有毒的誘餌我也會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下,歸根結底,我只是一個騙子,一個連自己都騙不了的人。
……
我在他的邀請下結識了澀澤龍彥,從此兼職去當恐怖/分子,開啟了一段「三個人四個群」的核平生活。
實不相瞞,澀澤龍彥為我和費奧多爾的塑料友誼做出了偉大貢獻。
我和費奧多爾能夠和平共處的前提,就是基於同樣想要弄死澀澤龍彥,這一不約而同的想法之上。
其實就個人而論,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把他們兩個一起弄死。
一個個都熱衷於搞事,不過比起惡名昭彰、行事囂張的澀澤龍彥,當時剛成立死屋之鼠不久,還未加入天人五衰的費奧多爾就像是一條蟄伏在角落的毒蛇。
陰冷的蛇瞳窺視著人來人往,藏起致命的毒牙,等待的同時也在主動尋找著,一個能夠一擊必殺的最好時機。
他所謀不小,卻更能隱忍。這世上不會再有比他更耐心的獵手,更理智的瘋子,更肆無忌憚的理想主義者。
像是飛蛾撲火,他總有一天會為了自己那個虛無縹緲、莫名其妙的理想而死去。
但他的所作所為,不肯向外人透露的所思所想,卻每時每刻都在告訴我,他就是為此而生的。
我費了不少功夫聯合費奧多爾坑死了澀澤龍彥,又轉手把他送進監獄,我藉此洗白了履歷,然後去聯邦安安心心地當了個公務員。
我的老師在當年那件事後,終究對我有幾分愧疚,在這方面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我做得不過分,他甚至還會主動替我遮掩一二。
————
「安德烈,你聽說那件事了嗎?」
「聽說什麼?」安德烈·紀德,一名戰功卓越、功績赫赫的軍人。
此時他的小隊剛從戰場返回,正處於懈怠期,同僚神神秘秘的話語也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據說我們的長官要換人了。」
「嗯?上校是升遷了嗎?」他皺起眉,隱隱覺得這道調令不合常理,「按理來說,調動不應該會這麼頻繁才對。」
「不不不,上校是被擠下來的。」同僚語焉不詳,「沒辦法,誰讓上校是平民出身呢。」
紀德頓時明白了,這種事情在軍營里不算罕見,往往有一些空降的關係戶會藉此刷軍功,即使不久待,也多半要持續個一兩年。
可這種事情還真是第一次落到他們頭上。他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每一分功勛都是親自在戰場殺敵得來的。
他們是撕開戰場的利刃,打破僵局的精銳,悍不畏死的戰士,他們的每一滴血都是為和平而流的。
突聞此事,紀德的第一反應就是那位新長官恐怕大有來頭。
但若是無能力之人,不論背景多麼雄厚,在這軍隊中也是寸步難行。
然而,後來的第一次見面,紀德就被狠狠打臉了。
新任的長官看上去年紀不大,身著筆挺的軍裝,每一粒紐扣都扣得規規整整。但比起這個,更吸引別人注意力的是他放在一旁的手杖。
做工精細,一看就價值不菲。
他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面前眾人,雙腿/交疊,背板挺直,兩手交疊放在單腿的膝蓋上。分明是優雅無比的坐姿,卻又透出一股危險的感覺。
軍帽下的雙眸宛如是在血雨腥風中浸染出,眼神冰冷銳利,像是出鞘的利刃,透著驚人的氣勢。
這些原本桀驁不馴的士兵一時間彷彿對上某些大型掠食動物,強烈的壓迫感使得他們脊背發涼,冷汗沾濕後背。
可能是注意到人來齊了,他起身,漫不經心的軍禮,卻分明透出不容稍許冒犯或質疑的高傲。
「初次見面,為了防止日後的麻煩,我希望我們能夠好好相處。」他拄著手杖,朗聲道,下一秒,話題一轉,「所以,若是有不服的,現在就可以當場解決。」
無人應聲。
「你們不說話的意思是……」他揚起一個並不明顯的笑容,「統統不服嗎?」
「那麼接下來,是我單挑你們所有人,還是你們挑戰我一個?」
這不可能!紀德下意識地在心中反駁,但不管是男人橫溢的殺氣還是毫不留情的動作,都表明他的那句話是認真的。
一開始出於尊嚴上前一對一的士兵撐不到第2招,而混戰後,他不僅能輕描淡寫地在人群中躲過所有攻擊,還能順便把幾人踹出包圍圈。
神情從容不迫,姿態優雅透露著貴氣,簡直像是在舞池中跳華爾茲,步伐輕盈,身姿矯健又不失靈敏。
反觀另一方,並沒有因為人數多就佔據上風,反而屢屢被自己人誤傷。
混戰將近二十分鐘后,男人腳步一頓,正當其他人暗中竊喜,以為把握住機會時,紀德突兀地感覺頭皮一涼,迅速後退——這甚至不是異能,只是本能催促著他趕緊逃跑。
「熱身運動,差不多結束了。」男人笑盈盈地說,隨即拔劍。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只是10分鐘不到——紀德獨自纏鬥了3分鐘,在場72人統統倒下。
男人站在一地鼻青臉腫的「躺屍」間,悠然地從懷中掏出手帕,細細逝去劍尖滴落的鮮血。
紀德一咬牙,艱難地站起身,其他人也紛紛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畢竟對方顯然是手下留情,並未傷及要害。
「長官,日後請多指教!」在紀德的帶領下,一眾人以軍禮莊重以對,雖然因為臉上的傷顯得分外滑稽。
誰料男人停下手中的動作,頗有幾分不解地看向他們,眼睛也稍稍睜大,眉眼間是藏不住的青澀稚意。
「誰說我是你們的長官了?」他如此說道,「大校沒有和你們說嗎——連他升遷這事,你們也不知道?」他挑挑眉。
「我目前在參謀部任職,是你們的指揮官,勉強能算是你們的前輩。」
哈?一群平日里都波瀾不驚、鎮定自若的人,此時面部表情不由得崩塌了:你一個文職武力這麼高是不是不太科學?
淦,白挨了一頓打!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蘭奇,蘭奇·K·斯卡特,你們可以直接以職位稱呼我。」
他理了理並不凌亂的衣服,重新戴上軍帽,手杖又一次被他攥在手下。
他露出個溫和的微笑,整個人就像是不諳世事的貴族少爺,風度翩翩又溫文爾雅。
然而此時站在他面前的士兵們只感覺心中有一千句一萬句髒話,也不敢當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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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去令人印象深刻的初次見面,之後幾年的時間裡,我有特意與紀德交流過,從他的舉止言談等方面可以看出,他是一個稱職的軍人,他愛他的國家,這一點無置可否。
同時他是個優秀的下屬——或者說,一把鋒利的刀,沾到血就可以丟的那種。
他太固執了,也可以說是被洗腦過了頭,一心報效祖國,只想戰死沙場。
不得不說,像他這樣的人是我感到最棘手的類型,在我看來,有信仰的人是最好收服的,只要你取代他們的神成為他們心中新的主就好。
但問題在於,我可沒興趣做這種吃力又不討好的事,簡而言之就是,我憑什麼要為了他這麼做呢?他還不配。
於是,我便在他這順其自然,旁觀事情的發展。之後便是Mimic事件……
當參謀部在我預料之中下發那條愚蠢的命令時,我帶著早就等候在身旁的下屬,一腳踹開了會議室的大門,嗯……在我遇到織田作之前,我自認是個脾氣不好的人。
「閉嘴,不聽,不想知道。」我冷漠地搶先開口,「軍事法庭見。」
然後一手杖對準坐在主席上的總參謀長的腦門打去,不出意料,他連一聲痛呼都沒有留下,就昏迷過去。
我朝自從我破門而入就鴉雀無聲的其他人友好地笑了笑,說道:「現在,諸位,還有人對現狀有什麼疑惑嗎?」我掃視一圈,「如果有疑惑的話,可以直接提出來,我會為你們一一解答的。」
他們面面相覷,然後紛紛舉起雙手瘋狂搖頭。這咱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問啊。
我滿意地點點頭,說:「諸位都是聰明人。那麼各位介意收回剛才的命令嗎?」
一片寂然。
「所以,諸位。」我有些不耐煩了,撫撫手杖,幾次想要抽出劍又強行忍耐住,「你們不願回答是因為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嗎?需要我逼你們說出來嗎?」
「不,不勞煩您了!」終於有一個人站了出來,顫著嗓音哆哆嗦嗦地說,「實際上,我們切斷了聯絡,不可恢復的那種。」他頓了頓,補充道。
哈?也就是說,我還得去趟橫濱嗎?我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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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了,審核,給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