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欲言
【185】、欲言
日子平緩地過去。方靜好白天畫畫,每到周末,那位客人便會來取,那位客人極為豪爽,好幾次,她現他並沒有看她畫的圖紙,便很快付了錢。她有些疑惑,但很快便被欣喜代替,有一次上街買菜,居然看到有位小姐">穿著她親手設計的衣裳,那一刻,她別提有多高興。何況,她也需要錢,如今容家已不是曾經,有些貼補,總是好的。她不是那四少奶奶,也不想再過那些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日子,反而這樣,讓她覺得回到了前世自立根生的時光,覺得充實無比。
小湯糰出意外的原因與梅若出走的事,本是所有人都瞞著柳氏的。但終究還是被柳氏知道了,柳氏本來因為小湯糰的到來,身子骨硬朗了些,但這麼一來,原來咳嗽的老毛病又犯起來,似乎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只是,她似乎並不在意這些,依舊每日傍晚雷打不動地去看小湯糰,彷彿只有見了小湯糰,那顆心才會踏實一些。
方靜好也知道她的心,所以雖然有些憂心她的身子,但勸了一次便也不再說了。看到柳氏像普通人家做祖母的一般,慈祥地與小湯糰玩耍,她不禁要懷疑,當年那個將韓澈的母親趕出容府,又欲置他們於死地的人,究竟是不是眼前這個蒼白的老人。
的確是老人,就算與一年前相比,柳氏也不復當日的咄咄逼人的神采,眼底只留下一絲惆悵和孤寂,倒是有幾次,方靜好見到錢大夫來的時候,她會露出一絲真正的笑容,他們不知在說些什麼,也許是說起了年輕時候的事,柳氏微微笑著,隔著窗欞。那笑容恍惚卻叫人有種流淚的衝動。並非全是憐惜,而是一種對回憶的無可奈何,時光一去不復返,在柳氏身上,她看到了一個女人最無可奈何的悲哀。
韓澈的事,容家遭遇巨變的經過,柳氏應該並不知情,容少白不說,方靜好也不提,彷彿是一種默契,誰也不捨得打破這種得之不易的恬靜。
有時她想,韓澈也許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他想要的,已經得到了,他是個太過於聰明的人,在容家那麼多年,深刻的明白,摧毀容家,使得容家百年的基業蕩然無存、人心離散,比取柳氏的性命更叫她痛不欲生,所以。他已經徹底的成功了。那個害他們母子顛沛流離,嘗盡人間冷暖的人已經受到了心靈深處的懲罰,那些從小比他過得好的少爺,如今也嘗到了一貧如洗的生活。
唯一有時會冒出她心頭的是,為什麼,當容家敗落之後,他還要用盡心機將她留在身邊?心裡不是沒有一瞬間的恍惚的,但想再多已毫無意義,後來,她找到一個解釋,那就是,韓澈將她留在身邊,是想把小湯糰留著,從此,柳氏再也無緣見到自己的孫子,這是不是也是一種報復?
現在,一切揭穿了,他不會再出現了,既然如此,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何不讓一個老人,過的平靜一些?
她靜靜地望著柳氏逗小湯糰玩耍,小湯糰胖乎乎的手揮來揮去,打在柳氏的臉上,小孩子打人不會太痛,但也不知道輕重,她連忙制止道:「湯糰,不許這樣!」
小湯糰嚇了一跳,頗為委屈地停住了。倒是柳氏回頭道:「沒什麼,小孩子家家,知道什麼……來,我的心肝,讓奶奶抱抱。」
柳氏從前何曾這般過?方靜好失笑道:「娘,您這樣會把他寵壞的。」
柳氏忽然轉過頭來望住她,那目光叫她有些失措,多久了,沒見她這樣的目光,好像是進門的第一天,她便是這樣凝視她,那目光里的神情叫她心底不安、又迷茫。那目光彷彿望著她,又彷彿望著別的什麼人。
她怔怔地一動不動,柳氏忽然開口:「靜好……」
「娘……」她牽了牽嘴角。
「你知道我為什麼一見到懷秋,便相信那是我的孫子么?」
她一怔,搖了搖頭,記起自己抱著湯糰來這裡的那日,心裡本是惶恐、猶豫的,雖很想讓病重的柳氏欣慰一些,讓她見見小湯糰,卻又那麼害怕,所以,也許。她雖是衝動之下來了,卻並沒有主意,但柳氏篤定、堅持的神情讓她猶如著了魔一般承認了湯糰與容少白的關係。那一瞬間,無可否認,她是感動的,感動在所有人都不願相信自己的情況下,柳氏卻站在了自己這邊。
柳氏說:「我已承認了這個孩子,他便是我們容家的孩子。」
她不知道,這一句話,讓方靜好多麼激動。
可是,現在。她為何要問起這件事?方靜好只能搖搖頭。
柳氏輕聲道:「當我第一眼看到懷秋的時候,便認定了他便是我的孫子,因為他長得實在跟少白小時候太像了,還因為,我相信你不會說謊。」
方靜好鼻子驀地一酸,柳氏卻接著道:「我本來有很多事想問你,卻開不了口,可現在,我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有些話,再不說,怕是來不及了。」
「娘,你別說這些。」她淡淡地皺眉。
柳氏笑笑:「有什麼?人生來都是要死的,以前看不透,到了現在,我已經全看透了,我唯一心痛的是,容家毀在了我手裡,就算去了黃泉路,也難以面對容家的祖宗和少白他爹。雖然我在這裡住了下來,但沒有一時忘記要重新振興容家,可如今,怕是等不及了,所以靜好,只有靠你,容家,只剩下你跟少白了,日後,只要有一絲希望,就不能放棄,你要記住,不論是等多少年,不論中間的過程有多辛苦,你也要答應娘,不能忘記我們容家的基業,當初容家的祖先,也是從一家小作坊起家的。到了後來,才一點點做大,我相信,只要你們夫妻齊心,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以後,還有懷秋,他會一代代傳下去。」
一雙手伸過來,緊緊地握住方靜好的手,這雙手在她見過的女人中,算是大了,蒼白的肌膚,手背上青筋凸起,這樣一雙手,她總覺得顯示了主人極強的自尊心和控制能力,還有……手段。然而,她抬起頭,卻只看到一雙慈母才有的眼睛,那是她不曾見過的,縱然過去的一年時間裡,柳氏對她一直算是不錯,但她總覺得是隔著什麼,從不曾這般流露真情。
她一時有些恍惚,鼻子堵得厲害,重重地點頭:「我記著了。」
她來這個世間,沒有媽媽,這一年來,她叫娘叫的順了,起初是形式,可後來,又何嘗沒有一絲把她當做了真正的母親?細細想來,柳氏總是在暗中護著她,她雖到現在還不太明白自己究竟為何叫柳氏如此保護,但卻還是能感覺到。
柳氏欣慰地點點頭,吸口氣,終於道:「你答應,我就放心了。所以,有一些事,我想要告訴你。」
「什麼事?」她的心忽然無端端地跳起來。
「阿澈可還好?」
她頓時猶如雷擊一般,說不出話來。
柳氏的神情卻比想象中平靜:「你們不用瞞著我了,該知道的我都知道。」
方靜好抿著顫抖的唇,良久才道:「娘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柳氏唇邊泛起一抹悵然的笑容:「我這一輩子,就三個孩子,少青身子不好,最叫我遺憾,少白又太叫人失望,只有少瀾,當失去少瀾之後,我幾乎要垮了,是阿澈天天陪著我,吹笛給我聽,畫畫給我看,我在恍惚中,便將他當做了少瀾的替身,他有能力,我信任他,器重他,但願他能永遠留在容家,日後也好幫上少白的忙。所以,錦繡織的事,我很少過問,而他也做得很好,這些年來,他將錦繡織打理的井井有條。所以,當你與他走得很近,我並不過問,好聽點來說,我信他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也信你。自私些說,我不願為了這些事,失去阿澈,讓錦繡織陷入困境,也不願將事情弄大,讓家裡那些等著看好戲的人有機可乘。」
方靜好緊緊地捏著衣角,默然不語。
「這些年來,也許是我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是我一手栽培的,在我心裡,他其實與親生兒子並沒有區別,所以我從來都是那麼信他。就算之前生的事讓人那麼措手不及,我也從未懷疑過他,搬到了這裡,他還會來看我,我心裡是高興的,當初我不讓他在留在容家,是因為存著私心,容家的人現在要做點什麼生意,總還是不大方便,所以我想,讓他暫時離開容家,憑他的經商才能和人緣,總是能再做出一番事來,我希望他到時能幫容家一把。九月初的一天,他又來看我,給我吹笛,卻忽然將笛子打開了,那裡頭,有一截……」柳氏的聲音逐漸顫抖,「他告訴我,那是他娘的絲,他娘被二十五年前的一場大火燒的面目全非,頭上唯一能長出頭的,只有一小塊地方而已……那一天之後,他便沒有再來,接著,你回來了。」
不用再說什麼方靜好也已明白,那一天,韓澈竟然將一切都告訴了柳氏。大仇得報的人,對仇人說出一切,以示心中的痛快,並沒有什麼不正常。只是,韓澈似乎不是那樣的人,他冷靜、並不衝動,他城府極深,何況之前一直去看望柳氏,卻沒有說,為何那一天卻說了?
九月、九月初……她驀地怔住。小湯糰是九月中出生的,九月初的那段時光,她不可能忘記,那一天,韓澈在她唇間深深地一吻,她以為那便是從今往後的歸宿,後來,腦兒忽然會說話了,她想告訴他,他卻不在,她當時便想他是不是來了柳眉看柳氏了,現在想來,也許正是那一天。
可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選擇那一天告訴柳氏一切?
但她此刻沒有心情再去想那些,只是不安地看著柳氏,柳氏也正看著她,忽然幽幽地道:「靜好,我是不是個惡毒的女人?若有個人這樣的傷害你的生母,你會不會也想報復?」
方靜好頓時凝注。
「娘!」忽然門猛地被推開,容少白僵直地立在門口。
他的雙眉緊緊地蹙起,唇是一條薄薄的弧線,似乎用力抿著,那眼神有種說不出來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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