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太陽從窗外照進來，照得人身上懶洋洋的。明明是冬天，可室內的溫度象春天，暖融融的，讓人只想慵懶地睡下去。

王晶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一室燦爛的陽光。這要怪正羽，因為房間樓層夠高，窗戶正對著的是一片天空，所以他走的時候索性拉開了窗帘，說是要讓王晶睡到太陽曬屁股，然後在陽光中自然醒來。

當時王晶還睡得有點迷迷糊糊的，也沒理他，結果她現在果然就在陽光中醒來了，卻純屬被太陽曬得都覺得刺眼了，不得不醒來。

王晶哀號一聲，把臉埋進枕頭裡，本來可以一覺睡到大中午的，現在卻被太陽曬醒了，呵呵，可見現實與美好的願望之間，總是有一段距離的。

她百無聊賴地磨蹭著，起床梳洗，在洗手間里發現自己的眼霜蓋子都沒蓋好，打開一看就笑起來了。

依稀記得早上正羽跟她說，天氣太冷臉上都起皮了，問她要點擦臉油什麼的，她當時面朝著枕頭，嘟囔著說：「就在洗面台上，自己隨便用。」

他老人家大概就拿全檯子上最貴的眼霜當「擦臉油」用了，也不看看標籤。

還真是夠「識貨」的，王晶呵呵笑起來，一抬頭，看到鏡子中的那個女人，一臉幸福得沒邊兒的樣子，不由又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收拾妥當，她並沒有去找正羽，畢竟不是小孩子了，昨晚跑來還可以說是在他的私人時間，現在去，就是打擾他的工作時間了，那會讓他在同事們面前尷尬，她也沒那麼不懂事。

於是獨自去誑街，上海當然有很多誑街的好地方，王晶很輕鬆地消磨了一天，雖然她一邊誑著，一邊不自覺地哼著那首《葉子》：

「我一個人吃飯旅行，獨自走走停停

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可是心又飄蕩在哪裡。。。。。。「

是啊，明天又得回去了，元旦只有三天假期，今天已經是一月二號，即使她來了，正羽也還是沒有時間陪她。她也還是只能一個人吃飯誑街，獨自走走停停。

不是不寂寞的，只是，心裡放著一個人，有所期待，這樣的寂寞，畢竟跟歌里唱的那種孤單不同，那種感覺，有點象一個人走在茫茫的沙漠里，可是你知道會有一個人在下一站的某個綠洲等你，那麼漫漫的跋涉也便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想到正羽，王晶估計他也沒什麼時間上街購物，於是興沖沖地替他買了不少吃的用的，末了還拎走了一隻大寶SOD蜜，準備回去在瓶子上貼個大大的標籤——

「長鬍子的臉專用」。

同樣是快三十歲了，男人就是比女人佔便宜，再忙再累也不顯老，所以，王晶決定給正羽用最便宜的護膚品，小心眼地琢磨著，才不要把他打扮得那麼光鮮呢。

而對於正羽，王晶的到來的確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卻也是一個甜蜜的負擔。人家千里迢迢地來了，卻還是只能扔在一旁，任誰也會覺得不舒服，正羽雖有無比的歉意，可工作卻不能不管。

好在，王晶並沒有說什麼，正羽也便不再不停地道歉了。

三號下午，王晶就得回去了，而這時候，正羽和他的一班同事正要準備做博覽會前的最後衝刺，幾乎沒累出白頭髮來。

王晶走的時候，他只能抽了空陪她收拾了一下行李，把她送到酒店樓下，等她上了計程車，又叮囑她：

「到家了打個電話給我，報個平安。」

王晶小聲地說：「你晚上回酒店看新聞吧，沒有飛機失事的新聞，我自然就是平安到達了。」

語氣里還是有著怨懟，正羽聽出來了，卻只能歉然地看著她：「聽話，到了給我電話，別讓我擔心。」

王晶點點頭，計程車緩緩地開走，漸漸遠去，正羽直等到那車影轉過街角消失不見了，才往展場趕去。

傍晚七點多，正羽和同事們在展場附近的餐廳吃飯，餐廳里的電視照例正在播新聞。

不知怎麼的，正羽有種奇怪的預感，忽然覺得心裡象是被什麼東西攫住了一樣，猛地一抬頭看過去，電視里正在播一條突發性事故的新聞：

「今天下午三點十五分，本市機場高速路上發生一起五車連環相撞的特大交通事故。其中有兩台計程車，一台大巴，兩台私家車。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已有一名女性乘客死亡，其餘傷者已送往醫院搶救，傷者情況正在統計中。。。。。。」

「咣當」一聲，瓷器落地發出清脆的碎響，是正羽失手打翻了碗，嘴裡還含著飯，一時呆住了。

王晶，那個時間應該就在去往機場的路上，她也是搭的計程車。

思聰一看他的臉色明白過來，小聲問道：「王晶那時候可能就在路上？」

正羽點點頭，突然反應過來，趕緊拔王晶的電話，那頭傳來的提示是：「您拔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拔。。。。。。」

他不停地重播，電話里不停地傳來溫柔的女聲：「你撥的號碼。。。。。。」

正羽氣得一拳砸到桌子上，杯盤碗碟都猛地一跳，發出刺耳的聲音。其他同事不明所以，全都詫異地看向他，正羽卻二話不說，立刻起向朝門外衝出去，跑了幾步回頭對思聰說：

「你們先頂一下，我要出去一下。」

另一個同事說：「可是你那邊的工作我們都沒辦法替代的。。。。。。」

正羽已經跑遠了，其他人只隱約聽得一句：「管不了這麼多了，我必須得找到她。」

他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餐廳門口，思聰望著那個方向良久，才回過頭來，跟其他人解釋說：

「他女朋友可能遇上車禍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噤了聲，不知是誰小聲說了一句：「可千萬別出事啊。這時候要是出了事，吳工怎麼堅持得下去？」

思聰猛地打斷：「當然不會出事，那女人命那麼硬，哪那麼容易死。」

說著，她自己眼淚倒下來了，心裡默默地說著：

王晶，你可千萬別死。不然的話，正羽一定會很難過，也許，我會比他更難過。。。。。。

一月五號，博覽會終於如期地開幕了，正羽和思聰他們公司的展區備受關注，參觀的，諮詢的，絡繹不絕，正羽在新產品前面作著技術演示，同時也回答一些參觀者的問題，忙得不亦樂乎。

思聰也在忙碌，只是習慣性地，仍然時不時掃一眼正羽的方向，幾回掃下來，發現有個中年女人，在演示區已經站了很長時間了，一直在注視著正羽。

思聰的眼光很獨，一瞥之下已經覺得那女人不簡單，渾身衣飾得體而低調，有一種含蓄的華貴。而且那個女人，思聰總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午休時一幫同事換班去吃飯，思聰與正羽一組，難得的輕閑一刻，兩人的話題一開始只圍繞在公事上頭，有不同的意見時，免不了唇槍舌劍，思聰不得不要求放鬆一下：

「不行了，我要換下腦筋了，快轉不動了。」

正羽微微一笑，「那你想聊什麼？」

「那就說說王晶吧。你前天嚇壞了吧？」

「你呢？當時你不怕她出事啊？」

思聰默然，也是，當時的情況，她也一樣想著就后怕。

「是啊，還好沒事。」

正羽點點頭，仍然心有餘悸。

他前天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找到這個醫院也費了不少周折，當時他腦袋一熱就往外沖，出來站在人來車往的大街上，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要上哪兒去找王晶。

只覺頭腦似乎有一時的空白，不知何去何從似的。拚命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深呼吸深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打電話到電視台去問，起初人家還不肯說，後來大約是聽出正羽說話都快帶哭腔了，估計是車禍傷者的親屬，這才告訴了他。

到了醫院又只見急救室的醫生護士全都忙得要死，沒有人能夠給他個準確的傷者名單，他只好沒頭蒼蠅似的樓上樓下一層一層地找，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在CT室外面的走廊里找到了王晶。

她當時坐在走廊邊的長椅上，臉色蒼白，整個人縮在一件長長的羽絨大衣里，顯得格外瘦弱，緊緊地抱著雙臂，似乎仍在微微顫抖。

那件羽絨大衣的顏色，是一種觸目驚心般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