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咳咳,」李衛東走到王晶的病床前,見她仍然沒有反應,他手握成拳在嘴前虛咳了幾聲,王晶轉頭看見他,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打電話到你們事務所,他們說你住院了我才知道的,怎麼樣?現在好點兒沒有?」
王晶點點頭,李衛東又問道:「我看到前幾天你打了很多個電話給我,我當時關機了。什麼事那麼急著找我?」
王晶指了指病床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來,這時候正好病房裡其他病人大約都有家人或朋友陪著散步去了,只有他們兩個人。
「我聽說,你公司那邊出事了?」
「哦那件事,小事。」李衛東哂然一笑,「就是撞風頭上被查出漏稅了,其實就是以前享受優惠政策的稅項,後來政策取消了沒有及時補報.沒事的,該補的補,該罰的罰。」
王晶狐疑地看著他:「我怎麼聽蘭琳說起來很嚴重似的。」
「老王公司的問題比較嚴重。我那兒金額不大,再說了,能夠用錢解決的問題,還不算太大的問題。」李衛東坐在病床邊,很熟門熟路地替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又說,「你擔心我啊?」
王晶指著他端起的杯子說:「你怎麼用我的杯子喝水啊?也不怕傳染。」
「你這兒有別的杯子么?我怎麼沒看到?」李衛東一邊繼續喝水一邊笑道,「沒聽說過,闌尾炎也能傳染?」
王晶不由得也笑起來,又怕扯到傷口,很辛苦地忍住,過了半晌才問道:
「對了,不是說你要出國嗎?」
「出去了又回來了都,你才想起關心我啊?」
「那還走不走?」
「問這麼多幹嘛?」
「你要真的走的話,把這個拿回去。」王晶從手袋裡找出那張銀行卡,遞給李衛東。
他愣了半晌,忽地輕笑了起來,「你還隨身帶著這張卡啊?」
王晶低下頭,有些不敢看他,「嗯,我是隨身帶著,因為我想,不知道什麼時候碰見你,碰見了,就一定要還給你。要不然,就寄給你。」
李衛東仍然不伸手,王晶忽地落下淚來,「我不想一直欠著你的,你就當是幫幫我,別讓我這麼難過,好不好?」
不知何時,王晶伸出的手被李衛東輕輕握住了,他用另一隻手取走了那張卡,「好吧,如果這東西給你這麼大的負擔的話,我收回來。」
他一下下輕拍著她的手,「別哭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王晶用力地搖頭,哭得作不了聲,她自己也覺得奇怪,這陣子的眼窩子似乎特別淺,一不小心就會哭出來。
連她自己都快不認識這樣的自己了。
「我還有這點自知之明,為了我,你是不會這樣哭的。」李衛東有些黯然,「不過算了,你不想說就別說。想借個肩膀靠一下的時候,我總在這裡的。」
「你不是要出國嗎?我到時候上哪兒借你的肩膀?」王晶抽噎著說。
「我是要出國,可也沒說不回來了。只是去談些生意上的事,這邊公司我也不可能不管了啊。以後就兩邊跑,不過,可能在這兒的時間真的不會象以前那麼多了。」
見王晶仍然收不住淚,李衛東忍不住開起玩笑:「你再這麼哭下去,我會認為是你捨不得我的了,你是不是真要我這麼誤會?」
王晶這時候再傷心也不得不啐了他一聲。慢慢地抽出被他握著的那隻手,不由得也有些黯然,她心裡知道,這個人,以後大概也會從她的生命里淡出了。
「我知道,你對我很好。。。。。。」
話還沒說完,李衛東已經來不及地打斷她:「打住,你這句話說出來,我受不了那個刺激。」
「哪句話?」
「『你對我很好』這句,你知不知道,這句話在『男人最不想聽到女人對他說的話』中,排名第二位。」李衛東笑嘻嘻的,剛才的黯然似乎已經一掃而光似的,「所以求求你,千萬別這麼對我說。」
「那排第一位的是哪句?」
「排第一位的就是女人拒絕一個男人時最經典的那句對白:『你是個好人,可是……』。」
王晶也笑了起來,李衛東對她,是真的很好,象一杯暖心的茶,即使在這樣的時候,他也能讓她笑出來。
而正羽,正羽於她是足以焚身的火,她已經燃燒過了,現在只餘下,一場心事盡成灰。
看她的神色一霎時又暗了下來,李衛東繼續東拉西扯,他一邊收起那張銀行卡一邊笑說:「你對我也挺好的,知道我剛被稅務局罰了款,這還雪中送炭了。」
王晶笑著對李衛東說:「你要真感謝我,以後我落魄的時候,你一定要接濟我。」
李衛東也笑說:「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你看我這都要拿你的錢了。」
「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王晶繼續信口開河,看起來,她的情緒似乎好多了。
她其實也知道,自己欠李衛東的,絕不僅僅是一張沒有用過的銀行卡而已。
曾經走得那麼近,寂寞的時候,王晶也不是沒有想過,索性就嫁了此人算了。
如果,如果後來沒有跟正羽重逢,或許她終有一天會被他打動,只是,命運待她沒有這樣寬容,到了此刻,她的心已經不在這裡,又怎麼能自私地要求李衛東來陪著一個心在別處的人?
他有他的驕傲。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去,象極了另一個黃昏。她是病人,他在照顧她。
當日與夜漸漸模糊了邊界時,李衛東也終於起身告辭了。
生命里有很多這樣的過客,擦身而過,或是同行一段后再各自上路,即使沒有相愛相守的緣份,也值得我們真心感激,每個人的真心,都是值得我們一生記憶的一場煙火。
即使只陪伴過我們短短的一瞬間,在綻放的剎那,畢竟曾經點亮過我們面前的,一片天空。
望著李衛東拉開門離去的背影,王晶也知道,他終究要跟自己說再見了。
生命中曾經有過兩個很不錯的男人,真的恨嫁的話,也都是可托終身的人。然而她一個也沒有抓住。
世上還有比她更失敗的女人嗎?
即使已經是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時節,王晶仍然忍不住地感到寒冷,抱著膀子苦笑起來。
這天晚上,王晶忽然又做起那個夢來,還是那樣如水的月色,還是那張陽光般的少年面孔,然後那張面孔漸漸隱去,象是電影里的特技鏡頭似的,霎時化作一陣煙霧般,轉眼消失不見了.
一陣恐懼把她狠狠地攫住了,她猛地醒了過來,冷汗直冒.
想抬手擦擦額頭的汗,只覺手上一緊,那隻手,被另一隻手握住了.
王晶轉頭看去,黑暗中一個模糊的剪影坐在床邊,似乎已經睡著了,手卻還伸到床頭握住了她的手.
是夢裡的一幕吧?在這樣的一個夜裡,她一轉頭,就看到了正羽,即使沒有光線,並不能看清他的臉,她仍然知道是他.
她輕輕一動,正羽也立時醒了,他湊到床頭看她,手卻握得她更緊.
「你怎麼來了?」有些不敢置信,王晶輕輕地問道,聲音輕得,彷彿怕驚醒了一個夢.
正羽驀地一陣心酸,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旁,輕輕摩挲著,王晶便感覺到手背上傳來清晰的微癢,是他的鬍子茬在扎人呢.
那種熟悉的觸感,不是夢境呢.
「我那天晚上在飛去廣州的航班上,所以沒開機.」正羽低低地說道.
「第二天收到你那條簡訊,一下子懵了,我們說好的,無論如何都不要分手的.」他的聲音里有掩不住的疲憊.
王晶眼眶一熱,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去撫他的頭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聲音里的痛楚擊中了她.
那是她愛了那麼久的人呵,她當時是怎麼發出那條簡訊的?
「對不起.」這一刻,王晶只覺心頭一松,正羽來了,這比什麼都重要,「我不該說分手的.」
正羽把另一隻手放到她的眼睛上,彷彿想替她擦去淚水.
「後來我想,你不會這麼無緣無故地說分手的.我給思聰打了電話才知道,你生了急病住院了.」
「別說對不起,該說的人是我,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該說的人是我……」
正羽說著,似乎有些哽咽.
王晶只覺得心疼,「你怎麼來的?都這麼晚了?」
「我在廣州辦完事,本來應該明天回上海的,就搭了晚上的最後一班飛機過來了.」他的手指在王晶面上一頓,又有些黯然,「來的時候你都睡著了,就沒叫醒你,不過,明天上午,我還是得走.」
他抬手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四點多鐘了,「哦,應該是今天上午.」
王晶點點頭,又怕他沒看清,於是說:「沒關係,你來過了,這就夠了.」
她又輕輕地摸著他的頭髮,有些膩,「你今晚都沒好好休息吧?再睡一會兒,快天亮了.」
正羽點點頭,把椅子移到緊緊地靠在病床邊,然後他索性趴在床邊,頭枕著手臂,也許是太累,他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了.
王晶仍然被他握住的一隻手,也就那麼當了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