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過往
是個女人。
確切來說,應該是一個年齡在二十歲左右,很漂亮的女人。
只見她肩窄如削,腰細如束,秀美的頸項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皮膚,秀髮如瀑,散亂地半掩在臉頰,雙眼緊閉,長眉彎曲細長,泥污滿布的長裙,絲毫掩蓋不住那曼妙的身材。
真不敢相信如此看似柔弱的一個女子,如何能在方才那毀天滅地般的雷擊下,逃出生天。
暴雨如傾,天色愈暗。
簡風也沒做多想,伸手將其橫抱起來,再次飛奔而回。
這一個來回,他全身上下早已經濕透。
回到住處,將女孩放在自己床上,扯過被子蓋上,簡風這才飛快地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看著窗外依舊如瓢潑般滾落的暴雨,目光不由得緩緩轉回。
伸手探其鼻息和額頭,沒有任何異樣,簡風不禁鬆了口氣。
好歹他也算是個半吊子的醫生。
摸過半空的煙盒,簡風的目光卻不由得停在了女子的脖間。
只見她白皙的玉頸上,系著一根淺紫色的細繩,一端掛著一枚翠綠色的魚狀雕件,半掩在衣領中,只露出了一小截栩栩如生的魚首。
看到此處,簡風不禁微微一愣,隨即摸向自己脖間。
緩緩的,他取出一件一樣翠綠精緻的魚狀玉雕來。
這一瞬間,他腦中似又響起了爺爺生前說過的一句話:「那年冬天,我將你從麥草垛里抱出來的時候,你的脖子上就系著這塊玉雕,它或許能幫你找出自己的身世。」
那時候他總是無所謂道:「我不找,我要一直跟爺爺在一起。」
光陰荏苒,而今爺爺早已作古,玉雕的事情,他也早已經忘得七七八八。
現在驟然間看到一枚幾近相同的魚形玉雕,簡風腦中頓時只覺『轟』的一聲,心裡也說不出是一種怎樣的滋味。那一瞬間,他竟不由得一陣熱血上涌。
半晌后,他不由得伸出手,半道上又猛地停住。
眼前這枚玉雕,或許就能解開他的身世。
可他的心裡,卻總有那麼一點的芥蒂。
「氣為神使……真是笨……」
這時,女子嘴裡忽地蹦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隨即慵懶地翻了個身,再次沉沉睡去。
雨似乎小了些,天色依舊昏暗。
點上一根煙,任由煙霧繚繞,望著窗外低垂的天幕,簡風一時間思緒如潮。
自打能記事起,他就和爺爺生活在一起,鄉下的生活雖然清貧,卻也洒脫。那時候爺爺的身體還算硬朗,開著一間小藥鋪維持生計,上完學回來,他就幫著爺爺料理藥鋪,閑暇的時候,也去山裡采些草藥。
在他五歲那年,有次爺爺出診回來,帶回一個兩歲的嬰兒。
就是他現在正在讀大學的妹妹,沐語。
她是一個很乖、很聽話、也很孝順的孩子。別的孩子還在父母膝下撒嬌哭鼻子的時候,她已經能自己做飯洗衣服,並且幫爺爺打下手,照看病人。
那段時光,同樣也是簡風童年最快樂的時候。
天有不測風雲,就在他讀高二的時候,爺爺上山採藥摔壞了腿。家裡本就沒多少積蓄,為了不再給家裡添負擔,他高二還未念完,就毅然選擇了入伍。
也許就像他老班長說的那樣,他天生就是一塊當兵的料。
格鬥、射擊、負重越野,幾乎每一次都能在團里拿到一個好名次。兩年之後,他成功入選特種兵集訓營,在經過各種幾近殘酷和玩命的考驗之後,成為了一名年紀最小的特戰隊員。
也在那時候,爺爺的身體每況日下,三年前撒手人寰。
最終他還是沒能再見爺爺最後一面。
那天同樣是風雨肆虐,他在爺爺的墓前一跪就是整整一天,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而他妹妹沐語,同樣陪著他在風雨中跪了一天。
他們兄妹兩人,骨子裡都有著一種不可磨滅的堅韌。
半年前,小隊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觸及到了高層隱秘的利益網。他不顧主任的反對,堅持深究,最終被撤去了副隊長的職務,被迫離開生活了四年多的軍營。
那劉隊長說的不錯,他畢竟還是太年輕。
離開部隊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處於一種無所適從的焦灼狀態。
但是要生活,他就必須得學著去適應這個社會。
這本來就是一個公平而又不公平的世界。
拖了兩個月的房租要交,妹妹這學期的學費也迫在眉睫。
說實話,他能有這個妹妹,真是福氣。她從不亂花一分錢,每年的獎學金以及勤工儉學得來的錢,基本上就夠自己用的,而且還偷偷將多出來的錢,以及他寄給她的生活費都攢起來,拿回去還債。
她沒買過一件化妝品,也沒有一件多餘的衣服。
她本應該享受一段屬於自己的花一樣的大學時光,卻承擔了許多她這個年紀本不該承擔的東西。
他心疼他這個妹妹。
卻又恨自己無力去改變什麼。
世事就是如此,哪怕你全心全意的去努力了,也不一定就有收穫。
天不知何時已經放晴,一道彎彎似月般的彩虹橫在半空,甚是絢美。
忽地,簡風心底再次閃過一陣沒來由的心悸。
驀地回過頭去,只見那女子不知何時已經起身,正帶著幾分思忖之色,靜靜的看著他。那雙清澈深幽,並且帶著幾分神秘的眸子,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般,讓他渾身都不自在。
佳人如玉,映著窗外淡淡的虹光,讓簡風竟在不覺間有些眩暈。
同時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是壓抑還是沉重?
這種感覺或許之前有過一次,那就是兩年前在中越邊境,他們追擊毒梟時落入敵人的圈套,被至少十餘桿槍抵在腦袋上的時候,也有一瞬這樣的感覺。
但兩者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只不過究竟哪裡不一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也沒時間去想。
「你是軍人?」
只聽那女子忽地問道,聲音似黃鶯般悅耳。
「當過四年兵。」
簡風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卻又不由得脫口答出了一個準確的數字來,話說出口的瞬間,連他自己都感覺有些詫異。就好像你明明要往左走,卻鬼使神差的走向了右邊。
那女子沒在多問,轉身推門而出。
呼!
簡風長吁一口氣,那種讓人壓抑難受的感覺,終於似潮水般退去。短短的時間,他的後背已經沁出不少的冷汗。這種情況,對於一個資深的特戰隊員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這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腦中再次閃過她脖間那枚魚狀的玉雕,當簡風追出去的時候,早已經不見其蹤影。
雨後的空氣很清朗,讓人不禁心曠神怡。
可此時在簡風的腦中,卻是一片的混亂和煩躁。
也許是這段時間實在太累了,這勉強算是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吧。以前在部隊里,沒有任何能難倒他的事情,哪怕有好幾次身陷絕境,他依舊能夠憑藉一顆冷靜的頭腦,屢屢化險為夷。
可現在,一個『錢』字,就將他輕易擊倒。
不,他還沒有倒。
沒有任何事情能將他擊倒。
拿出電話,他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之後,他終於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帶著幾分鼻鼾的聲音。
「朱總么,我是簡風。」
簡風掐掉手中的煙頭,緩緩回到。
「喲,原來是小簡啊!說,找老哥我什麼事,在這一片,只要是老哥能辦到的事情,肯定不會含糊!」電話那頭的聲音由詫異漸漸變得高亢,讓人聽了不覺有幾分親切。
簡風依舊很平靜,緩緩說道:「我可以打一局。」
此話一出,電話那邊不由得頓了片刻,隨即興奮到:「哈哈哈,沒問題!我早就說過,以你的本事,不來這裡發展,真是太可惜了,洪都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我什麼時候過去?」
簡風平靜地問道。
「我說過,你隨時可以過來,要不要我派人去接你?」
電話那邊的聲音,顯得愈是興奮。
「我自己過去。」
掛掉電話,簡風拿起那半截煙頭,再次點上。眼中帶著幾分無奈、幾分堅毅,一眨不眨地盯著繚繞盤旋,最後點點消散在空氣里的煙霧,似已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