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我們的故事
篝火在天色暗透之前被點燃。
燒得火紅的木炭,將潮濕的樹叉、樹枝燒得冒著滾滾濃煙,噼里啪啦的響個不停。
正青春的少年們歡聲笑語。
哪怕滾滾濃煙熏得大家眼淚直流,也阻止不了他們嬉戲的興頭。
後山半坡顧良很久沒有來過了。
關於它最後的印象,是上輩子離開深口時的炎夏黃昏。
火紅的夕陽散落在山下的水庫湖面,粼粼波光直刺的人眼球一陣酸脹,然後眼淚就不自覺的奪眶而出。
那天沒有胖子,沒有方若詩,沒有陳丹,就顧良一人,身處在寂靜的山坡上,回憶著高中三年的過往,恐懼著對未來的迷惘。
而今。
夜空上有星星,有月亮。
山下的湖面上,隱隱約約泛濫著銀燦燦的光點,山坡上的少年們一邊被濃煙嗆得咳嗽連連,一邊還要撕扯著嗓子大呼小叫。
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顧良看著那山下湖面上柔和的光芒,只覺得心底一片安寧。
「我叼,這包誰帶的牛肉,我烤了啊。」
「那是十五班的唉……」
「嗨,還分什麼班啊,我這還有魚排,你一塊烤了吧,嘿嘿嘿……」
一百多人帶來的家當,誰還分得清誰是誰的啊,對燒烤有極其濃厚興趣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了烤肉師傅。
至於那些只顧著打鬧追逐的孩子們,對這一幕也樂見其成,烤了正好,咱玩累了只管著吃。
顧良站在相對安靜的外圍,享受著那種特殊的安寧感,卻不想胖子也站在不遠的地方,望著一棵不是很粗壯的野樹發獃。
顧良好奇的走了過去,搭著胖子的肩膀問:「看什麼呢?」
「荔枝樹啊……」胖子的嘴角泛著笑容,可顧良卻體會到一絲落寞。
「荔枝樹?那是荔枝樹?」顧良看著那可明顯有些營養不良,突兀的佇立在草叢中的野樹,有些詫異。
「嘿,你不知道吧,這還是陳丹告訴我的呢。」說到這裡,可能是因為提到了陳丹,胖子的笑容更加濃郁,可那份孤寂感也隨著笑容愈發的深沉。
顧良一聽這話,陡然愣了一下:「嘶……不對吧,你什麼時候跟陳丹單獨來過這兒?」
顧良很確定,就算自己的記憶力再不好,也不可能記不住這樣一件事,後山半坡對少年時的四人,是極具意義的。
「沒有,你還記得又一次咱們過來偷番茄不?方若詩在菜地里摔了一跤,你說要背她,她不願意,你倆在那就糾纏起來了。」
「那時候我和陳丹在山頂等你們,陳丹就指給我看,她說……」
「也不知道是誰隨手丟下的果核發了芽,長成了樹苗。」
「荔枝樹是兩年結果……」
「等它長大了,成熟了,到了六七月,咱們就可以有免費的荔枝吃了。」
「她還說……她最喜歡吃的水果就是荔枝了。到時候她趴上去給咱們摘,因為那時候小樹還很脆弱,如果是我去,會把小樹壓死的。」
說完這些話時,胖子的眼淚快要奪眶而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仰著頭不想讓淚水掉下來,然後指著那棵小樹,嘿嘿的笑:「如果咱們走之前它結果了,我就爬上去把荔枝都摘光,給她帶過去,反正她以後再也回不來吃不上了,要是我不小心把小樹壓死……」
「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她,她掐人的時候,特別疼,疼得我想撲街!」
顧良從沒想過胖子會在這時候情緒爆發,就好似開閘泄洪的堤壩,洶湧磅礴的威勢幾乎能讓大地和山峰顫抖,讓人心顫動。
因為上一世,他們並沒有參加這次活動。
自然而然,顧良從始至終也不知道胖子和陳丹之間,還有著這樣一件小秘密存在著。
一棵樹,兩個人,一個口頭約定。
往往最簡單事情,卻能成為一顆紮根於內心最深處的種子,生根發芽,揮之不去,然後裝著這件事一輩子,或因為它歡笑,或因為它苦痛。
顧良並不後悔參加了這次活動。
因為在他看來,胖子需要一次釋放,讓代表苦痛的洪水將他淹沒一次,去熟悉這股滋味。
至少在這之後,他就會有面對下一次苦痛的經驗。
人生要經歷的挫折還有很多,哪怕是現如今的顧良,也不敢百分百的確定,他能多避開上輩子的災難,彌補前一世的遺憾,然後這輩子完完美美的度過一生。
胖子偏著頭摸了摸眼眶中的淚水,接著就強作鎮定的給了顧良臂膀一拳:「叼,我可不是哭了,我這是笑,喜極而泣,一想到能帶著荔枝去見陳丹,我就特別興奮,她肯定早就忘了這件事兒,然後我就能給她一次意外的驚喜了。」
「我可一直都沒說話……你丫想多了!」
「你丫,你丫!真想不明白你個叼毛最近變化為什麼這麼大,說真的,原來的你不是這樣的。」
「別這麼看著我,我說的就是事實,就說你現在的眼神吧,眯成一條縫給人一種似笑非笑又笑裡藏刀的感覺,還有……你丫你丫,你口頭禪都變了,好像那些北佬才這麼說呢。」
顧良知道胖子實在故意岔開話題,躲避尷尬的同時,也想迅速遺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不過他的話都沒錯,顧良的變化的確很大,大到在無數的同學、老師眼裡,他變得陌生起來。
也只有成天和他混在一起的胖子,逐漸適應著這種變化,然後又在潛移默化中,陌生的顧良又變得熟悉起來。
只是他知道,這是現在的顧良,而不是從前的顧良。
這些話聽起來有些繞,但稍微細細一想,簡單的邏輯關係就擺在字頭上,只是現在和從前的時間關係,人總是在變化的嘛。
顧良沒解釋什麼,只是笑著說:「我勸你以後別說北佬了,進了大學****的同學都有,我又不可能跟你一個學校,到時候你要被一群北佬圍毆,可是沒人幫你的,再說了……保不准你在大學里談個女朋友,就是北佬你信不信?」
言語間,顧良的惡趣味又發作了。
貌似上輩子胖子真得在大學里戀愛了,減肥成功變身高富帥的他,在大學認識了一個京城女孩,女孩滿口的京味甚至將他軟綿綿的嶺南腔調都給板正了過來。
這些事情顧良當然不可能講出來,但如果當成一個玩笑,說著玩卻沒有什麼負擔。
胖子總不能在若干年後,從這個事情上就認定自己是重生者吧?
再說了,高考之後兩人就要去美國找陳丹和方若詩,誰又能知道上一世發生過的事情還會不會發生。
不過在顧良想來,從他登上校園歌手大賽的舞台,唱出那兩首歌開始,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極其微妙的變化。
「不可能,我怎麼可能喜歡北,北……北方女孩?!」
「可不可能誰知道呢?要不打個賭?」
「賭就賭,你說怎麼個賭法?」
「嗯……也別賭太大,談錢也傷感情,這樣吧,一頓飯,一頓大餐做賭注,大餐你懂么?你家好歹是開飯店的,明白大餐不?」
「叼!大餐就大餐,龍蝦鮑魚海參想吃什麼吃什麼,我還不信了!我的意志還能被你給左右了。」
「哎喲,你丫現在都有意志了,呵呵呵……」
賭誓是立下了。
可顧良根本不想成為這場賭局中的勝利者。
勝利了能怎麼樣,一頓鮑魚龍蝦?!
然後呢。
是不是在吃這份大餐之前,顧良得親眼看著胖子,再經歷一次上輩子的精神折磨?
吵鬧聲中,似乎幾分鐘之前的決堤事件,從來沒有發生過。
嬉笑打鬧一陣,顧良和胖子終是歸入到了集體當中。
當胡俊看到顧良來到了近前,立馬就將手上的吉他遞了出去。
「嘿,表弟!過來唱歌,我嗓子都唱啞了,喝點啤酒先……」
得,這貨也不是什麼肯吃虧的主,表弟這就叫上嘴了。
顧良沒怎麼矯情,走進大家圍坐一圈的包圍中,就接過了胡俊得吉他。
夜幕、星空、皎月,永遠是音樂中繞不開的東西。
靜默的夜空讓顧良很快就有了想唱的東西。
至於說為什麼想唱這首歌?
沒有為什麼,就是想,單純的想。
我有音樂和啤酒,你有故事嗎?
我有。
關於我的故事……
就和那棵樹一樣。
它都是秘密,它在我們的心裡。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寂和嘆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
「曾與我同行,消失在風裡的身影。」
「我祈禱擁有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