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2章 分明一覺華胥夢——晏淳番外

第812章 分明一覺華胥夢——晏淳番外

「小姑姑,你真的要嫁給……那個人嗎?」

晏淳停下了為自己描眉畫眼的筆,靜靜地望著窗外。

今日是金城公主出降的日子,她眼前周遭儘是一片灼人眼的紅色。寶馬香車,絲竹縱橫,人人面上,盡皆是歡欣之意。

她也很想高興起來,可一雙手卻不盡如人意,不肯再在她白皙的面頰之上落下痕迹。

「如兒,你不該問小姑姑這樣的問題。」

可是滿大周,數萬萬民眾,一對帝后,也無人敢問她這個問題。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滿目焦急地奪過了她手中的筆,彷彿真的能將她從這個死局,她自己為自己所設的死局之中拯救出來。

「小姑姑,你不能這樣!你是大周朝的公主,你實在不必……不必嫁給那樣的一個人!」

見晏如支支吾吾地,不肯說出那些在她看來或許是侮辱旁人,也或許是侮辱自己的辭彙,晏淳反而笑起來。

「那是我自己選中的人,如兒。」

她提醒著她,「是我一意孤行,偏要嫁他為妻,他不願拖累我,所以才到你父皇與母後面前去。」

「同你父皇母后,同天下人大聲說出他身體上的缺陷,將自己的自尊碾進了泥里,再不能抬起頭來。」

晏淳閉上眼睛,腦海之中很快又浮現起那一日的情景,想起花朝節那一日,她尚且沐浴在漫天紛飛的花瓣,與暖融的日光之中的時候。

晏既與殷觀若立於城樓之上,晏既為她拿著花籃,她便如九天神女一般,向世人播撒下花瓣與恩澤,聽著世人山呼萬歲。

他們是這世上最會做戲的夫妻。

她睜開了眼睛,伸手扶過晏如柔嫩的面頰,「是我害得他這樣,他是為了我。」

從她手中取回了那支筆,「如兒,你父皇與母後有沒有教過你,做人不能只顧自己,當為旁人考量。」

沒有人知道,前生她與寧伽於行宮之中初相遇時她的妝容與服飾。言語無力,她只能自己動手。

今夜紅妝之下,他會如前生一般愛慕著她,不再相忘,終於能夠相守。

晏如的眼睛瞪地大大的,在思考她方才所說的話。也許是這些話語之中蘊含的邏輯於她而言太過複雜,她沒有想起來繼續同晏淳提問。

她只是直截了當地戳破了晏淳話語之中為自己遮羞的薄紗,「可是他並不想娶你為妻。」

「不管是不是為了你好,他那樣做,就是不想娶你為妻。」

一筆走歪,晏淳將那支筆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她也像個孩子一般地同晏如爭論起來。

話題又繞回原點,「是我要他娶我為妻的,既然都是我的心愿,如兒,你為什麼還要質問我的意願?」

晏如的神情不亢不卑,「可是小姑姑你剛才說,做人不能只顧自己,要為他人考量。我父皇和母后也教過我這個道理。」

晏淳努力地剋制著自己內心的慌亂,與孤注一擲的瘋狂,她知道自己同眼前的這個小女孩發脾氣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在與寧伽相守這條路上,她經歷過的阻礙,又豈止於這樣的小事。

晏如方才的話,她仿若未聞,只是重開了妝奩,取出了其他的水粉與胭脂。

只要她知道,她無比清楚地知道,他也是愛慕她的,那就足夠了。

晏淳努力地望著鏡中人,剋制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

眼前出現了風雪千山,出現了前生她如同尋常百姓,尋常的戰利品一般,為士兵所驅趕的樣子。

失去了兄長與母親,有萬麗稚那個賤婦在晏家,她也等同是失去了父親。

大約沒有人過問起她的失蹤,所有人都只會當做一件悲慘的,但並不值得他們牽動情緒的意外。

萬麗稚將她丟棄在了一處剛剛為敵軍所洗劫過的村莊里,她始終都記得她揚長而去之前留下的那個笑容。

以至於她今生醒來,再見到萬麗稚那張姣好的臉,恨不能上前將那張面具撕開,鮮血淋漓她也不怕。

那座村莊,在京兆與河東的交界之地。她知道她的兄長戰死在河東,也知道在萬麗稚手裡,活著的人也可以死去,所以她要去河東。

那曾經是她唯一的信念。

她也就是在河東第一次遇見寧伽的。

戰爭之間,生死之下,每一個人,同每一隻動物其實都是一樣的。

今夜的篝火之前,士兵的鐵釺之上是雉雞或是野兔,明日或許便是人肉,大快朵頤,吐出的是森然白骨。

她躲在草垛之後,看著女子如牲畜一般被剝去衣裳,只剩下動物的反抗。在男子野性、卑劣的慾望之下,她也就只是一隻動物而已。

她剋制不住自己的恐懼與驚慌,下意識地就要尖叫起來,同那個正在遭受折磨的女子一起。

是寧伽捂住了她的嘴,迫著她的目光離開了那不堪入目的場景,他拉著她的手,逃入了密林之中,躲過了一輪又一輪的搜查,躲避著成為獵物的命運。

那一年她十二歲,在這世上,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是。

她想要活下去,卻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活。

寧伽帶著她躲在一處山洞裡,每日以山泉,以寧伽帶回來的一些野果為食。

在十數日之後,他們終於敢於從山洞裡走出來,日光落在她如雪一般蒼白的肌膚上。

他們在山野之中行走,不敢走那些士兵行走過的大路,山路泥濘,他們留下來的每一個腳印,其中都彷彿有血色。

他們就這樣無聲地往前走,身上的衣裳被林中雪化之後的新綠沾得濕透,寧伽有比她還蒼白的肌膚,年少的男子,連一絲胡茬也無,乾乾淨淨。

就這樣往前走著,他們居然在密林之中邂逅了一處茅屋。

當然是沒有人的,屋中的一切也都早已被洗劫一空,但屋舍完好,於那時的他們而言,仍然是夢中才能進入的桃源。

沒有水和食物,他們沒有能夠在那裡生活多久。他們也就在那裡分離。

許多年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她與寧伽相依為命過的那座青山,名字叫「雲蔚山」。

她是在睡夢之中被人帶走的。帶走她的人,也就是在雲蔚山中策劃過一場陰謀的裴俶。

那一場陰謀讓殷觀若殞命,讓她的兄長也間接凋零。但裴俶針對她的,卻並不是陰謀,而是明明白白的陽謀。

他庇護著她免受戰爭的侵擾,不再有生死存亡的威脅,與之交換的是她長成之後做他名不副實的皇后,做他與晏家結盟的紐帶。

他待她是很好的,先時是不摻雜任何感情的那種好。錦衣玉食,安枕無憂,比她在晏家時還要好。

她大約真的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永遠只顧念自己,她甚至沒有同他追問起那個與她一起生活,救了她姓名的少年的去處。

也大約是害怕。在最開始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同他提起任何不該有的要求。

男子對女子的佔有,她知道大約是怎麼一回事。

但很快她也發覺,她可以引以為傲的那些女子於男子面前的本錢,於裴俶而言根本就什麼都不是。

他常常於市井之中,於荒野之外,忽而停下腳步,進入了自己的思慮中去,不常常是思考命運與來日,而是思考一個故去的女人。

他將那些故事全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因為他覺得她於她而言是安全的。

他說是他親手害死了她——對於自己所做的一些卑劣的事,他從來也不會加以掩飾。

他說他在雲蔚山腳下的城鎮之中曾經欺騙過她,將自己打扮成流落街頭,人人厭憎的乞兒,在街角一直觀察著她。

裴俶就是這樣的人,他願意做任何事,無論殘忍、慈悲、有益,或是有弊,只要覺得有趣。

沒有多少人願意對他施以憐憫,哪怕只是一個目光。畢竟戰亂不止,誰不可憐?

唯有她一個,每一迴路過他身旁,都會將自己今日於城鎮之中所買的一點食物分送給他,若是一無所有,她眼中的歉意會比他更盛。

但是每一次她同晏既一起下山的時候,她眼中是不會有他的,一次都沒有。晏既於她而言太過重要了。

於是他也就在那時明白,她活在這世間,不會有一刻是屬於他的。

他出手摧毀了殷觀若,卻在事過境遷之後,不斷不斷地懷念著她。

幸好仍然活著的她與裴俶之間,於彼此,的確是沒有任何愛意的。

他們更像是朋友,是能一起攜手前進的伴侶,卻不能同彼此一同進入夢鄉,做同一個美夢。

即便她後來做了他的皇后,他也允許她在世人看不見的地方尋找屬於她自己的溫柔鄉,他們的婚姻之間,倒是她背叛他更多。

她的心和身體,都屬於另一個男人——她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其中有兩個男人,這也是她最後絕望殉城,最主要的因由之一。

她和寧伽,是許多年之後才遇見的。

她是雍容華貴,神情肅然如同他所供奉的菩薩一般的皇后,為求子而入雲隱寺,在山門前一瞥驚鴻。

她開始頻繁地召寧伽入宮講經,空蕩的大殿,漫長的夜晚,永遠不會停下來的木魚之聲,只有他們兩人。

她和裴俶之間,從來都是用彼此最強大的部分來互相陪伴,而她與寧伽之間脫去世俗的羈絆,仍然是在雲蔚山冰雪消融時彼此依偎的孩子。

是他們彼此最弱的,最真心的部分。

彼此的人生交集的部分太少,相交的部分又太過短暫,有時一整個夜晚,他們也不過能同彼此交談片刻,寥寥數語。

可是這於她而言已經完全足夠了。只要能看著他,她就能忘記這世間所有的煩惱,永遠是山洞之中為人所庇護的,什麼都不求的小女孩。

當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愛上他的時候,便做好了向他交付自己一切的準備。

她渴望著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在所愛的人身旁。

有雨之夜,醉酒相逢,不知是殿中的佛像被蒙住了眼睛,還是她被遮住了視線,總之有一個便好,她其實也不怕所謂命運的譴責。

那一夜,只有那一夜,旖旎香艷的情事之後,她懷上了孩子。她不再需要從民間尋覓她的孩子了。

太醫過來為她診脈,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是那樣高興,恨不能立刻就將這個消息告訴她的心上人。

可是先是裴俶匆匆而至,他神情複雜,反覆地問著她,這孩子是否為她與她心上所有,她又是不是要將它留下。

這是這麼多年,她與裴俶之間最不愉快的時刻。她摔門而去,留下裴俶一人,奔向了她與寧伽的那座大殿。

他們站在佛祖普度眾生的慈容之下,她看見寧伽眼中忽而盈滿了淚水,她忽而發覺,只有她一個人為了這個孩子的出生而滿懷欣喜。

她靠他越近,他就離她越遠。

那是她前生最後一次見到寧伽。後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寧伽死的時候是一個雨夜,她抱著新生的孩子,滿心惶然,沒有去見他最後一面。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只有不夠相愛的人,才會覺得身體的殘缺會阻止愛意。」

今生寧伽跪於正陽門下,要求晏既收回他出降金城公主晏淳于他的旨意。

無數的人環繞在他身旁,卻又不約而同地留出空位,令他看起來,像是人群之中的孤島。

他於日光之下自陳身世,談起他年少遭遇,談起那些年他所失去的東西,就像他已經得到了一切。

她會讓他得到一切的。在這世上,誰都不會得到她完滿的忠誠,除了寧伽。

晏淳攬鏡自照,終於對鏡中人的模樣感到滿意。

她懼怕這世間的一切事物,從她的兄長得到河東開始,這世界,便不是她曾感知過的世界。

她曾經想盡一切的辦法將它修復,卻始終都不能如願。

但好在,過往那些不好的部分終究也不復存在了,她做過的好的夢,壞的夢,沾濕過衣裳,不再能阻擋她前進的路。

她會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的,寧伽就已經是她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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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破后我和亂臣賊子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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