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以德服人
第二天早上,映寒醒來的時候,玄淵已經不在身邊了。
映寒眨眨眼,突然就臉紅了,緊緊地抓著薄薄的寢被,想起昨晚的事——他倆還沒拜堂呢,就睡在了一張床上,這若是在大明……身敗名裂都是輕的,怕是會被抓去浸豬籠了。可是這樣子的事,看起來在這西洋之上,並不算什麼呢。
映寒一邊想,一邊懶懶地起身,剛想叫蔓草幫忙,突然就意識到蔓草還在蘇門答臘,並沒有跟著自己回來。於是自己起身,梳洗,換裝,慢悠悠地做著每一件事,想要刻意延緩開門的時間。開了門就得面對玄淵,怪……不好意思的。
然而做的再慢吞吞地,一件一件,終於還是做完了。想著總不能真地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人,映寒不情願地打開了竹樓的門,一眼便看到玄淵正在他自己的竹樓前練功——寬肩窄臀,勁腰長腿,身上冒著熱騰騰的氣,真是個英姿挺健的好男兒。然後突然想到,就是那麼結實的臂膀,那麼寬闊的懷抱,昨天摟了自己一夜,心裡立時湧出一股慌亂,膝蓋有點發軟,腦子卻不受控制地想起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手,他的呼吸……臉上奇怪地燥熱起來。
完了,完了,這以後還能不能面對面地和陳玄淵說話了?會不會每次看見他,自己都會變的這麼怪裡怪氣的?這若看見他就心跳腿軟,以後還怎麼和他說正經事呢?
想得發怔,都沒意識到陳玄淵已經練完了,正拿起搭在旁邊竹樓台階上的毛巾擦汗。
玄淵沒擦幾下,就看到了映寒,站在竹樓露台上,雙眼明亮,目光向著自己,卻沒有焦點,臉頰緋紅,咬著嘴唇,下意識地狠狠地扭捏地絞著手指……他突然就笑了,丫頭害羞了呢,而且,他鬼鬼地得意地低下頭,看起來經過昨晚,他的丫頭在某個方面……終於開竅了。
這時看見五娘拎著籃子來送早飯了,玄淵才收拾了東西,回了竹樓。他本來想陪著映寒一起吃早飯的,但是看現在這樣子,丫頭怕是需要一點獨處的空間。
映寒吃了早飯,心情總算平復了。她剛才糾結半天,想來想去,突然想到,這種情況,只怕成了親就好了。她娘親和爹爹天天睡在一處,白天相處的豈非也很自然嗎?可見只要成了夫妻,這麼奇怪的尷尬的狀況就會過去。那麼她要做的,只不過是在成親之前盡量將玄淵想成是自己的丈夫,只偷偷地想,不讓他知道。
這麼一想,心裡果然踏實安逸了很多。
映寒剛吃完早飯,玄淵就來了。穿戴的整整齊齊,居然換了一身鴉青細絹的長袍,織著暗金的石榴吉祥紋,而且,難得的將頭髮束了冠。那一身幹練的肌肉和刺青被這洒脫飄逸的長袍遮掩了,再不見絲毫匪氣野氣,只顯得他身姿頎長如松,鳳眼湛然,氣質磊落,儼然成了一位濁世翩翩佳公子。他也沒進門,只站在門口叫了一句:「丫頭,收拾收拾,咱們待會兒出發。」
映寒見了他這身打扮,已經是愣愣的了,覺得剛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臉紅心跳又有抬頭的趨勢,只下意識地問:「去哪兒?」
玄淵笑了:「段澄是提了親,可你家裡人,還沒正式相看過你未來的官人呢。」
映寒驚愕地瞪大了眼。
玄淵挑挑眉,說:「丫頭,你該不會是覺得我拿不出手吧?難道怕我被別人比下去了不成?趕緊的,去晚了,你家裡人就回大明了。」
映寒一時慌亂,不知道要說什麼,竟然有些結巴了:「不,不是,我覺得,那個……」
玄淵笑得鬼祟,終於走了進來,站在她面前,說:「你臉紅什麼?是不是沒見過你夫君如此儒雅風流,文質彬彬,一表人才的樣子?可是在想,你相公只要肯花半分心思裝模作樣,便不比任何人差?」
映寒被他說中了一半心事,立時有點惱怒,氣哼哼地說:「你這人跟個狐精猴怪似的變化莫測,誰知道你到底有幾層皮,遲早都給你扒下來,讓你現原形。」
玄淵誠心逗她,意味深長地說:「娘子此舉正合我意,無需勞您動手,成親當晚,夫君自己就扒給你看。」
映寒舉掌便打,陳玄淵已經腳下一點,飛快地倒退而去,說道:「給你一柱香的功夫,寨門碼頭見~」
哈哈的笑聲未絕,人早已經不見影了。
玄淵去呂宅求見吳會長,自然不可能帶著映寒同去,所以到了蘇門答臘先將映寒送去了瓦屋商號的院子。然而映寒心裡分外地緊張,竟然拽著玄淵的袖子,一時不肯放他走,低聲絮絮叨叨地說著:「吳伯父對你的印象不好……本來我的婚事他也做不了主……所以並沒有答應提親……不如,你別去了吧?」
玄淵其實也猜到了幾分。那蘇州會館的會長畢竟不是映寒真正的家人,段澄大大方方送出去那麼多聘禮不過是為了顯示玄淵的身家背景和對這門婚事的鄭重其事,也在自己的地盤上壯壯聲威,趁機替他把映寒要回來而已。然而,那些聘禮,吳會長是斷然不敢隨意接受的。
段澄的算盤打得多麼精,既然料定對方不會要,那自然有多少送多少,把商號搬空了都沒關係——果然,不出一日,那些箱子怎麼出去的,便又怎麼回來了。連腳夫都沒換人。那些腳夫也很是納悶,不知道這兩家人在鬧些什麼,同樣的東西搬來搬去,憑空讓他們掙了一天的工錢。
玄淵把自己的袖子從映寒緊攥著的小手裡拉出來,點了點她的鼻子說:「段澄拿過去多少東西都是死物,你們家裡若是沒見過我這個大活人,說什麼也不會撒手把你許給我。你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來。再說,我還欠著一個人的人情,必須得去還。」
映寒眨巴眨巴大眼睛,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有點發白,說:「你別去惹雲亭哥哥生氣。他……」
玄淵哧地冷冷一笑,說:「他心裡還沒放下你呢,是不是?我這次去,就是為了讓他踏踏實實地把不該有的念想都放下來再走。」
映寒又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瞪起眼睛,急切地說:「你要做什麼?」說著,雙手開始隔著長袍前後左右地去摸玄淵的腰,慌亂地說:「你身上是不是帶了兵器?嗯?你不要命了嗎?他是大明命官,你不要胡來。你要是傷他一分,自己就要受十分的罪……」
玄淵由得她一雙小手在自己身上四處亂摸,看著她緊張的樣子,越看越好笑,但是那小手摸著摸著,越摸越往下,他就覺得沒那麼好笑了,一把抓過她的手環在自己的腰上,說:「逗你玩的,我都說了,我是去還他一個人情的。你的雲亭哥哥,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也是個聰明人,他肯放你回來,便說明了很多問題。我去謝他還來不及,怎會傷他?」想了想,又虎起臉來:「丫頭,你心裡到底是向著誰的?剛才你心裡緊張誰多一點?要是我真傷了你的雲亭哥哥,你是不是便要跟我拚命?」
映寒看他居然自說自話也能把自己說的生了氣,不由得好笑。踮起腳來,親了親他的下巴,說:「你打不過雲亭哥哥的,你若去尋他的晦氣,倒霉的便是你自己。所以,你說我剛才心裡在緊張誰?」
玄淵剛想滿意地點點頭,立刻發覺不對,說:「怎麼你就這麼瞧不起自己的官人?怎麼他就比我強了?他那麼強,又放不下你,你還回來找我幹什麼?」
映寒先是吃驚地微張著嘴,突然就抿嘴笑了。
她雖然知道玄淵真心喜歡自己,但是他的身邊先是曼娑,後有阿青,而雲亭在往日更是一個不能隨便提起的話題,所以從來只有她看著玄淵身邊的鶯鶯燕燕心裡不是滋味,倒還從沒見過玄淵吃醋撒嬌的時候。倆人此時已經可以如此輕鬆地談論雲亭,自然是因為心中沒了芥蒂。
映寒撣了撣他胸前的衣襟,才慢悠悠地說:「人家再好再強,也是人家的事,與我何干。我嘛,敝帚自珍就滿足了。」
玄淵卻不依不饒,蠻橫地說:「不行,你就得說我比他強。你若不說,我就真地找他打上一架給你看!」
映寒哭笑不得,說:「你們倆若是當著我的面打架,我肯定是要擋在中間的。再說,我又不是個獎品,誰打贏了歸誰。你若再這麼不講道理,我便連你也不要了。出家作姑子去,也省得看你們這些男人之間打打鬧鬧的破事。」
玄淵本來就是逗她,看她有點真地動氣了,連忙將她抄到自己懷裡,低聲說:「好娘子,你要出家,我就去把廟拆了。你要回大明,我就做回海盜把你搶回來,總而言之,自從泉州你上了我的賊船那一刻開始,這輩子是下不去了。所以,你乖乖地等在這裡,我保證這次以德服人,讓他們幾位無牽無掛地離了此地。」
說完,鄭重其事地在映寒額頭上狠狠親了一下,拂衣而去。
玄淵到呂宅求見,遞的當然是瓦屋商號少東文軒轅的名帖。果然立刻就被迎進了呂宅。
吳會長和虞顯南都在,雲亭自然是要避嫌不見的。
吳會長看見玄淵,起初有點發愣,他明知道這個人自己在泉州是見過的,可此次見了,還是差點沒認出來。人靠衣裳馬靠鞍,玄淵今天這副富家公子的模樣,賃得讓人措手不及。可是吳會長仔細瞧了又瞧,又覺得這身裝扮與玄淵並不違和,甚至還挺清俊洒脫。不由得想,若是當初在泉州,玄淵初次登門便以這副裝扮來求見映寒,自己是不是會更加看重一些。心內一陣慚愧,這輩子久在商場,不知不覺就被皮相迷了眼,竟然以貌取人起來。
待到開始交談了幾句,不止吳會長了,竟然連虞顯南都暗暗稱奇起來。這文公子出口芬芳,言語錦繡,談吐頗為清雅,哪裡看得到半分海盜殺手的樣子?只是他端茶行步,舉手投足之間,可見矯健之姿,偶爾的,眼神清冷,確實依稀可見一點江湖中人的端倪。
不過客氣了一柱香的功夫,吳會長和虞顯南便分別看出了玄淵的過人之處,不覺得有幾分明白了映寒的選擇。這樣一個人中翹楚,和映寒朝夕相對了幾個月,日日相見,以禮相待,持節守護,又幾次舍己相救,映寒的心又不是鐵打的,哪裡會不將真心交付?
待到想起那日瓦屋商號送來的豐厚聘禮,今日此人又滿懷誠意,親自登門相求,吳會長和虞顯南便真地動搖了起來——難得映寒自己喜歡,這人又身家清白,知書達理,雖然趕不上雲亭的風采,但說不定也真的是門好親事呢?
只是,一想到若是映寒嫁了此人,真地就要嫁雞隨雞一輩子留在南洋之地,不免心內惶然難過。
最終說服了吳會長的,是玄淵拿出來的一封信——當年邵重鈞離開海寨時留下的信。
那儼然是一封託孤的書信。
「軒轅吾侄,見字如晤。倏忽五載,你我亦師亦友,汝事我如父如親,晨省夕定。吾亦忝以人師自居,以幼吾幼之心幼汝,愛之信之。賢侄敏行訥言,志比鴻鵠,見賢思齊,守拙勤勉,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他日必有大成。大明水師踞守西洋,通達東西關隘。未來數十年,西洋興盛安寧可期亦,實乃聞達兼濟之千載難逢機遇。賢侄當奮發圖強,順大勢而為,借大明之國力,展個人之抱負,如此必成大器。惜乎此生,予身負摯友所託,仁者懷勇,士不懷居,君子所言所行,當如季布一諾。為踐此諾,恐終生,游無方,不稽遠近,往返無期。功名利祿,本為身外之物,捨身而取義,寧無悔乎。然思及家人,慚對人父人夫之責。惜有弱女映寒,料應已隨內子奉還姑蘇楊宅。若他日有緣,賢侄重返大明,望尋訪內子弱女,以焦尾為憑,據實以告,泣求寬宥。唯盼吾女映寒此生順遂,姻緣美滿。若不幸飄零流落,望汝照拂眷顧,以兄長之身,代全父責。」
吳會長早年在楊家是見過姑爺的書稿字跡的,更何況,映寒怕忘記了父親,日日將父親的畫像和親筆小札帶在身邊,沒事就會拿出來看看,與她稍微親近的人,都見過邵重鈞的筆跡。尤其信尾的親筆署名,和一方「無涯居士」小印,更是做不了假。
這封信看完,吳會長和虞顯南互相對視了一眼,想,看來,連映寒的父親都信得過此人道義肝膽,早早就把映寒的終身都託付給了他。這麼一來,別說他們兩人了,便是楊老太爺和廣寒門主親自來了,在這封信面前,都沒話可說。
再細想一層,這文公子手上握著這麼封信,本可以不管不顧不問任何人的意見,就把映寒娶進門,此時又是聘禮又是親顧的,那明顯是因為敬重映寒才賣他們個臉面,不想映寒將來面對娘家人為難。這麼說起來……只怕這文公子並不會將映寒一輩子關在這西洋之地。
果然,玄淵見他兩人面面相覷,便唇邊含著一絲笑意,桀驁的臉都變得柔和了,恭敬地說:「若軒轅可以將邵姑娘聘為內子,來日必不敢獨斷專行。等到此間事了,只要邵姑娘願意,我每年都會親自帶她回姑蘇省親。若邵大人尋得順利,我們來年便可返回大明。到時我會親自求見楊家太爺和映寒的師傅,感謝他們對映寒的教養之恩,為我文家培養了這麼好的媳婦。文某一片赤誠,蒼天可見,言出必行。」
吳會長長嘆一聲,心裡再不情願,也不得不答應了,只是,畢竟不能墮了楊家的顏面,還有幾句必要的醜話得說,便咳嗽了一聲:「文公子既然早得了映寒父親的認可,我們這些外人,就沒有權力操心了。只是,我們表小姐,在楊宅身兼重任,她此次不管不顧地跑了出來,撂了挑子,我們家大爺很是焦頭爛額。我家老太爺,這麼多年苦心栽培她,若這麼久都見不到外孫女,只怕也是傷心難過的緊。映寒出嫁,都沒機會給幾位家主磕頭,也無至親送嫁,想著也是分外心酸。我們……還希望文公子真地言出必行,儘快帶映寒回來看看,也算和幾位家主正式拜別。若文公子他日欺負映寒,只要她一封書信,我們也立時就前來西洋接她回去。」
玄淵知道,此時話說的越難聽,越說明吳會長已是無可奈何,他們二人這就算是答應了,當然心裡高興,便說:「我已請瓦屋掌柜齊昌和段澄夫婦二人將映寒認作了義女,大喜之日,必然有人為她盡心送嫁。來日我們拜堂,磕頭時也必然會向著大明姑蘇的方向,好好地跪謝高堂。」
虞顯南哼了一聲,這小子,看著清俊文雅,此時終於漏出了頑劣本性,他什麼都想好了,安排好了,只想對付了他們這些老頑固便儘快成親。今天若是他們識相,那便賓主盡歡,好說好了,可他們二人若還是沒有眼力勁兒地一味阻攔,只怕……呵呵,也是根本攔不住。
但是說也很奇怪,在虞顯南心裡,這個文公子,反而比那個霽月清風一般的諸葛大人,更對他的脾胃。虞顯南久在江湖,又眼看著映寒長大,知道那少門主的頑皮任性精靈古怪,若不是這麼樣一個讓人摸不透的人作夫君,只怕其他人還真是制不住——那個諸葛大人豈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本來好好地佔著先機,結果呢,煮熟的鴨子都飛了,連老婆都看不住,還能怨得了誰。
陳玄淵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便行禮告辭了。另外兩個人心裡很是憋氣,也不想講虛禮留他,拱拱手就想送客。哪知道玄淵剛到門口,又轉回身來,臉上笑著說:「此次聽說還有一位大明金陵的大理寺少卿諸葛大人與二位長輩同來,不知人在哪裡?我是個愛交朋友的人,久聞他的大名,心內十分仰慕,便想與他一會一晤。我有心在城中的酒肆十蕃樓設宴等他,等到多晚都行。他若肯屈尊前來,軒轅感激不盡。不知二位,是否可以代為轉告?」
吳會長臉色一白,虞顯南心裡也是咯噔一下,然而看著面前青年清冷鳳眼,恭謹態度,竟然一時找不到任何理由推脫。再說,只是讓他們二人傳話,他們也沒有資格代表諸葛雲亭回絕。
二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玄淵笑了:「如此,甚好。多謝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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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淵:穿慣了戶外迷彩休閑裝,換個正裝西服的精英模樣給媳婦看看,帥不帥?
映寒:嗯,脫衣有肉,穿衣顯瘦……臉紅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