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親密無間
映寒醒過來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她慵懶地抬了一下眼,就又陷入了半夢半醒的旖麗香氣之中,唇邊浮出一絲笑。她實在太累了,周身酸痛,並不想費力動一下。
然而,她背後傳來了聲音,一隻指節修長的手從腰畔伸過來,篤定地將她的身體緩緩地帶向後方。那手心火燙,映寒有點不舒服地哼了一聲,下一刻,眼睛卻突然就睜大了。
背後傳來玄淵滿足的如釋重負的慵懶的嘆息。
愣了一下,映寒只能紅著臉把頭埋入枕中——她真地還是不能一下子習慣這種感覺啊。緊接著,突然就意識到,自己是躺在一張床上,四邊的銀紅色的床帳溫柔晃動著,而外面天色將亮未亮,更趁得一室幽暗和曖昧。她皺著眉想,什麼時候回到竹樓的呢?她只記得自己後來說著說著話便睡著了,是玄淵把自己抱回來了的嗎?
一隻手突然覆在她腰上狠狠地一捻:「丫頭,你能專心點嗎?」
專心?專心什麼?她突然驚喘,想要回頭,卻被那隻手按住了。
看不見玄淵的臉,她立刻想哭,說:「輕,輕點,好官人,玄淵,疼……」
真的,疼。
昨晚沒覺得,現在卻突然敏感了。
玄淵的動作果然溫柔了幾分,貼在她耳邊說:「乖,待會兒就好了。」
她轉不了身,只能轉頭,眉心擰著,說:「你怎麼不累呢?我累了……求你了。」說完,想起昨晚自己也求過他,立刻又補充說:「求你放過我吧,相公,咱們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玄淵才不想放過她。他要讓她身體的每一寸都沾染上自己的氣味,讓她從身到心每一縷都記得他。
映寒看他不回應,只得又氣息淺淺軟軟地說:「相公,該起了,新嫁娘第一天……」
玄淵直接打斷了她:「我這裡沒有翁姑需要你請安伺候。你只需要把我伺候舒服了就好。」
映寒生氣地把頭埋回了枕中,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呢!
玄淵趴在她耳邊,曖昧地說:「我知道你覺得我的脾氣臭,不過你相公現在真的不臭。不信,你聞,我渾身上下,都是你的味道。」
映寒突然想要撓他,是真地想撓。
最初的不適過去了之後,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伴隨著他的溫柔動作自內而外地擴散開來。映寒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緊緊攥住身下柔滑的床單,張嘴咬住了枕頭。
真要命,映寒無助地想,怎麼每一次的感覺都會不一樣?
玄淵看見了映寒的變化,一開始只想欣賞她在自己手中逐漸淪陷的樣子,過了一會兒,終於不捨得,緩緩伸出手臂,掰開了她抓著床單的手指,再緊緊地用自己的修長手指扣住了她溫柔的小手。
她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依賴地回扣住了他的。
映寒完全沒料到,她真地下床穿戴整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玄淵居然把她在床上困了快一整天。
中間五娘來送了上午那頓飯,放在門口就走了。玄淵大剌剌地從床上起來,只在腰間圍了塊布,就開門把東西拎了進來。
映寒害羞地低著頭,她還是不習慣看他的身體,哪怕只是背影,看了都覺得面紅心跳。
映寒要下床梳洗吃飯,玄淵一把就將她掀了回去,說:「想吃什麼,我喂你。」
映寒真地怒了,說:「我要方便!你……出去一下。」
玄淵偷笑,乖乖出去了,只是臨出門時,順手把她的衣服捲成一卷,揚著下巴笑了笑,把內衣外衣一起帶出去了,只留了寢袍給她。
映寒惱羞,她這是嫁了個什麼人?怎麼如此沒完沒了呢?
可是,真的感覺不一樣了。她雖然身上酸的酸,痛的痛,可心裡卻奇怪的發甜發軟。想起玄淵,突然第一次深刻地覺得,他是自己的男人了。
他雖然佔有了她,但她,豈不是也得到了他的饋贈?
其實,白天的大部分時間,倆人都只是在閑聊而已。比起那一次次的水乳交融,倆人只是肌膚相貼著,聊些有的沒的,讓映寒感覺更加親密。
玄淵第一次跟她講起了自己的過去,幼年時的母親是多麼美麗溫柔,那伽阿爹是多麼粗暴兇惡,以及年輕的昌叔和勇敢的段澄,那是多麼美好的溫馨的歲月。然後母親死了,阿爹把他更多地送去巨港城,各路師傅的嚴厲,施濟孫以大欺小的霸凌,二姐的如姐如母,而身邊只有卡多陪著他,再然後,有一天風雨突變……
映寒聽到這裡,不由得欠身,去親了親他的嘴角。
玄淵垂眼,看見了她心疼的眼神,風輕雲淡地說:「丫頭,都過去了。」
映寒把頭埋在他的胸上,低悶地說:「嗯。都過去了。」
她與他一樣,幼年痛失至親,知道那是怎樣撕肝裂膽被全世界背棄的痛。
這傷疤太深,她不忍心挖開,私自窺探。
他說過去了,那就過去了吧。
玄淵又講起自己怎麼做了殺手:「那時我們只剩了十幾個人,天天東躲西藏,像過街老鼠一般。海盜是不能做了,可其他正經的生意也插不進去,農牧漁樵,各行各業一聽說舊港遺民,根本不敢請我們做事。西洋南海之大,竟然連個賣身求榮的機會都找不到。施進卿的人又在到處搜捕我們,只得先偽裝身份做了些日子的苦力,不過勉強糊口而已。」
「我的那些叔叔哥哥們,一心想要東山再起,報仇雪恨,一幫打家劫舍慣了的人,怎麼可能一直靠賣苦力生存呢?沒有其他的法子,也沒有其他的本事,便只能走黑路了,於是一幫人給自己起了江湖稱號,去接那些黑吃黑的單子,攢下第一桶金。好在西洋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商人與貴胄王公,根本不在意我們的來歷。他們要維護表面上的信譽和地位,背地裡那些不方便自己人出面的骯髒事,多得不勝枚舉,所以我們根本不愁沒生意。只不過一開始,我年級太小,昌叔不許我跟著,可我還總是想辦法悄悄地尾隨著去。直到了十歲,才正式接了我的第一單,那也是,我第一次……殺人。」
玄淵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從來沒跟任何人講過這些。他吸著氣,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丫頭。這些往事太黑暗了,黑暗得他自己想起來都依然會有窒息無助的感覺。
丫頭彷彿知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似的,用小小的柔荑一下下地順著他的胸膛緩慢撫摸著,只低低地嗯了一聲。
這個動作神奇地撫慰了他,玄淵苦笑著說:「那是我第一次眼睜睜看見一個生命在自己的劍下消失,說實話,最後那一刻,我是手軟了的。這個人……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害得我那次的僱主家業敗了,妻離子散,但,那也好歹是一條人命,又與我無冤無仇。他平日里身邊保鏢成群,那天見我是個孤苦的乞兒,才沒有防備,我……我是利用了那人的鬆懈與疏忽,才近得了身……然而畢竟勝之不武。事後很久,很久心裡都過不去。」
映寒伸手摸過他的臉,自己的心卻痛得縮成了一團。
玄淵吸了口氣,再說:「可是卡多說我是婦人之仁,那日那些保鏢離得並不遠,我若不能立時殺了那人,多耽擱一刻,死的就是我自己。丫頭,這就是那時南洋的生存法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弱肉強食,冤冤相報,那麼多的人,爭奪那麼一點的財富和資源,只能互相害,互相殺,人吃人,剩下的,才有資格活下去。所以我後來苦練功夫,就是想,我一定要作最強的,再也不能只靠著別人的疏忽,錯誤,或信任僥倖地生存。每次正面交鋒,我都一定要贏……若不是遇見了你父親和曼娑姐,我估計,我一輩子都會對這套法則堅信不疑。」
映寒抬起臉來,輕聲地說:「不,你不信的,你一直都不信的。」
玄淵低頭,看她仰起的小臉上是認真而執拗的表情,不由得伸手點了點她的俏鼻頭,笑了:「丫頭,你不要對我有幻想,你相公,壓根不是什麼好人。」
映寒笑,輕輕咬了下他的指尖,說:「我從來沒說過你是好人啊。可是,你一直是個講義氣的人。你若不講義氣,怎麼會在錫蘭山冒險登船去救我爹?你們萍水相逢,他還是你恨不得千刀萬剮的大明官員,可只因,只因他救了你一命,你便不顧自身安危的去救他下船。那時,你可想過弱肉強食?你可想過自己冒的風險?你可想過你自己的命比我爹的命更珍貴?四書五經講那麼多大道理,所謂君子,也無非只有一個仁字,一個義字最為關鍵。知恩圖報,怎麼不算仁?不算義?你怎麼不算君子?大明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員和衣冠禽獸做了那麼多壞事,還開口閉口滿嘴仁義道德呢。跟他們比起來,我看你才是真君子。」
玄淵看著她,床紗浮動,光影交錯在映寒的臉上,他心裡突然生出萬千感動。這個傻丫頭,她是怎樣地珍重自己呢?他只是做了一件他該做的事情而已啊,她卻覺得這就代表了他的高潔嗎?傻丫頭,傻丫頭,真是他的傻丫頭。
玄淵糾結,終於決定還是實話實說:「丫頭,別傻了,我去救你爹,並不是出於報恩,而是因為那次錫蘭山國圍攻大明水師的事,本就是因我而起……我,心裡有幾分愧疚,想著,若邵大人因為旁的事喪命,也就算了,但若偏偏是因為我的餿主意出了事,那我豈不是恩將仇報了?我……我只是求個公平交易,還你爹一個人情而已。」
映寒愣愣地看了他半晌,臉色有點發白,但突然還是咬了咬嘴唇,堅定地說:「不管怎麼說,你是個有原則的人,區別只不過原則高低而已。」
玄淵笑,將她攬在懷裡,說:「我那時是真地恨死三寶太監了,年少時,只覺得殺了他便是為我阿爹報仇。正巧錫蘭山國的國王心裡也不喜歡大明水師天天在自己家門口轉悠。尤其那個閹人還在錫蘭山國修建寺廟,收買人心,亞列苦奈兒就更存了想要讓大明水師在西洋徹底折戟沉沙的心思。一拍即合,我便接了他的單。那次我們暗夜刺殺失敗,連卡多的命都差點兒折在船上,我才意識到我們這些人太天真了。做了幾年殺手,便以為一切都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可大明實在是太強大了,一個水師,遠離大明國土萬里之遙,只需要一個文官和一個老弱的老兵,就能讓我們功虧一簣。報仇的事,遠遠難過我們的想象。那次錫蘭山國王也是大為惱怒,怪我們刺殺未成卻引起了三寶閹人的猜忌,還逼著我們賠雙倍的價錢。我哪裡賠得起,所以便只能獻計給他,這才有了後來的事。沒想到,這卻成就了我和你的姻緣。」
映寒用嘴唇輕輕親了一下他的胸膛,柔聲說:「相公,你不用跟我解釋啊,我不需要你解釋。我……不怪你,真的不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你害我爹回不了大明,可是,我覺得,這一切又不是因你而起。我總覺得,就算你那次沒有算計大明水師,我爹估計也會自己想辦法留下來。人的命運,豈不是自己選的嗎?我爹,在金陵做官一直做的不開心,他不喜歡那些官場傾軋,才與我師父那樣的閑雲野鶴結交,他心裡一直有著大志向的。」
玄淵聽了這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欠起身子伸出手臂,去夠床外掛著的衣服,這一欠身,帶動蓋著兩人的被單滑了下來,露出來了他整個上半身,伸長的腰上全是完美的肌肉線條。映寒連忙閉上了眼,只聽到玄淵低聲詛咒了一句,起身下床了,但只片刻功夫就回來了,手上拿著一封泛黃髮舊的信。
玄淵站在床邊,看見他的小媳婦死死閉著眼,心內好笑又好氣。但終於沒做什麼,只是溜進被單之下,才把信遞給映寒。
映寒這才睜開眼,不明所以地從被單下抽出手來將信展開——父親的字跡立時映入眼帘。
她連忙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將信鋪平在了枕頭上,細細地從頭看到尾,當看到「以兄長之身,代全父責」時,一顆淚珠已經掛在了睫毛上。
玄淵見映寒看信看得認真,還來來回回看了好多遍,也並不打擾。只是映寒並沒發覺被單已經滑下了腰際,如雲似瀑的黑髮下,露出了她光滑美好的背部線條。玄淵的手指自動自覺地攀了過去,來來回回地帶著幾分安慰和親呢的撫摸過那背上柔滑的每一寸凹陷和彎曲,突然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丫頭真的是自己的了,誰也搶不走。他們倆人此時此刻,真地親密溫馨的不得了。
映寒終於慢慢將信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一邊,轉過頭來看著玄淵,輕輕地彎起嘴角,笑容里都是肆無忌憚的全心依賴。真好啊,她的夫君,也是父親相中器重的人呢!這麼說起來,他倆的姻緣豈非是父親一手促成的嗎?若不是當初發生了這一連串的事,玄淵這樣一個小海盜與自己這樣一個金陵的官員小姐,大約無論如何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認識。現在能這樣子在一起,這是什麼樣的年代才能發生的事呢?好像這大時代里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倆人相遇做的準備而已。
可是……映寒溫柔地親親玄淵的臉頰,好奇地問:「官人,你為什麼不早些拿這封信出來給我呢?你想沒想過,我若早些看到這封信,也許……」
說到這,映寒突然頓住了,覺得自己實在是問了個傻問題。
果然,玄淵輕柔地回吻她的唇瓣,輾轉之後,才說:「也許怎樣?也許你會更加痛痛快快答應嫁給我?」
映寒好喜歡他薄唇上的味道,回應著點頭。
倆人的唇好不容易分開了,玄淵便把她的頭攬到胸前,說:「傻丫頭,你真地會為了封信嫁一個人嗎?我陳玄淵,又會因為一封信娶一個人嗎?你若看了這封信才同意嫁給我,我豈非反倒要煩惱糾結一輩子?」
映寒彎了嘴角,她突然明白了玄淵的意思——他想要的,從來都是她的心,而不是她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映寒心內立刻被突如其來的感激和溫柔衝動給充滿了,不由得親了一下他的胸。
這一下,正親在玄淵胸腹間的一處刀疤上。映寒愣了愣,眼神凝聚成溫柔的淚意,獃獃地看著那道刀疤。
玄淵腹部的肌肉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那刀疤,猙獰而恐怖,從胸下一直深入小腹,當年差點要了他的命,是他在大城幫助一個貴族刺殺敵對家族時留下的。丫頭一定覺得很醜吧。他內心嗤笑,他本來就有很多見不得人的醜陋,不知道丫頭,以後會不會失望呢?
玄淵靜靜地躺著,用手去撫摸映寒的頭髮,卻感覺映寒的嘴唇,逐漸沿著那條刀疤,一路輕輕點點的向下挪去。她披散的頭髮落在自己的身上,如浮萍,她的唇柔潤細膩,如暖玉,溫軟了他每一寸肌膚。
她挪動了下身子,虔誠地,憐惜地跪在他身旁,親一下,便抬頭看他一眼,濕漉漉的,又溫柔可憐的。
玄淵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意識到,丫頭這是在主動地撩撥挑逗他。他眼眸驟深,剛想起身撈起她,卻突然震驚地屏住了氣,手指一下子抓緊了被單,呼吸驟然變得又淺又快,低頭看著丫頭那紅潤的嘴唇,下一刻,突然就如被海嘯一般澎湃的浪頭拍翻在地一樣,所有的清醒神思都瞬間被海水飛卷而去,只餘一片乾淨的沙灘。
映寒趴在床上得意地偷笑,這一天,都是玄淵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原來她也可以輕易地掌控他,讓他丟盔棄甲,拜服在自己的手下。
這樣的勢均力敵,真好。
他在自己身後的氣息綿長,真好。
自己的內心,如此安寧歸屬,真好。
這一切,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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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邵小姐和陳當家的~~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