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速之客

第十七章 不速之客

暖夕聽著映寒講完她與諸葛雲亭如何過招,卻總是棋差一招,敗下陣來,心下不覺好笑。這邵大小姐,從小到大都是只有她算計別人,從來沒有被人欺負的時候,還被欺負得如此不動聲色,難怪這麼窩火,如今還這裡氣鼓鼓地喝著茶,賴著不走,不覺啞然失笑:「所以,你今天一大早便躲了出來?難道你還想在我這裡混鬧一天不成?這可不行。這裡是什麼地方,哪裡是你待得的。我這午時一過就要開始作生意了,你莫要攪和,待會兒趕緊回家去吧。」

映寒嘟起了嘴,卻也知道暖夕所言非虛,她在這裡晃到了此時,也不能再耽擱了。因此起身,拍拍衣服,說:「那我現下就要走了,過兩日再來找你聊天。」

暖夕卻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俏目一立,說:「你以為混過去了?剛才的問題還沒回答,你又是如何知道那南蠻子會來寂照庵的?」

映寒賴皮地笑了,說:「那,那是我聽窗根兒聽來的……」

暖夕大驚失色:「這又是怎麼回事?你一個姑娘家,卻是何時學會聽人家窗戶來了?」

映寒便說:「我既打聽到那個南蠻子的住址,自然是一路尋去,沒想到,那裡並不是個客棧,反是個貨棧,那倒不好光天化日走進去尋人了。所以,所以,我便,嘿嘿,晚上□□進去打探了一番。」

暖夕不由得翻了個白眼。這少門主,一身輕功都是門主親自教授,自是不弱,但日常待在家裡,哪裡有她施展技藝的機會,倒不成想,一朝用在了這裡。

映寒又說:「只可惜,我進去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門外就來了人,若不是那諸葛雲亭出手相助,我差點兒被人抓個現行,只得趕緊跑了。因此上只聽到隻言片語。那南蠻子說的話,嘰里咕嚕,我全然聽不懂,只隱約聽到和他說話的人,間或提到了八月十五,寂照庵,這幾個詞。」

暖夕聽說她差點被擒,如何不驚,說道:「你以後且不可如此莽撞!那諸葛大人,聽起來真是你命里的貴人,素昧平生,還如此相助。你以後,可要善待人家。」

映寒杏目一睜,奇道:「我以後為何要善待他?我只求燒香拜佛,以後最好不見這個人!」

暖夕卻笑得意味深長,說:「你怎麼不見這個人,算算時辰,這個人現下估計已經在蘇州會館等你了……」

邵映寒的一張俏臉立馬兒垮了下來,眉頭輕蹙,愁的不行。可不,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躲得了和尚,也躲不了廟。如今真身被人識破,只能硬著頭皮去接招了。

送走映寒,暖夕還扶在角門,以扇掩口,滿臉笑意。這邵大小姐,混不解人事,看來將來有那諸葛大人的苦頭吃了。只是以後這諸葛大人若再來吃素,勢必得打個狠狠的折扣了。其實,若是說廣寒門的姑爺嘛,吃白食都是可以的。

想到此,暖夕悠悠地掩上角門,開心地回院子里去了。

卻說邵映寒回到蘇州會館,已是未時一刻,飢腸轆轆不說,一進角門就見吳會長迎上前來,拉著她便說:「表小姐,有客人登門來訪,指名道姓要見你,已等了你半日了!」

映寒如霜打的茄子,點點頭說:「我知道,請諸葛大人稍坐,我去換個衣衫便來。」

吳會長一愣,喃喃地說:「什麼諸葛大人?」

映寒抬起頭,瞧著吳會長,奇道:「怎麼,來的人不是諸葛雲亭嗎?」問完,不知為何,心下竟有一絲絲失落。

吳會長搖搖頭,說:「是個從沒見過的後生,瞧著倒是跟諸葛大人差不多年紀。穿著一身黑衫……」

映寒心下一驚,隱隱覺得不對。她連忙低聲問:「您說,他指名道姓,要見我,邵映寒?」

吳會長點點頭。

「卻不是要見楊廷疏?」

吳會長滿臉愁容地搖搖頭。

映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男裝打扮,略一沉思,便說:「那麼,我權且去換了女裝便來。「

吳會長一把拉住她,說:「來什麼來?我可沒跟他說你現下就在這泉州。他卻偏不信,竟要見到主事的楊家人才走。所以我一直守在這裡迎你,就是要你速速躲進園子里去,莫要過來。我想辦法將他支走就算了。這,這後生,瞧著甚是古怪。不似善類。「

只聽這時,吳會長身後響起一聲低沉的冷笑,一個聲音說道:「怎麼,這竟是蘇州會館的待客之道嗎?冷茶冷水就算了,居然還在背後講客人的是非……」

吳會長不由得一凜。邵映寒轉頭去看,只見十步開外,一個男子正靠在剛剛開花的桂花樹下,一身黑色錦緞,胸前綉著一條銀色怪魚,肩頭已落了幾片清香撲鼻的桂花花瓣,陽光下顯得矯健挺秀,正是昨夜那意欲輕薄掀開她面巾的孟浪青年,也不知他何時悄無聲息走到這樹下的。

那青年雖靠在樹上,看似渾身輕鬆,卻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恰如那伺機而動的黑豹,看似慵懶,實際上是在耐心潛伏伺候,只等到獵物稍微放鬆警惕,就會肌肉噴張地撲上來咬你個體無全膚。

此刻這青年嘴角含著一絲毫無笑意的冷笑,眼睛里也閃著玩世不恭的光芒,繼續說:「我看這大明上國,倒也不怎的禮儀周全。嗬。」

邵映寒也沉下了臉,心裡如何能忘記這人昨晚是如何羞辱自己的,只是,吳會長就在旁邊,一時不能說破,因此滿臉寒霜地說:「敢問公子高姓大名,因何事要找我表姐?「

那青年懶懶地直起身子,弔兒郎當地,筆直地走到邵映寒面前,也不行禮,也不客套:「我現下餓了,你們可有待客的飯菜?我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說。」

邵映寒氣得都笑了,這人真是奇怪,自己尋上門來,非得見到楊家的人,不僅賴著不走,反倒還要起飯來。但轉念一想,這人與那南蠻子頗多關係,自己昨夜莽撞,落得空手而歸,不想今天這人竟自己尋上門來,雖不知什麼緣由,倒不如藉機打探。

那青年見她一笑,心間一動,只聽邵映寒沖那吳會長說:「吳大伯,你便在會館花廳里,給他擺飯吧,我去去便來。」

那青年見他真地肯請客吃飯,便也意味深長地笑了,說:「你絕對不會後悔這頓飯,我帶來的消息,可是你們家表小姐一直等著的,有關她父親邵重鈞的消息。」

這一句,不僅聽得邵映寒如五雷轟頂,就連吳會長都呆住了。只見邵映寒頓時全忘了這男子有多令她生厭,竟一把抓住了那青年男子的衣袖,什麼男女之防也俱拋在了腦後,叫道:「你說什麼?!」

那男子垂首看著邵映寒抓住自己衣袖的蔥蔥玉手,再看著那雙瞪得大大的,急切望著自己的瑩瑩雙眼,不由得眯起了細眼,面色慢慢沉凝下來。

映寒驚覺自己失態,放開了手,退後半步,大大方方盈盈一拜,說:「我就是您要找的邵映寒本人,您又是哪位,如何有我父親的消息?」

諸葛雲亭來到蘇州會館門前時,正是未時將盡的時刻。他信步走上蘇州會館得青石台階,看見那吳會長正滿臉焦灼地在一進院子的天井裡負著手走來走去。一見到他,直如見了救星一般,一個箭步跨上前來,嘴裡直說著:「諸葛大人,您可算來了!」

諸葛雲亭眼見得他如此焦急,不由得心下一沉,但還是說:「吳會長,我是來拜會楊小弟的。您,這是怎麼了?」

「嗐,還什麼楊小弟!」吳會長心急如焚地說:「表小姐已經與我說了,您已看出了她的身份,今日特來尋她商量事情。可是,剛才來了個客人,竟,竟將她截走了!」

這兩句話,信息量巨大,諸葛雲亭只愣得一瞬,立時抓住了重點:「吳會長,您且慢慢說,什麼叫她被人劫走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吳會長滿面急色,但看諸葛雲亭沉著鎮定,也定了定心神,說道:「今天一早,表小姐便扮了男裝出門……」

諸葛雲亭不由得內心無奈苦笑。這個邵姑娘,實在是讓人費神。

卻聽吳會長說:「表小姐前腳剛走不久,便有一個黑衣後生找上門來,也不通報姓名,冷冷地,指名道姓要找從蘇州來的邵映寒姑娘。我當然被唬得一愣,卻不知道他如何知道我家表小姐的閨名……」

雲亭這次是真地面露苦笑了,與這邵姑娘打了這幾日交道,他這才得知她的名字,既非廷疏,也非蔓草,而是叫做映寒,便問:「後來呢?」

「後來,我當然跟他說,這邵姑娘遠在蘇州,不在這裡,他是找錯了地方。瞧他那神色,只是不信,居然在正堂里堂堂皇皇地坐下來,賴著不走了。我也不敢強轟他。他既知道表小姐的閨名,萬一,真的是表小姐的朋友,轟走了也是不妥。及到過了午時,我家小姐總算回來了。我一問之下,顯見的表小姐也不認得此人,還以為來的是您。我便拿定主意要哄著這人趕緊離開。誰承想……」

諸葛雲亭看他吞吞吐吐,心裡暗暗發起急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您快快如實講來,不然我如何幫忙?」

原來吳會長剛才只顧著急,卻忘記了,這裡牽涉了上一輩的麻煩事兒,現下對著個大理寺的四品少卿,突然覺得講也不是,不講也不是。

這時想想,邵映寒臨走時對他的囑咐,不由得心下一橫,說:「諸葛大人,這本是家事,但表小姐臨走時,卻跟我說,不可對您相瞞,讓我據實相告,我便說了吧。我家表小姐之所以自幼寄養在外祖家,是因為她五歲那年,她的親生父親外出公幹,就此杳無音信,最後官府只給了個:『意外失蹤,恐遭不測』就草草結案。表小姐的母親,我家姑奶奶如何肯干,竟以一個婦道人家的身份,日日去那官衙久坐,最後得了個消息,說我家姑爺,竟是涉嫌裡通外國王君,意圖不軌。因人已經失蹤了,所以皇上法外開恩,不予追究,已是萬幸。我家姑奶奶,與那姑爺,伉儷情深,如何肯信,鳴冤無門,便將女兒送回了娘家,自己,竟然吞金自盡,以身殉夫了。」

諸葛雲亭神情肅穆,想起老師臨終前的囑託。這是他第一次知道,為何老師用了「家破人亡」四個字。

一時間,雲亭腦海中浮現出初見這邵姑娘時,她那雙而狡黠時而敏慧的雙眼,就是這雙靈動的大眼睛,卻會對著滿塘勝極艷極的荷花露出那般滿滿的惆悵蕭瑟之意,再想起她彈奏的那《落雁平沙》之中,悠閑鵬侶,交頸而棲,轉瞬間竟然又分飛天際,發出哀哀雁鳴的凄楚之聲,突然心裡亂了起來。

只得低聲問:「那你怎的說她被人劫去了?」

「是是,我家姑爺當年的遭遇,本就是我家表小姐心底最最在意的事情。她頑皮也好,機靈也罷,這件事從不曾放下。誰知,今天來的那黑衣後生,見到了我家表小姐,開口第一句話,便說,他知道我家老爺的消息。我家表小姐,旁的事情,都是深思熟慮,謀定後動,可獨獨在這件事上,一向沒有分寸。竟問都不問就,就跟那黑衣後生走了。」

諸葛雲亭聽說是邵映寒自己主動跟去的,才知道吳會長口中的此「截」非彼「劫」,總算稍稍穩住了心神。只聽吳會長又說:「表小姐臨走之前,特意將我拉在一旁,跟我說,您下午會來尋她,到時她若還沒有回來,讓我務必據實相告,卻,不是她不守約。可是我,心神不寧,也不敢告官,也不敢自己出門,特意等的大人來,還請大人給我拿個主意。」

吳會長本是老練持重之人,這下是關心則亂。

諸葛雲亭略一沉吟,便說:「吳會長,您在這泉州經營多年,必定耳目眾多,可著人跟著他們,看他們往何處去了?」

吳會長點點頭,忙道:「他們自角門出去,往西北方向去了。我馬上叫了個小廝跟著,可不多時,那小廝就回來了,說拐到了靖遠路上,就失了他們的蹤跡。唉唉,現下如何是好。這表小姐如果出絲毫意外,掉半根毫毛,我卻如何與老太爺和大爺交待……」

諸葛雲亭心下瞭然,便說:「吳會長,您切莫著急。您還是待在這會館里,等你家表小姐回來。」

吳會長殷殷地看著諸葛雲亭,問:「那您……」

「我下午本來也沒有旁的事了,就去這靖遠路走一趟。」雲亭微微一笑,說:「他們既是在那裡失了蹤跡,找他們,便也要著落在此。您也放心,邵姑娘,聰敏非常,一般的人見著她,只怕頭疼的是旁人。」

吳會長聽了這幾句,心裡總算略微安定了一些,看了看面前這一表人才的諸葛大人,心下不由得咕囔著,看你這樣的感慨,倒是感同身受,莫不是你也吃過我家表小姐的虧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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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風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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