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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女子不知為何總會分不清東西,於陳怡兒來說,這樁卻是不在的。她自幼辨方向的能耐便極好,記憶也極好。
她極小時,便被親爹娘賣了出來,期間又被人牙子轉了數道手,待到將十歲的年紀才碰上現在的媽媽,而後在潤香閣安頓了下來。
如此,她竟還將自己從前是從哪個方位來的又到哪個方位去了,路上用了幾日,行了多少路,都一一記得清楚,還給比著地圖,找尋出了自己老家。
媽媽曉得這事情后,自然將陳怡兒好生訓斥了一頓,而後便禁了她這做法。可媽媽私下裡與老姐妹說起這樁事情,眾人皆是不信。因其中一人有個相好是走鏢的,這回便是往陳怡兒說的那個老家去,幾個姐妹們一時興頭起來,索性賭了一番,說乾脆去確認一回。
這種找人的事情原是艱難,哪兒曉得瞎貓捧著死耗子,竟真給尋著了!
說回眼下的事情來,陳怡兒對要隨徐順樂入國公府一事極為期待,幾乎可是日日想夜夜想的,前些天她實在沒能按捺得住,便想法子雇來一頂小轎出了潤香閣。
陳怡兒自不敢直接去了楚國公府門前,卻也在不遠的地方,遙遙瞧過幾眼。
這去的一回,陳怡兒便將路子給記了下來,於心底描繪過不知幾回,只盼著日子到的時候,再不用去遮遮掩掩,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去一回。
陳怡兒儘力收斂著面上的笑,手卻還是探去將轎簾挑起一個角來看——街巷熱鬧,各色各樣的衣擺與鞋紛紛在陳怡兒眼前晃過,加之轎子總有些搖並不十分穩當,她便只粗粗瞧過幾眼。
邊上的巧兒卻一直牢牢盯著這處,她只見那轎簾起了一角,便伸手去撲了下,口中則道:「怡兒小姐,您這便是不帶蓋頭的,也沒自個兒掀的道理呀。」
陳怡兒不欲與她理論,便只將轎帘子放下,心頭另照當日去時行的路程比對今日的。
起先有所不同時,陳怡兒只當是另挑了一路走,便也還是安心坐著。可待後頭卻越來越偏時,陳怡兒便覺出不對來了,因巧兒昨日剛至潤香閣來接陳怡兒時已報過姓名了,故她此時便直接叫了聲:「巧兒」。
巧兒聽見走近轎子一步,問道:「怡兒小姐有甚麼吩咐嗎?」
陳怡兒道:「咱們這是要往哪裡去的?我怎的見這路不對?」
巧兒聽后不答她,反問道:「您如何去知道路的呢?」
陳怡兒此時臉上已不大見笑了,她索性將帘子直接挑起一半來,睜圓了一雙水杏眼向巧兒瞪去,口中怒道:「咱們便是梅香拜把子的,那我也要高你一輩。更論我今日如何也算得半個主子,可你還是個要伺候我的奴才。只我向你問話的道理,倒叫你來問我,與我擺起譜子來了!我再問你,這到底是不是去國公府的路?」
巧兒冷笑一聲道:「您不必這樣挖苦奴婢,奴婢只與您說了便是。這可不是去國公府的路,」巧兒這時笑的便很高興了,「怡兒小姐,您如何會覺得自己可進國公府的?」
陳怡兒臉立時煞白起來——昨日是徐順樂親自來與她講,今日接了她去,又將巧兒留下,只說是照顧她的。
陳怡兒如此回憶一番,又往深里想去,再直不住背了,人立時頹下,往後頭直直靠去。
這小轎子一路晃悠著行去的,是與楚國公府兩相反的位置。
陳怡兒再挑過帘子往外頭看一眼,便只見得巧兒面上的一抹笑,至於楚國公府卻是連一個角也瞧不見了。
……
竹帽兒巷,其名由來已不大清楚。只曉得如今住在這一處的人,都是些富貴殷實的人家,也有住些小吏的。
最靠裡邊的一戶人家原日子過得也不大差,奈何家裡兒子好賭,倘若輸了便回家來找老子娘要錢,倘若贏了卻也不見他拿回來,只聽說他是贏了還想贏的,便又繼續玩下去,哪知最後贏來的盡數輸回去不夠還又倒欠一筆。
家底再豐厚的也由不得這樣折騰,未過多久這宅子便也被賣去給這賭棍還債去了。
至於這人家搬去了哪裡,竹帽兒巷裡的人並不知曉,他們平素見了那家人只恨不得躲去天邊,生怕被借了錢,待人搬走了更恨不得放上三天三夜的鞭炮來慶賀,哪兒還會去流星他們的下落。
但如今要進新人家來了,他們倒是有去打聽過一些,但不知是為何故,那頭的人神秘的緊,從不曾露過一次面。
到如今家什都擺放一齊了,丫鬟老婆都來了好三四個,卻還是不曾見過主人家。
有好閑事的多嘴婆娘去打聽,回來后卻甚麼都不曾講,只恨恨的罵那幾個都是鋸嘴葫蘆。
今兒卻見不同了,兩個婆娘原是抱了針線籮筐要一道做女紅活計的,卻遠遠見著兩個健壯小廝抬著一頂青頭小轎。
待那轎子近了的時候,兩個婆娘又見轎邊上還跟了個約莫十四五歲大的丫鬟,雖是青衣,可耐不住衣裳布料子好,上邊綉了春燕銜花,領口上則有一圈雲紋。
婆娘再細細打量小丫鬟一回,其中眼尖的瞧見丫鬟左袖袖口遮掩下露出一個精巧的小銀鐲子,上邊雖沒甚麼很新奇的花紋,但那銀鐲因是常年帶在人身上的,被盤的極亮。她再往旁處去看,又見丫鬟脖頸上還有一根銀鏈子藏在衣領裡頭,她頭上的兩根纏了發包的紅繩子下頭亦各墜了兩個小銀鈴鐺。
再觀小丫鬟舉止,雖說不得十二分端莊,卻可行動間的模樣卻比這竹帽兒巷裡常見的小娘子們都要好看。
兩個婆娘一面瞧著一面低聲說道些甚麼,期間更有數聲「嘖嘖」響起。
其中一個見轎子被越抬越裡邊,便與另一個道:「八成是那個人家的。轎子里估計就是她們家的娘子在。」
另一個也點頭應道:「肯定正是了,總算見得人,我還當不來了,好好一棟宅,就住幾個老婆子,也實在浪費,」她拿手肘杵了杵同伴,「瞧那個,就那個丫鬟哦,是不是給她家郎君收來用過的,穿那麼好?」
兩人便就著這個爭論了一會兒,一說小丫鬟模樣標緻又一身銀首飾八成是那戶男主人房裡的人,這才賞下好東西來,另一個又講許是那戶錢多偏愛賞下人這樣來揮霍呢?
前者聽了並不贊同,她道:「那怎的不買個好點的屋子來?那家最最裡頭,位置不好還另外講法,地方也真的小,倘若真是很富貴的人家,買這樣的宅子來住?你當他們閑錢多了,趕著新鮮來的?」
二人如何爭論下去的,姑且放在一邊不再去講她了。卻見那轎子停下,小丫鬟上去扶人,下來的那個黛眉杏眼,白臉紅唇,下巴正正圓潤,兩腮卻又不見太豐潤,一身淺紅的衣裳穿著只襯得她腰而纖細,身上那二兩肉也長得正正好。
至於她是怎樣一個神情,兩個婆娘卻瞧不大清晰,只聽著她們道:「是個年輕小娘子,頭髮盤起來的,不是閨女是女主人。」
卻說那頭被講女主人的那位正將手放在小丫鬟的掌心后,卻不肯走了,只停在門前問道:「巧兒姑娘,我問你,你們三郎君可在?」這說話的便是陳怡兒了。
巧兒卻聽她叫自個兒姑娘,只帶著三分得意的笑了,她道:「郎君在不在,您只往裡頭去瞧便是,您見著了他便是在的。您見不著守這門口來也不管事情啊。」
陳怡兒聽罷只得存著火氣進了院子里。
這一處院子其實並不如那兩個婆娘講的那般是個小地方——是個二進的院子,雖講不得很大,卻也算不得小了。
原主人家本也算是殷實,但因他們兒子的緣故,屋子裡的大小擺設,凡是值錢的都被賣了出去,留下的家什都是些普通貨色。
徐順樂買下來后,聽人稟過,只給了錢財叫人專去買了些好的回來一一擺上,再叫自個兒的大丫鬟跟去瞧過了,說是尚可,這才要人去接了陳怡兒過來。
可此時陳怡兒瞧著卻不如何滿意,她在潤香閣里雖只是個賣笑女,卻是得陳媽媽好生□□過的——她品味或算不得有多高雅,但只叫她瞧東西做工如何,用料如何,這等眼力卻還是有的。
陳怡兒從前還在潤香閣中時,每見徐順樂便都瞧見他那一身好物,除去他常把玩的不算,其餘東西都不曾重樣,再論品質無一不是上佳。
陳怡兒眼裡瞧著,心裡想著,只當自個兒日後也會如這般去過日子,眼下見了院子擺設,若說她不失望是假,只她今日已被去不得國公府一事給弄得心魂不在,眼下說再失望也不過那樣,一時也騰不出氣力來再去嫌棄甚麼。
故陳怡兒只推說自己已經乏了,不肯應巧兒的話,跟她好好瞧一瞧宅子。
巧兒雖有心要將這處的布置與國公府里的布置細做一回比對,說給陳怡兒聽,奈何後者講過推辭話后,便也不搭理她一下,直接進了正房裡說要去歇著,進時竟還順手將門閂子落下,把其餘人都關在外頭尤其不叫巧兒進來。
巧兒自在外邊惱得跺腳暗罵,陳怡兒進了屋子裡頭,一時也不曾進到裡間,只在外邊坐下,是要凝神想事。
卻陡然聽到裡邊傳來一陣響動,陳怡兒叫著一串子聲給驚到,又想許是徐順樂在,可不曾聽外邊哪個僕婦說起,她心中一時有些怕,便自發間取下一支銀簪握著以作防備,卻見那屋裡頭出來的是個美貌丫鬟。
那丫鬟原也是聽到外邊的響動這才出來,她出來便瞧見陳怡兒那張生得柔美萬分的臉,便曉得是誰了,目光一轉又瞧見陳怡兒手間握著一支銀簪。
丫鬟當即掩嘴笑了數聲,后仍是笑道:「是怡兒小姐罷?奴婢名喚芳信,是三郎君邊上的大丫鬟。三郎君命府里的繡房制了幾件新衣叫奴婢今兒來時給您一同帶來,因奴婢久等卻不曾見您,想著衣裳放在外邊久了怕要落灰,這便自作主張去裡頭收拾起來。這才未能聽見響動,出來迎您,望怡兒小姐恕罪。」
陳怡兒聽到芳信說頭句時,便訕訕得放下銀簪,此時面上更有因羞意而上了紅。待到芳信說罷了,陳怡兒便禁不住問道:「三郎君可還來?」
芳信搖頭道:「這兩日怕是都來不得了。府里老夫人正病著,咱們郎君可得守在她老人家跟前頭,故這幾日便來不得了。」
陳怡兒還是略有失落,但聽芳信說過這話,心裡到底好受些,便輕輕應過一聲「哦」,她又想再問,芳信卻先她一步再開口道:「這處宅子,是三郎君特地為您置辦下來的,只請您這幾日好生住著。改明兒再挑吉日吉時才能做好事。」
陳怡兒聽過這話,便向著芳信露出一個很不好意思的笑來。
芳信又自懷中再掏出一封信,她道:「三郎君今日交代奴婢特地走一趟,便是為給您遞這封信來的。」
陳怡兒聽了即想伸手接過,卻見芳信拿著東西走去那頭的書案邊上,至懷中拿出一柄裁紙專用的小骨刀來,她向陳怡兒笑了下,道:「郎君的東西多是雅緻,有那幾樣信箋原是一套里的,每一張皆不重複,故不敢亂拆,很怕壞了,便不好看。」
陳怡兒聽罷點了點頭,道:「是你細心,倘若你不說這一回,我許就胡亂拆開來了。手邊也沒趁手可用的裁紙小刀。」
芳信一面挑開信封一面道:「這倒無妨些,我們平素伺候著郎君,哪兒會隨身帶刀呀,倘若沒得使,便自取了頭尖些的簪子來也是當用的。有時也嫌刀不好使,怕不慎之下,還是給划壞了。這便取個乾淨些的炭火簸箕來,將平的那面用蠟燙過,再去熨信上的蠟封,如此講蠟封給熨軟了,便好取下來。」
陳怡兒聽過暗暗記了下來,臨了誇芳通道:「我心思當真不如你的巧,從前若有收到甚麼信件一概都是撕了口子取出來看過了事。」
芳信笑道:「這其實都是尋常的事情,上邊帶我們的嬤嬤姐姐怎的做,我們便也跟著做下來,日子久了,倒也不必提不必想的。不過您往後若侍候在郎君邊上怕也要好好做一做才成。」
陳怡兒頷首應過,至芳信手中取來信看,徐順樂在其中講的事情與芳信說的一般無二,只他的話里更多些甜言蜜語。
陳怡兒見了,這方真正安下心來,她將那箋子好生裝回信封裡頭,又取來一個帶鎖的小盒子將東西裝進裡頭,妥善放好,這方真正安心下來。
接下來的數日,因徐順樂不曾再來過,芳信也未嘗再遞甚麼信來,陳怡兒心中想著盼著的時候,便是取出那封信再次看過一解愁悶。
……
「可惜那邊園子還不曾建成,否則這回只拿那兒來用,好生裝扮一番,一路游下來便好了。如今卻只能這兒擺弄擺弄花草。」晴娘那頭與下人對過賬,這頭便來與寶娘抱怨。
寶娘笑道:「都說『人間四月芳菲盡』,如今這都將近六月了,早就入了夏,偏又要尋法子折騰出甚麼桃花啊的,你昨兒竟還想擺迎春,好姐姐,那可是二月見的東西,你何不再擺個梅花盆景來?擺弄花草還嫌不夠,這要再難的,我可做不來。回頭全都推給你,只叫你一人黑家白日的來做。」
如娘子一面聽一面笑,此時聽寶娘講罷了,便接上道:「你不曉得,她真是想尋梅花來的。可這實在是難為人家花匠,再說一定要做花銷也實在太大,她這方肯歇一歇心思。」
因幾人都不曾料理過這事情,寧芝怕她們做不大好,便將自個兒邊上的敘春支使過來,叫她幫著一塊兒弄。
此時敘春聽了幾人的話后道:「其實一定要做出梅花來不是不可,京城各家常要辦宴的,從少不了賞花的事情,故而轉養這些反季花的巧匠也多。卻同如娘子所說,要養出花來不難,難得是錢財,這可不是只擺上一朵兩朵的就好了的事情。」
晴娘自也曉得這個道理,故只幽幽嘆了一回氣,便不再嚷嚷說要多擺些春花的話。
倒是一旁如娘子見她這般失落,反而有些不忍,便很仔細得想起了法子,哪知真叫她給想到了。
如娘子道:「甚麼桃花的,都是南邊才見得。我從前待的那地界,莫說不合時令了,便是合,那也是見不得的稀罕物。可城中偏有愛美的娘子並不甘心,春日裡一定要簪上花來,因沒鮮活的,她們便索性做一個出來。多見的是,」她凝眉想了一瞬,「是絨花。對絨花,色澤鮮艷,又常開不敗,實在好。也有更更富貴的,用名貴木材做枝,鑲翡翠或綠玉為葉,兼白玉為花,東珠為蕊。且不止是隨意拼湊,每一部位都是精雕細琢,如枝弧度如葉脈絡,再如花瓣從里到位的深淺顏色竟都一一給做出來。」
如娘子說著便搖頭讚歎起來,她道:「光彩熠熠,攝人心魂。不過如這樣精巧的簪,我卻也只見過一支。」
眾人感嘆罷了,卻聽得寶娘一聲笑,她道:「這樣的簪子我的妝匣子里是沒有的,但其他首飾倒是多。咱們索性弄幾個無葉無花只留枝節的盆景樹來,各自捐些首飾出來,全掛上去,到也能成一株金銀寶樹來。」
眾人聽罷愣了下隨即一同笑起,閑話間倒真起著哄說要做出這一株金銀寶樹來。
卻講這日黃昏時分,幾個小的都忙累了,加之天色將暗,再往下也不好在做事,故尋地方小歇著閑話一番后,便結伴同去衛懿禮那兒問安。
眾人進到衛懿禮屋子裡,熱鬧話還未說上幾句,外頭又來一人。眾人下意識瞧去,卻都是一怔——來的人是數日不見影的徐順樂。
幾個小輩各道「三叔」「三舅」問過了好,又轉去瞧榻上躺著的人——衛懿禮見著徐順樂時,神情雖淡漠,但面色卻紅了些,一旁在的人瞧見,也不知她是喜的,還是氣的。
這一時里眾人皆是相顧卻無言。
衛懿禮見狀也未生出不滿,只說是要進膳的時候了,叫她們不要聚在這兒,到前邊去用飯。
此時廚房那兒有沒有好的並不要緊,眾人有了可去的由頭,自都告了退。
下人們亦不敢多花,都只噤聲退了出去,除卻衛嬤嬤照例留下,其餘的無一還敢在場。
待到屋中空蕩下來時,衛懿禮才正眼瞧了徐順樂一回,她道:「你倒捨得來花功夫見我,會不會浪費了些?」
徐順樂哪兒會就這樣應衛懿禮的話,他只笑嘻嘻得向人問了好,而後也不顧他阿娘的冷臉,直往她邊上湊去,口中道:「兒子只怕功夫不夠用,恨不得將一刻掰做兩刻來,一日分成三日的,這才勉強滿足了要陪在您邊上的心。」
衛懿禮聞言長「哦」了一聲,兼一聲笑「呵」。
徐順樂如孩提時一般,將衛懿禮的手拿過來貼在自個兒臉上,他道:「好阿娘,兒子曉得錯了。阿娘,我這是去辦正事來了,急匆匆得來尋您邀功,您可莫惱我了。」
衛懿禮不理他的話,只示意衛嬤嬤來將自個兒背後頭的軟枕再墊的高一些,后采向徐順樂問道:「你既這樣說,那便讓我也從三郎君這兒聽些哄女人的趣話來。」
徐順樂道:「我這回卻辦的實事,哪兒就哄人了呢。」
他這句講了,又再往下說,卻是與衛懿禮說起了陳怡兒的事情,他道:「因阿娘您前幾日訓誡兒子的那一番話,兒子這兩日回去也細細的想了個明白,深了自己的錯處。故叫人去探尋了一番,弄清楚了潤香閣那個女子的故處,倘若能尋得她的父母,我便打算給那戶人家一筆錢財,將女子送回去。倘若尋不著,又或是這女子不肯回去,我便再去尋個道觀或尼姑庵,將女子送去守著青燈也好。」
衛懿禮冷眼瞧著他,待他話盡了便問道:「你是當我三歲孩童,好騙得很嗎?」
徐順樂急道:「您這是甚麼話?兒子如何會騙您呢。」
衛懿禮即問他道:「你一說要給那女子尋回娘家,二說或送她去做姑子。我且問你,為尋著前你要把這女子安置在何處?你要為她尋娘家,又要尋到何時?倘若送她去做姑子了,又要怎的尋著個肯收她的地方?」
徐順樂一聽這話也沒躲也沒慢的,他一一回道:「自不會將她接來家中,她原也是一心從良才叫我給贖下,我自也不好還叫她留在青樓裡頭,便要人去租下了一處宅院,且將她安置在那處,再找一兩個丫鬟婆子的照料她。自然只叫人去,兒子自個兒是不去尋她的。至於她那父母,我問過那兒的媽媽,曉得前些年,她們當真湊巧打探到女子生身父母的下落,如今只叫人還去找,倘若不曾搬走的正好,若真搬走了也有跡可循。但這事情卻實在快不得,少說也要尋個一年半載的吧,多了也實在說不清楚。若能叫她下半生尋個好人家來,總比去做姑子的強,故兒子也想幫她多尋上幾年。至於肯收她的地方,多捐些香油錢,如何會不使得呢?」
衛懿禮聽罷,又再問他道:「這快不得是要多慢?幾年又是幾?你前頭為她贖身,贈她珍寶,便去了極大一筆錢,如今又是替她租賃宅子,又是替她去尋父母,還得白白養她幾年,你出手倒是也闊綽。再者說,世上女子初落地時,多是在正經人家裡的,為何偏就是她流落到這等地步來呢?」
衛懿禮說過如此長的話,口舌一時乾燥,旁邊的徐順樂見她唇上見白有要起皮的跡象,不待衛嬤嬤去做,便先一步去倒了水來,奉給衛懿禮吃了。
衛懿禮因他這動作,面色稍有緩和些,故對著徐順樂再講話時,便不再如前頭的硬聲硬氣,而是苦口婆心起來,她道:「凡事都有應過,許這就是她前世造下的孽債,今生原是要來償還的。你若叫她一直在那青樓里待著,她許今生就還完了。你卻贖她出來,好吃好喝的待著她,更叫她走財運給她金銀珠寶,若她是個命格旺夫的也罷。可如今擺著的事情,卻是直你與她好上,家宅便不寧了,足可見她是當不得這福氣的,罪不叫她自己受,反累給她好的人。你若要再將她給送回去,那人家許也不好過,若她再嫁了人去,莫說那人家接了這麼一個從前賣笑的女子如何倒霉不說,少不得又叫這女子給坑害了。」
衛懿禮講下如此一長段的話后,總算歇了歇,她自徐順樂手中再接過茶盞,卻不去飲,而直直地盯著徐順樂。
徐順樂察覺她的視線,知這是要自個兒答話了,但他方才聽下來,因覺衛懿禮說的很是肯定,便知自個兒此時是不能反駁的,故他說道:「兒子愚鈍,不知這該如何好,且請阿娘您教一回。」
衛懿禮這方點過頭,她先吃水潤過了口舌,這方與徐順樂道:「我也不說旁的,免叫人覺著我難為你或難為她。如此罷,我只借你前頭說過的話,轉說給你做法子。既她是要消業障的,那自是要給她積福。咱們家素來都是禮佛的,便也送她去尼姑庵里。既是去了,便要誠心,甚麼留髮修行都是假的,自然要剃度了才可。」
衛懿禮略頓了下,她佯作思慮「唔」了聲,又再道:「這既是我叫你去做的,我也想見著個結果才叫安心。你回頭送她去庵里去了,也莫要與那庵里的主持斷了聯繫。待她學好佛法后,便將她帶來咱們府里,也叫她為我講一回經。」
「哦,對了,」衛懿禮很是認真的與徐順樂講,「咱們如此,也算是做下一樁積福的好事。這香油錢,我便也不叫你出了,只管從我那兒支去罷。」
徐順樂聽后,只得一一點頭應了,未敢有一句反駁的話,待他聽至衛懿禮講出錢時,心中一動,與衛懿禮講道:「您也曉得,兒子前頭花去了一大筆錢,其實囊中羞澀的緊。姝娘又不肯我再動庫里的錢,兒子這便沒得錢去了。只得向二兄借了些來使,如今正愁著還不上呢。」
衛懿禮此時也有了笑臉,她聽罷拿手戳了下徐順樂的頭,笑罵道:「你這吃了訛獸的!只滿口與我講混話。那於姝能攔得你去拿錢?只不遭你一頓子打都是好的。」
徐順樂攀著她的手臂,如孩童撒嬌一般喚道:「好阿娘。」
衛懿禮又笑罵了他幾句,待到後頭叫衛嬤嬤替徐順樂拿錢時,還是多吩咐了一個數目,除去那份香油錢,再化掉徐順樂與她講向徐順柏借來的外,還有好些盈餘。
徐順樂自是滿面笑的接過,嘴上又是連番的吉利話,只哄得衛懿禮滿面笑容,晚膳比平常還多用了一碗粥去。
再往下數日,徐順樂也都不再不著人影,眾人晨昏定省時必是見得他的,其他時辰也常見徐順樂陪著衛懿禮。
往日陪著衛懿禮的寶娘晴娘等人在徐順樂來時,都需得往後排去。
……
「他這般與你說,你竟也信了去?」戚善珠撥著茶沫的手猛地一頓,不可置信地向徐順柏問道。
徐順柏點了點頭,道:「他說的極誠懇,又講是頭次問我借錢來用,都是自家兄弟,我沒不幫的道理。」
戚善珠搖了搖頭,不想再去搭理徐順柏,又颳了回茶沫,可到底沒能忍住。她砰地一聲將那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怒瞪了徐順柏一回,口中則道:「整個府裡頭,也就你這傻大個子,會信你那兄弟的鬼話!」
原是戚善珠見徐順樂回來後衛懿禮面色愈來愈好看,加之徐順柏不知何故不大願意再往衛懿禮那兒去,故戚善珠便在今日向他問了賬上的事情。
戚善珠起初那個當徐順柏要從哪兒尋個年輕娘子的念頭已經消了下去,這幾日冷靜下來,只心中暗道自個兒當時發了昏。
但若說她不再憂心卻也是假,故今日她尋徐順柏講話時,是極認真的態度。待聽得人說,只是因徐順樂手頭緊,才將錢借給了徐順樂去使時,方松下一口氣來,也有了閑心去吃口茶。
戚善珠等茶歇涼的功夫里,又順口問了徐順柏,「他是為著何故來向你借錢用的?」
徐順樂講與徐順柏聽的說辭,自與其講與衛懿禮聽的一般。
徐順柏此時便也依樣學給了戚善珠聽,後者聽罷便有了先頭那般反應。
徐順柏此時道:「如何講是鬼話?他那日自阿娘那兒來時與我正好在路上碰著,我見他失魂落魄的,傘也不曉得去打,渾身都濕透了。問他怎的了,他也不跟我說,問過他小廝才知道他是從阿娘那處來的。如此反應,不當是作假。」
戚善珠冷笑一聲道:「他便是作假,你便瞧得出來?何論你母親待他極好,那日你母親病著也是在前頭先後見了他三房夫妻兩人,才有了夜裡的反應。若這都不生愧疚,不曉得去心疼你母親,這人也真就沒救了。」
戚善珠說著長嘆了一口氣道:「你那兄弟如何,我是不想評價的。最近的事情,便說是那個青樓女子罷,他一擲千金,弄得於姝鬧起來沒個安寧;再說一樁,勉郎的來歷,說難聽些的,起頭可是個罪過罷?」戚善珠歇過一口氣,面色更難看些,聲也變低,「再往遠一點瞧,更大的事情,還有那胡娘,」
戚善珠瞧著徐順柏也不大好看了的臉色,緩緩吸過一口氣來,再往下說道:「弄得到今年了,園子還造不起來。」
徐順柏沉著臉道:「這都是從前的舊事了,不代表如今。」
戚善珠反問了一句:「是嗎?」她搖了搖頭,「我可不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前頭出了洪家那檔子事情的時候,你兄弟也說改的,改了嗎?這些年沒人管著拘著,只玩的更瘋了。早先有一回,勾了那章滿家的媳婦和小閨女一起玩,最後叫章滿撞著,愣是鬧到全家人面前的事情你忘了?那回還是我憑著舊日善待過章滿他老娘的那點情面,家裡又再給了他錢財才叫他徹底住了口的。」
戚善珠冷聲向徐順柏問道:「你如何就曉得你兄弟這回不會再做一回?別人家的妻子女兒,他是不怕了的。許跟甚麼道姑尼姑的來一回,他還覺著嘗了新鮮快活的很呢!」
徐順柏聞言卻講不出辯駁的話來,只一味沉默著。
戚善珠見他如此,到底還是軟了語氣,只長嘆過一回后道:「我從不是擔心這一點錢的事情,你從前借給你朋友應急的錢,無論還不還的,我都無事,總歸咱們不差這一點。我怕只怕的是你這錢借了出去,他卻不做好事。到時候真又鬧出甚麼來,我怕也算這一分罪過在咱們家的頭上!」
徐順柏只覺著自個兒喉頭澀的很,嘴上也起了干皮,他道:「我原不曾想過那樣多,只想著是朋友借得,親兄弟如何借不得。」
戚善珠又再長吁過一回,她細細想后與徐順柏道:「咱們做事情,從來都只說要心裡無愧才好。故你從前要幫他便幫了,只不要去欺壓人家,好生補償了。如今也只是我的一番猜測,事情也不曾起,根本無處可下手,你便只多分一分心去瞧著他的事情罷。」
徐順柏細想過一回,一時里也沒旁的法子,便也只應戚善珠的話,且先如此去行事了。
……
衛懿禮這兩日氣色愈發好起,雖面色還嫌蠟黃,可眼底里瞧著卻是有光彩了。
小輩們高興,道是祈福管用菩薩保佑了,也有葯吃著好的緣故在。她們還算了一份功勞在自己身上,晴娘與衛懿禮道:「都說這人常樂便能長壽,我覺著您如今好了,許也因我常哄您笑笑呢。」
衛懿禮因故問她道:「你這話卻是說你平日講的不盡真心,多是在哄我了?」
眾人一時鬨笑起來,連番鬧了晴娘一回。
倘若每日都只說些夸人的話,其實多了也叫人膩味,故眾人也常說些日里趣事來逗衛懿禮一笑,叫她解悶。
這日正說到眾人往後的去處,因在場幾人無論是徐嘉暾還是幾個娘子都是到了該說親事的年紀。
因如今只寶娘一個是定了下來的,故眾人先打趣過她一回,又講至各自身上。
衛懿禮此時正笑對著如娘子道:「你阿爺將你送回來時,還給我帶了封信,可叫我好好給你挑挑。我卻無論瞧咱們如娘哪兒,便覺著哪兒好。這一時真不曉得,要怎樣的郎君才配得咱們如娘這樣好的娘子。如娘,你卻心儀怎樣的呢?」
這時眾人其實只是玩笑說的話,衛懿禮自也不可能當眾要問出如娘的喜好來,故又笑添了一句打趣的話,她道:「叫我說,大將軍可好啊?」
如娘子卻道:「才不好呢。」
眾人詫異得瞧向她,問她為何。
如娘子笑道:「我才不要尋個大將軍呢。為何得是尋一個來?我卻要去自己做一個女將軍。」
眾人立時笑了,都連聲道好,只說她志氣高。
晴娘更自這日後給如娘子取了個諢名,總道她是「女將軍」。
卻講這日因離徐嘉暾放學還早些,故只有幾個娘子聚在衛懿禮邊上。其中又不見如娘子,寶娘原是要遣人去尋她來了的,但正巧她的丫鬟過來,道是如娘昨夜歇得遲了,故今日起的也晚些,眼下正吃著葯,待好了便會過來。
寶娘聽后與晴娘笑道:「我曉得她為何歇得遲了。」
晴娘問她為何,寶娘便笑說道:「她是個最愛看話本的,八成又是瞧著甚麼精彩絕倫的地方,不肯就這麼睡了,又熬夜點燈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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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日萬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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