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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原還有些顫的手,一下子穩住了,她覺著自個兒腳底下似生出了一隻釘,將她從下到上貫穿著釘死住了,臉則在一瞬間熱了起來。

如娘子便這般瞧著小滿的臉從才哭過時的蠟黃到通紅,再見她面上的紅也消下,只余了如死人一般的白。

如娘子上前,探手壓住了小滿的肩,另一手則取回了瓷盒,她向小滿問道:「我再問你一次,你可有話要與我講的?」

小滿張了張口,「奴婢……」她愣了一下,又搖了搖頭,「奴婢沒有話講?」

如娘子前頭那些難言的話,在這一瞬里皆變作了怒氣,她猛地站起身來,「沒有話講?你到如今還沒有話講?」

如娘子厲聲叱問過這一句后,便覺著自個兒的頭犯起暈來,她一面撐著扶手,一面慢慢坐回下去,儘力壓住自個兒的火氣,再問道:「你是不想講,還是不知如何講?」

小滿抬眼看了看她,如娘子心底生起一點期盼,正等著小滿講時,卻見前者又度低下頭去,一言不發的。

如娘子瞧著她那模樣,自個兒反難受起來,更有了淚意,她質問道:「你為何都不與我講呢?我何時虧待過你們?」她伸手往門外指去,「這院子裡頭,哪個手上真急著要錢了,我不曾借過?還不出來的,哪個我又催過?若說是借,倒不如說是送了。你那兄弟,從前沒來京城時便欠著一屁股的賭債,又有哪筆,我不曾幫你給還了。我只想著你是個好的,總歸我也不少這幾個子,莫不如幫一回你,也叫你好安心在我這兒做事。可如今呢?我待你的那些,倒成我的罪過了。養的你心一日比一日大,到了如今,更乾脆偷起我的東西來了。我首飾盒裡的首飾這樣多,真少幾件我一年半載的也真不見得能發現,倘若不是你錯拿了這東珠耳墜,你怕不是要將我那首飾盒子只當了你家的私庫,任你取拿罷?」

如娘子這面火氣正大,那面小滿卻仍是一句未應,她只將頭垂得愈來愈低,目光所及之處,除去鋪在地上的毯子,便只餘下如娘子腳上那是一雙柳生春花的杏黃緞面鞋。

論伺候如娘子起居,大滿大寒還有小寒做的都比她更好些,可小滿的綉活卻是其他幾人都比不上的,故如娘子的好些衣物、鞋襪,皆是由小滿所做。

譬如如娘子腳上的這一雙鞋。

這是如娘子那日來了興緻,親自畫了花樣,原是要拿去雕玉的,可她那幾日精神不濟,便不曾動手。儘管眾人都笑她那柳枝生得奇怪,上邊又長桃花又長杏花,可如娘子自個兒卻喜歡得緊,便笑說不拿來雕玉,只拿來綉在甚麼衣服、鞋子上也好。

小滿聽后即去做了這一雙鞋,如娘子拿到時,高興了一晌,待到次日天見晴了,她精神頭也見好,這便特地穿了鞋說要出去轉轉。而做鞋剩下的緞子,則被如娘子拿來給了小滿,她道:「這鞋實在好,你這般用心做出來,自個兒卻穿不上,卻叫人有些難過。這緞子你便自個兒收著,我稍量了一下,還有些。你或是拿去做幾個綉囊,或也做個鞋都好,也綉一些你愛的花樣子。」

如娘子眼下斥責的話,虛浮在小滿耳邊,隱隱約約得叫人聽不清楚,而那日如娘子笑聲叫小滿也做鞋的話,卻在小滿耳畔響得清晰。

她只覺著自個兒兩眼下頭一澀,隨即又多了點熱意,再待她眨眼時,毯上便多了一點水痕。

小滿輕輕吸了下鼻子,隨即向著如娘子重重地磕了一下頭。

如娘子瞧不見小滿的神色,便緊緊盯著小滿的後腦勺,因見小滿仍舊沉默不語,她便又要再開口說話,哪料得自個兒還未張口,小滿便磕起頭來。如娘子呼吸一滯,不待她再做反應,小滿便又再磕下頭去,連有十數下,才見小滿的動作慢下,卻仍不曾停。

如娘子其實從未遇到過這等事情,故她此時瞧著小滿作態,只更覺著可笑了,「你這是要做甚麼?我是缺你磕的那兩下頭嗎?你……」如娘子只覺著有一股氣猛地躥上來,凝在胸口,出不來,咽不下,叫她悶得緊,更喘不過氣來。

大滿原是一直在邊上冷眼看著小滿,並不替她講話,可此時見如娘子拿帕壓胸,面色隱隱泛白時,便知不得再問下去了。

大滿忙上前扶住如娘子,一面以手輕撫她背部為人順氣,一面對著外邊叫了兩聲,是要讓人來將小滿給帶下去。

誰知如娘子生生忍下,抬手制止了大滿。她大口地呼吸著,叫自己慢慢緩下,待到胸口略覺舒暢了,她方對著小滿道:「大抵是我做不來這問話的活罷。那我便也索性不再問你,只將你交給寶娘去,屆時,她是要直接照著家法處置了你,又或再將你交到哪個主子那兒去,都與我無關了。」

如娘子講過這話,卻遲遲不曾有下一句吩咐,她直勾勾地盯著小滿看了半晌,見後者還是沒有要講的意思時,她便猛地泄了氣。

如娘子再不肯瞧小滿一眼,只揮了揮手,對大滿道:「關去柴房罷。」

待見小滿被帶走了,如娘子才面掐著眉心面再吩咐道:「寶娘那兒事情既查探出來,如今卻還不曾來訓我。我估摸著是還要忙上許久的,且過個三四日,再將小滿送去。」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如娘子這面算是暫且歇下了,那面寶娘卻與戚善珠爭執起來。

寶娘手中捧著一盅銀耳湯,她此時猛地將銀匙擱下,銀瓷相撞地清脆聲響即在屋中眾人的耳邊炸開了來。

寶娘自個兒一愣,戚善珠亦在同時皺起眉頭來,後者輕嘆了一聲道:「你瞧瞧你這樣子,我如何敢讓你再插手這事情?」

寶娘張口欲要辯駁,「我……」

不待她講更多,戚善珠便先打斷了她,「前幾日我見你阿婆病重,你焦急上火的,我也不曾去攔你,也不曾勸你。總歸這事情,勸著也沒用,倒不如放手叫你去做,你倒還能安心一點,總歸你自個兒有主意在。可後頭呢?我已從明鏡那兒聽來,你做的好事情!」

寶娘已含在口中,只待著戚善珠停后要說的話,在聽著這一句時,猛地咽回了喉嚨裡頭。

戚善珠見寶娘神色訕訕的,先是冷哼了一聲,「你倒還曉得錯。」

她再往下說道:「後頭你阿婆身子也見好了,我只當你已經收回了魂。眼下這件事情,我也說不得你做錯甚麼,可你只瞧瞧你如今的樣子,你自個兒與我說,你這真是無恙的?又急又躁,動不動就惱起來,十壺的涼茶都澆不下你的火來!」

戚善珠這話並不曾講錯,寶娘自也應不出旁的來,她即耷拉著眼,嘟著嘴兒坐在椅子上頭講不來話。

戚善珠一見她這模樣便好氣又好笑的,她揚聲向外頭吩咐一句:「謹言!去,煮一大壺的涼茶來!」

寶娘猛地抬頭,又羞又惱地叫道:「阿娘!」

戚善珠瞧了她一眼,「喝著罷!」

她說過後,又轉瞧向徐嘉勉,仍是斥責的語氣,「還有你,你莫見著你阿姊吃癟,你就在那兒偷笑。你也是一樣樣的,她風風火火的做事情,你也不問也不想,就跟著她風風火火的來做!也不去想想,這事情,是你們兩個做得的嗎?」

徐嘉勉平素見著戚善珠,後者雖行事爽利,但大多都是與他說說笑笑的,故他此時見著戚善珠發怒,心頭不由有些怕,只恨不得將自個兒的頭連帶著脖子全都給縮進身子里。

寶娘在一旁插嘴道:「為何就做不得。阿娘,您也說了,我不曾做錯甚麼,便是我行事急躁了些,也不礙著我再做事情。」

戚善珠搖了搖頭,「故說叫你去吃涼茶。你自個兒仔細琢磨一回,這事情,是你們小輩該插手的嗎?府裡頭出了這樣一樁事情,該是怪誰的?全怪在你身上?或事情就該這麼論責罷,可旁人卻不如此想。你大伯母要被人私下編排管家不力是少不得的了,這便要成了你不曾給她面子。你阿婆也要想,是不是我教的你這樣做。你轉眼就要出嫁的人了,府裡頭的髒水便沒有要你去淌的道理——下人不見得為此誇你,卻需要講你厲害。你當厲害是個好話嗎?他們說人潑辣時,也這麼個詞呢!」

寶娘悶悶地問道:「如此便不管了嗎?」

「管!」戚善珠重重地應了一聲,「為何不管?事情不曉得便罷了,既曉得,哪裡有旁觀的道理?只不該是由著你去的。」

寶娘仍不大樂意的,「可是……」

「沒有甚麼可是的,」戚善珠抬手撫了撫寶娘的發頂,「你跟在我邊上瞧,或是其他怎樣都可以,只這事情,我絕不會讓你再插手,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寶娘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戚善珠又撫了一把寶娘柔軟的面龐,輕聲道:「去罷,領著阿勉自去頑會兒。事情便先不要想,你這話如今也只是從薛姨娘那兒聽來的罷了,還待核實呢。」

寶娘不再講甚麼,與徐嘉勉出門去了。

戚善珠見著兩人走遠時,又是一聲長嘆。

田嬤嬤這會兒也在屋裡頭坐著,見狀不由得笑道:「早先總憂著愁著您,凡事都需得在邊上提點著。今日見您與寶娘說的這一番話,倒真安心了。只是您這性子還是沒有大變化,從前怎樣的現在依舊這樣。雖曉得您不不會聽的,可還是要與您說一句,這事情不止是寶娘子不該管,您其實也不當去插手。」

戚善珠聞言笑了聲,道:「嬤嬤,你也說了,我這性子不曾變過。倘若今日這事情,我不去管,那我又哪兒還是我呢。」

田嬤嬤極知她,故聽著這話也不再多勸旁的,只笑著道:「您心裡頭覺著如何對,便如何去做罷。」

二人正說著話,門外頭謹言卻來了,道是涼茶已煮好,可要這會兒就送進來。

戚善珠失笑道:「得!給我拿來降火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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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噠,今天仍舊是一個不需要熬夜的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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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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