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途徑胡娘院(一更)
衛懿禮除育有三子外,還有一女,名喚順梅。此女嫁與顯親候秦偲,與秦茹成了姑嫂關係。
徐順梅暗自瞧了眼自己嫂子,小姑子還有母親的臉色后,笑著開口:「這兩孩子倒是有緣。」
眾人瞧當事的幾人面上猶帶著笑,並無反對意思,遂也紛紛開口打趣。
「先叫岑夫人帶著岑小郎君去換身衣裳吧。」衛懿禮向秦茹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後者則應了聲:「那便麻煩了。」
衛懿禮又朝戚善珠道:「那二郎媳婦去為岑夫人帶下路。」
戚善珠自也應好。
幾人心頭各自將算盤撥得噼啪響。來客將事兒看了個全,也都門兒清,便皆語意不詳的道幾聲喜。
至於寶娘,人才丁點大,萬事不懂的年紀。她全然不知家中長輩已琢磨著在此刻即為她定下門親事。她只見人未曾抱自己便已離去,略有幾分失落。卻也就那一瞬的功夫有這情緒——衛懿禮言說抓周已畢,要人將東西撤下,並將寶娘摟回懷中。
……
徐家嫡長孫徐嘉暾與岑豫年歲相仿,戚善珠便讓人幫忙取了一套徐嘉暾的新衣要丫鬟給岑豫換上。
戚善珠與秦茹在隔壁無人的空屋子裡淺談了一番,說是在等岑豫的空里閑聊一二,實則講的皆是些與秦晉之好相關的話,待到岑豫更衣完畢,兩人已將事情定下大半。
待宴席散去,回晉國公府的路上,秦茹便在打趣岑豫:「今日宴上的那位小娘子可得喜郎歡心?」
岑豫聞聲頓時雙頰染緋,羞得不行。他平日是個極皮的孩子,這會兒卻靦腆起來,好一會兒才扭扭捏捏的答道:「歡心是何呀?阿娘說的喜郎聽不大懂。唔,若是問那位小娘子的話……那,那,」他抬眸看了自個兒阿娘一眼,又極快得將臉轉向車簾那面,極小聲的吐出一句:「那她香香軟軟的,是蠻招人喜啦。」
秦茹方才眼中便染上了笑意,此刻更是樂不可支,「我說喜郎,阿娘只是問你歡不歡心,你怎的羞上了。」
岑豫聞言猛地回頭看她,瞪大一雙眼,「二兄講阿娘要把那個娃娃給喜郎做媳婦的!阿娘不能反悔的。」
秦茹聞言扭頭去看岑誠,後者有些心虛的縮頭,道:「我就猜猜順口說句……」
秦茹道:「等回去后,我會將此事與你阿爺說。」她話畢,不顧岑誠的驚恐神色,向岑豫問道:「你連歡心都不知是何意思,便知『媳婦』二字了?」
岑豫不理他阿娘,自顧自的掀簾去瞧外頭。秦茹原當他是羞了,也不再去調侃。但過半晌后,卻聽得岑豫自言自語一般地道:「先生講詩經時曾說過『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一句。喜郎雖不大懂其中情感,但瞧著阿爺與阿娘,心中是有幾分嚮往的。」
秦茹聞言愣了下,而後淺淺笑開,伸手撫了撫岑豫的發頂。
和定七年裡,楚國公府里大小事接連不斷,臨到年末總算添了幾件喜事——先是嫡長孫女徐嘉禾的滿周宴,再是臘月廿七那日徐嘉禾與岑豫定下娃娃親。
因是年關,來不及定製同心佩,兩家說是定親卻也只合過八字,直待次年二月初三方正式交換了信物。
……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此話說得正是如今衛麗娘的心情了。
她原已十四,轉眼就要及笄。然而到楚國公府數月卻仍未有個動靜。前些日里衛懿禮還常叫衛麗娘上自個兒院里與二房一同用膳。可後頭寶娘與岑豫定下娃娃親,衛懿禮便少有為難戚善珠,對其多是和顏悅色了。
且自衛麗娘那日與徐順樂相遇,後者便時常騷擾她——徐順樂也非做了甚麼輕薄舉動,卻隔天送些小玩意兒,精緻吃食,偶爾還要叫人遞些寫了情詩的帕子。
衛麗娘到底不是正經主子,一個客居的表娘子,來意不明的,奴僕又未見老夫人有何阻攔的意思,便都情願為徐順樂辦事,落點好處。
如此便也罷了,但李氏不知從何得知此事,三天兩頭寫信來要她順了徐順樂。
這李氏只念過幾天書,識得三四個字,寫起信來,且不說字是否寫得如何,單遣詞造句上頭,便盡顯粗俗——甚麼「潘驢鄧小閑,香紅軟緊鼓」在李氏那處皆算作含蓄的,餘下的東西如何可見一斑。
因除夕初一忙碌,奴僕們一年下來未曾幾日真正得歇,寧芝便在稟過衛懿禮后,擇了上元這天放他們一日假。
府中一時少了好些人,偌大的宅子空蕩起來,竟有幾分凄清。衛懿禮見此情形即道:「好容易遇上元宵這等佳節,也不拘你們了。御街上正是熱鬧,由大郎媳婦領著你們幾個小的還有倆娃娃去耍耍吧。」
照著衛懿禮的意思,是要衛麗娘也跟去轉轉。但這日李氏託人送來的信衛麗娘還未曾拆開,她只一心想著早些看完好燒掉,便推辭說身子不大爽利。
與徐家人一同用過晚膳后,衛麗娘便攜著婢女思晴要回自己院中。
「娘子,奴婢有些腹痛。」行到半路,思晴卻彎腰捂腹,喊起疼來。
衛麗娘見狀蹙眉,問她:「你且再忍忍,只小段路了。你這會兒腹痛,邊上也沒個地方給你解決。」
思晴一面倒吸著氣,一面搖頭道:「奴婢從老夫人院裡頭出來時便已疼起,也是想著忍忍。可這會兒當真不行了。」
思晴道完拿手往一處小道指「往那兒走上幾步便有一處。」她見衛麗娘仍有猶豫,便再道:「奴婢真忍不住疼了。」
衛麗娘拿過思晴手上的紗燈,朝她臉上照去,見是慘白一片且帶好些冷汗,便嘆氣准了她,「你去吧,我自個兒打燈回院子。」
思晴聞言,匆忙得道了幾聲謝,便極快的跑了。
衛麗娘在思晴轉身時隱約聽見一聲「嗤」響,后即聞見股令人掩鼻的奇異氣味。
她一面快步走著,一面以手作扇,離了好遠一段,方才放下手來。
要從衛懿禮那兒去衛麗娘的住所,有一處是必要經過的——胡娘院。
衛麗娘自來徐家,未曾少打聽府中秘事。尋常的,下人也願賣她個面子,可旁的若要曉得,便需花出些銀錢了。
李氏原先每月是給衛麗娘幾個銅子兒作花銷,待衛麗娘要來徐府後,便未曾再與過她分毫。至於衣裳,只兩套翻新的,首飾也只渡了銀。還是潘氏恐送來的人太過寒酸,上不得檯面,才送了衛麗娘兩根赤金簪子,又為她購置了幾件綢制衣裳。
因此衛麗娘到徐府後雖每月皆可從公中處領一份錢,但於花銷上頭總不大捨得。
府中之人於胡娘一事諱莫如深,衛麗娘又不願在這上頭花錢,便何事都不清楚,只曉得那是個無人願近的荒廢院子。
衛麗娘此時已快行至胡娘院門口。她往日到此處皆如行在大道不與旁人一般避諱,今夜許因是在天色暗沉時獨自行走,使得自個兒總有幾分心慌。
臨到胡娘院門口時,平日緊閉的大門竟起了條可由一人過得縫隙。
衛麗娘借月光瞧了門裡情形——雜草無風晃動,明未至春,草尖卻隱約可見綠意。房屋朽敗,牌匾僅剩一半是懸著的,上頭的字也不大清晰,可門上卻貼滿了紙,紙上頭是硃砂勾畫的符文。
衛麗娘僅瞧了幾眼,心頭便止不住地生出幾道關乎鬼神的雜念來。她換身一顫,起了層密密麻麻的疙瘩,抬步就要走快些,卻不知被何物猛地絆倒在地。
年雖已過,春仍未至,衛麗娘身上仍穿著厚實的冬衣,摔這一下,只有幾分疼罷了。但她如今滿心鬼怪身影,這一下是叫自己再生出恐懼。
她不敢去看絆倒自個兒的是何物,更顧不得去撿被這一摔弄滅了的紗燈,起身便要跑。
然而衛麗娘才走出十餘步,邊上便伸出一隻手拽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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