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生死情

蘇嘉看著一臉認真的沈曉峰，劍眉下深邃的眸子，此刻看起來很是深情。

「你不會要回S市結婚了吧！」蘇嘉說。

沈曉峰沒想到蘇嘉會如此想，禁不住笑了。

「為什麼會這麼說？」

「最近耳根子清凈了呢，想著你是不是戀愛了。」蘇嘉試探的問。

「吃醋了？」沈曉峰沒了剛才的深情氣息，露出一副痞笑。

「我呸。」蘇嘉白了她一眼。

「我認真的昂，說不定哪天你就收到我的辭職報告。那時候，你可別怪我沒提前告訴你。」沈曉峰說。

蘇嘉看著沈曉峰的模樣，這麼久以來，倒是第一次提這種話，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總得給我個理由吧。」蘇嘉說。

「結婚去。」沈曉峰說。

「當我沒問，我什麼也沒聽到，我不會隨份子。」蘇嘉說完便走了。

沈曉峰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又吸了一支煙，末了，他把雙手貼在臉上，半天沒抬起頭來。

一周后，蘇嘉在辦公桌上看到沈曉峰的辭職信，沈曉峰坐在蘇嘉辦公室的沙發上，玩弄著一個小葫蘆。

「不批准。」蘇嘉說。

「嘉姐不能耽誤我的後半生幸福生活，要麼嘉姐以身相許，我便可以不走。」沈曉峰說。

「能不能正經點？咱們從星耀沒有建店，一直並肩奮鬥到現在，你還沒見到星耀盈利，留我一個人單槍匹馬合適嗎？」蘇嘉問。

「合適。」沈曉峰笑嘻嘻的。

「你不是父母雙亡嗎？回S市結婚做什麼？在桐市結，我給你隨份子還不行嘛。」蘇嘉嘟著嘴。

「不行，我要全球旅行，我要瀟洒一段時間，上班太累了，銷售壓力多大啊，嘉姐你看我都快有白頭髮了。」沈曉峰故作可憐。

「誰還沒有個白頭髮啊，大不了用染髮劑嘛。要不給你放個假，你先去瀟洒，瀟洒回來再來上班。銷售部，我先幫你盯著。」蘇嘉說。

沈曉峰依然搖頭。

蘇嘉喪氣，不明白沈曉峰為什麼如此的突然。雖然和沈曉峰呆了這麼久，其實沈曉峰到底是什麼情況，她並不清楚，她很少主動問。

「我不想讓你走。」蘇嘉沒有其他的話語。

「趕緊招人，我盡量將我走帶來的影響降到最低。江湖就那麼大，說不定過幾年咱們又見面了。」沈曉峰說。

蘇嘉突然看不透沈曉峰。沈曉峰來得突然，走得突然。就像他自己一樣，總是能出乎意料的出現在身旁，又能悄無聲息的好久不見。

可是這一刻，沈曉峰提出要走，蘇嘉很是不舍。她的心中，早已把沈曉峰當做哥們兒一般的存在。只有和沈曉峰在一起的時候，她可以不顧及形象，不顧及話語，輕輕鬆鬆像家人一般的存在。

可是她不能自私，他的去留由他自己來決定，她並不能干預。是啊，耽誤了終身大事，又不能以身相許。

終於，蘇嘉有些失落的說了句：「那好吧。」

「這才對嘛。不過話說回來，我還以為你不會挽留我。」沈曉峰說。

「為什麼要這麼想？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去我家給我塞一冰箱冰激凌的。」蘇嘉說。

沈曉峰嘿嘿直笑。

「銷售部的知道了嗎？」蘇嘉問。

「沒有，還沒告訴他們。」

「他們老大都要走了，周雪會傷心死的。」蘇嘉說。

「還會來新的人，過段時間就忘了我了。」

「那可沒你這麼帥。」

沈曉峰第一次從蘇嘉嘴裡聽到誇他帥氣的話，有些得意。

又過了一周，毛萍萍招到新的銷售經理，吳迪。

同時，在員工大會的時候，蘇嘉也正式宣布沈曉峰要走的消息，大家很驚訝，尤其是銷售部的同事，都有些不舍和低落，但都是成年人，明白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情。

為了給沈曉峰送行，銷售團隊要聚餐，沈曉峰問蘇嘉：「嘉姐，去不去？」

「我去了你們會不會不自在？」蘇嘉問。

「不會。」沈曉峰迴答的很自然。

「那我去。」

晚上，在一家新/疆餐廳聚餐，蘇嘉看著沈曉峰這次妥不了喝酒，她便沒有喝。

本來就是女生，再加上是總經理，其他人不敢強求。

蘇嘉看著沈曉峰喝了一杯又一杯。

周雪嘟著個嘴，在飯桌上說：「曉峰哥要走我也走。」

「別，你可以攻下一任。」

「你不能走，你可是咱們銷售部顏值擔當。」

「銷售部顏值擔當不是沈經理嗎？」

「對對對。」

「曉峰哥是回S市嗎？記得回來看我們啊。」

「周雪，你曉峰哥是要回S市結婚的，你死心吧。」

「去你的，曉峰哥連對象都沒有。」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

沈曉峰這時候已經喝了不少酒，蘇嘉從未見沈曉峰喝過如此多的酒，更關鍵的是，沈曉峰看起來一點事沒有。

沈曉峰將兩個胳膊支在桌子上，兩個手合在一起，輕咳兩聲，整場都安靜了。

「很遺憾不能繼續陪大家走更遠的路，但是我知道，星耀的明天，是光明的，因為有大家！星耀銷售團隊，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團隊，不管管理層如何變更，我們都要不忘初衷，記住我們是一家人。和大家在一起的時間，我很快樂，很開心，很幸福。如果可以，我們後會有期。」沈曉峰說完，幹了整整一杯白酒。

銷售部有人擦眼淚。

「我們永遠是曉峰哥帶出的團隊。」

離別的氛圍，讓大家感傷。蘇嘉看著沈曉峰，她很少見到沈曉峰這一面，看來他對銷售部確實是傾注了心血，不然也不可能把團隊帶的那麼好，也不可能取得那麼優秀的成績。

晚上聚餐結束，大家嚷著再去唱歌，蘇嘉看著沈曉峰的狀態便阻止了。

曾經，都是蘇嘉喝多，沈曉峰送她回家，這次，終於是沈曉峰喝多，蘇嘉送他回家。

這是蘇嘉第一次來沈曉峰家裡，中規中矩的三居室，但是空蕩蕩的，沒什麼多餘的傢具。

沙發上擺著蘇嘉聖誕節在娃娃機里抓出的藍胖子，當時隨手扔給了沈曉峰，沈曉峰卻一直當做寶貝。

蘇嘉拿起來看了看，心裡想著，這貨還留著呢。

沈曉峰再能喝，也抵不住這麼玩命的喝，回來的路上還算清醒，到家就徹底不行了，他跑到廁所哇哇吐了一番，搖搖晃晃的趴到床上，蘇嘉給他脫了鞋，用毛巾擦了臉，將空調調到適宜溫度，搭上一個毯子。

她又給沈曉峰倒了杯蜂蜜水放到床頭櫃，心裡想著酒品倒是不錯，喝多了就睡覺。

蘇嘉隨意在沈曉峰家裡看了看，冰箱里空蕩蕩的，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有時候在外面，看著打扮的花里胡哨的沈曉峰，實在沒有想到他的家裡，竟是如此的簡單，甚至可以說有點凄涼。一個人除了打扮，也要在生活的其他方面對自己好點啊，起碼冰箱里得有點食材啊，這樣，就算想給他熬個粥都不行。

蘇嘉看沈曉峰眉頭皺著，像是身體不舒服，回家拿了一趟醒酒糖，給沈曉峰吃了，看著他睡得沉，準備離開，腦海里又出現沈曉峰每次對她說的那句話，如果吐了沒醒就窒息了，雖然這個概率很小，蘇嘉仍舊沒有離開。

半夜，沈曉峰醒了，看到蘇嘉正靠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熟睡，他的喉嚨有些干，喝了旁邊的蜂蜜水。

熟睡的蘇嘉，有幾縷頭髮散落在耳邊，看不到往日清透的眸子，長長的睫毛，在床頭燈下，垂下暗沉的影子。沈曉峰掏出手機，拍下蘇嘉這張照片。

看來，她還是禁不住細水長流，她的心裡，放心不下他，有他。他扯了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他沒有把蘇嘉叫醒，就讓他自私一次，就讓她再守護他幾個時辰。

……

早晨，天亮之後，蘇嘉發現她躺在床上。

「你這照顧人的，倒是睡得挺好。」沈曉峰說。

「看你活蹦亂跳，應該沒什麼事，我走了。」蘇嘉起床，渾身難受，她要回家洗個澡。

「還準備給你叫點外賣，這下省了。」沈曉峰說。

「算了，你還是把你自己弄明白吧，冰箱里什麼都沒有，是靠仙氣活著嗎？」蘇嘉說。

「我可有長生不老水。」沈曉峰大笑。

等到蘇嘉走後，沈曉峰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陷入沉思。

之後的一段時間，沈曉峰都在和吳迪交接，蘇嘉沒有見到沈曉峰。

直到八月中旬，沈曉峰在星耀的最後一天，來找蘇嘉，對蘇嘉說：「我明天的飛機。」

「竟然這麼快！你說你是不是騙子！當時來的時候，你和我保證過先不回S市的。」蘇嘉說。

「哈哈，那你全當被我騙了，吃一塹長一智。」沈曉峰說。

「只能這樣，我都放你走了，還有什麼辦法。」蘇嘉說。

沈曉峰扔給蘇嘉一把鑰匙，蘇嘉疑惑。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這總知道吧。」沈曉峰說。

「我沒興趣給你打理房間。」蘇嘉說。

「無所謂，萬一哪天我想回來了，鑰匙丟了，你這裡不還有么。」沈曉峰笑嘻嘻的。

「行啊，S市混不下去就滾回來。」蘇嘉說。

「要不來個送別儀式？」沈曉峰張開雙臂。

「明天我送你去機場。」蘇嘉一把把沈曉峰的胳膊拍下去。

「別，我最煩的就是機場離別，跟言情劇一樣，我再哭了，那不就丟人了。」沈曉峰說。

「一大老爺們，我都沒哭，你哭什麼哭，又不是生離死別。」蘇嘉嗤笑。

「你說，咱倆是好朋友不？」沈曉峰問。

「是。」

「咱倆這應該比友情深點吧，你都在我床上睡了。」沈曉峰又開始沒正經。

「去你的！」蘇嘉笑著說。

隨後，蘇嘉對沈曉峰說：「我覺得咱倆的感情，是超越友情，但不是愛情，也不是親情的一種情。」

「那是什麼情？」沈曉峰問。

「要不我給定義一下，咱們之間是生死情。畢竟，你的命，是我撿回來的是吧。」蘇嘉說。

沈曉峰嘴裡嘀咕著「生死情」這幾個字。

隨後蘇嘉又咬牙切齒的說：「你就是個大騙子，還說什麼來報恩，這恩沒報多久，就要走。」

「哈哈哈。」沈曉峰大笑幾聲，對著蘇嘉揮揮手，離開了蘇嘉的辦公室。

這是蘇嘉和沈曉峰的最後一次見面。

而後，沈曉峰用生命中最後的時光，走了幾個國家，很多個城市，在每一個地方他都拍了照片。

他將辦公室里那幅字，摘下來，放到雲溪花園的房子里。

雲溪花園的那個藍胖子，在他的旅行包里，陪伴他走了半個地球。

沈曉峰時常在想，他的生命本該結束於S市的那個清晨，卻被一個叫蘇嘉的姑娘拉了回來。

父母雙亡，癌症晚期，與其不知道死亡哪天到來，何不在和死亡的戰爭中，佔據主動性，瀟洒帥氣的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知道蘇嘉的心裡，有一道深深的防線，可是他突破了，走進蘇嘉心裡了。他想，如果能夠被在意的人，不忘記，就算死亡，那不枉生命走一回。

可是當他病情惡化的時候，他卻不想讓蘇嘉知道，不想看她傷心。就讓他帶著有她陪伴的記憶，離開這個世界，而她，只要記得生命里有過他就好。

他把所有的照片都保存起來，並設置了定時郵件，每年在蘇嘉生日的時候發一張，再來一句生日快樂的問候語，這樣保持神秘也很酷。起碼在她看來，他依然瀟洒。

最後的沈曉峰，躺在病床上，意識模糊。他忍受著疼痛，恍惚之間，彷彿看到蘇嘉朝他走來。

他看到蘇嘉朝他走過來，眼裡還有眼淚。他輕聲喃喃說：「不要哭，不要哭，我很快樂……」

然而只是他一個人，一個人在空蕩蕩的病房裡結束了生命，嘴角還掛著微笑，這個微笑，是他見到蘇嘉的。

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冷的夜晚，在燃燒的火柴中，見到暖和的火爐，噴香的烤雞，美麗的聖誕樹，慈祥的奶奶一樣。

而這一切，蘇嘉不知。

沈曉峰無牽無掛，所有的錢都買了雲溪花園那套產，最後也是想盡辦法，先是過戶給了常樾，再委託常樾，某天贈予蘇嘉。

蘇嘉一出生，就被親生母親拋棄，而這二十幾年，太多親人從她身邊離開。她不知道她的存在可以給其他人帶來什麼，甚至不知道她存活的意義。

可就是這樣，她仍是沈曉峰世界里的英雄崇拜，在沈曉峰生命最後的時刻，她是他疼痛時刻的想念，是他生命中的主角……

後來的某一天，蘇嘉鬼使神差的去了沈曉峰家裡，家中已落了灰塵，客廳里放著那幅字，沙發上的藍胖子不見了。

她突然想給沈曉峰打個電話，沒有打通。

她猶豫了下，還是給常樾打了個電話說：「沈曉峰迴S市了？沒聯繫上。」

「環球旅行去了，不好聯繫。」常樾說。

「哦，倒是瀟洒。」蘇嘉說了句。

「嗯，他向來瀟洒。而且，財大氣粗」常樾開始為之後給蘇嘉房子做鋪墊。

蘇嘉沒多說，和常樾結束了通話。

耳邊沒有沈曉峰的聲音，確實有些空落落的，有時候，她甚至懷念那種感覺。

一段關係里，總是有人後知后覺，因為，另一方總是主動，總是無微不至，你是他生命里的全部，而他，只是你生命里同其他人一樣的過客。他想要做的，是和其他人不一樣，最後能夠記得他久一點，而已。

如果有來生，可是沒有如果……

八月中旬，在蘇嘉的軟磨硬泡之下，陸衍終於同意蘇嘉的假期。

十天，蘇嘉一個人開車往北走，去了大草原，去了邊境，去了人煙稀少的地方。

夕陽西下，蘇嘉會靠在車邊，吸一支煙，每次吸煙的時候，她都能夠想起沈曉峰。

敏銳的蘇嘉，又怎能不曉得沈曉峰狀態不對，她能做的，就是當做一切沒有發生，維繫著他善意的謊言，用他所安排的最有尊嚴的方法，和他分別。

「生死情」是什麼？是她和沈曉峰獨有的情誼，超越友情，不是愛情，不是親情，可以跨越生死的感情。

蘇嘉經歷了太多的生死，她不敢去問常樾太多，也不敢繼續撥沈曉峰那個撥不通的電話，她只能在深夜的時候，仰望天空，嘴裡念叨：「一定是又多了一顆守護她的星星。」

大草原的夜空更是繁星滿天，她這十天，吸了不少煙，她用這種獨特的方式，祭奠他們的「生死情」。

她從沒有落淚。她想，沈曉峰一定是不想她難過。他是最希望她開心的一個人。

只是在第二年她生日的時候，蘇嘉的郵箱里，收到了沈曉峰的郵件，她還是哭了。

她哭的稀里嘩啦。

她看著照片里沈曉峰，帥氣的眉宇間，透露著歡笑，而神情中，總是有一絲落寞。

她一邊哭一邊說：「沈曉峰你這個傻子！你的命是我的！」

而後，蘇嘉的生命中，再也沒有了這個叫沈曉峰的人。

……

「打算在桐市呆多久？」

「無牽無掛，如果合適，可以一直呆下去。」

「什麼是合適？」

「干著開心。」

……

「我們認識嗎？」

「也許不。」

「剛來桐市，住酒店還是有房子？」

「雲溪花園。」

「很巧，我也住那裡。」

「果然相遇皆是緣。」

「或許我們上輩子經歷過五百次的擦肩而過。」

……

「你就是我姐。從今天，我只服你。不管是工作還是食量。」

「滾。」

……

「嘉姐，你一個人嗎？」

「和你有關係嗎？咱倆應該沒那麼熟。」

「一來二去不就熟了，不然多沒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