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冊
「姑娘何必同一個戰族遺裔置氣,您身份尊貴,日前之事,不論哪方,都是偏著您的。」鮫紗寶珠帳外,女子身形窈窕,額心描著一點淡淡的紅,話語放得很軟,帶著一些無可奈何的縱哄。
裡屋,四周窗子緊閉,暖意如春,與外面的霜霜白雪劃成了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描金靠背兩屏玫瑰床上,南海邊來的雲紋絲被裡,拱起了小小的一團,清涼的靈力如水般流淌到地上,半晌,一道稚嫩的帶著些許鼻音的奶聲方傳出:「我無事,雲姑退下。」
那名喚做雲姑的女人低低地嘆了口氣,仔細帶好外門,在央央素雪中化作一尾雲鶴,淡去了身形。
昭芙閣里,寂靜像是湖波中濺起的漣漪,越擴越大。
南柚從被子里爬出來,靈動的眼眸里尚含著濕漉漉的水意,她小指動了動,一本泛黃陳舊的書冊就安安靜靜躺在了她的掌心上。
沒有任何靈力波動,比凡人的書籍還普通。
南柚吸了吸鼻子,把那本書拎起來,又翻了一遍。
稚嫩的指尖最後停在了一行話上。
【……星主臉上現出怒意,他皺眉看著唯一的女兒南柚,在左右親侍面前,用一種失望的語氣,沉聲道:「為君者若不能善待忠臣遺裔,日後誰敢為你賣命?你若如此任性,父君又如何能放心將星界交到你的手中……」】
若看著前面那些描寫,南柚還能心存僥倖,那這兩句話,無疑讓她一顆心沉到了底。
一個時辰前,她的父君,星界的皇主,第二次因為那個昔日舊臣的遺裔,在人前責罰她。
所說的話,跟書上描寫的一字不差。
在南柚翻完最後一頁,合上書冊的時候,那些文字就一個一個地從書里浮出,糅雜成光點,消散在天地之間。
南柚再看時,書冊上雪白一片,一個字也沒有。
她愣了一下,只覺得荒謬。
南柚的父君是星主,母親是瑞獸鸞雀族的公主,屬鳳凰一脈,她生來就是純正的星族皇脈,天賦高,身份尊貴,是星界唯一的繼承人。
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背景,在書里,她卻只是個惡毒反派,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突出女主的高貴品性,而所有原本應站在她身後的靠山,最後都會對女主心生憐,百般縱容。
女主是那個叫清漾的戰族遺裔。
在前期,清漾會牢牢地攀附上星主這棵大樹,每一次露面,都是小心而膽怯的模樣,也每一次,都成功地使星主想起了曾經忠心不二的臣下,對女主愛屋及烏,多有照顧。
南柚是星主獨女,從小蜜罐子里長大的,突然無聲無息來了個人爭寵,還是個只知道演戲的白蓮花,可想而知有多不樂意。
不僅如此,南柚的堂兄表弟,還有和她定下婚約的未來天君,到最後無一倖免,皆成為了女主的裙下臣。
甚至,在她死後,星主將清漾封為少女君,接管星界。
同年,天星兩族結親,少女君搖身一變,成為天後,居無上尊位,享不盡榮華。
那些劇情在南柚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她無法理解,不能接受。
南柚出世五千年,順風順水,從未想過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小小的女孩兒頭上梳了兩個乖巧的圓揪揪,上面綁著兩根鑲金絲的紅綢,帶著些嬰兒肥的臉蛋雪白,眼尾和鼻尖都帶著一點紅,她慢慢地環住自己的膝蓋,將頭輕輕嗑在上面,眼神從迷茫逐漸恢復清明。
女主怎樣都好,她想要當女主,當天後,都行。
但要碰她的東西,想都別想。
她的親人,她的地位,和她的命。
南柚一樣都不可能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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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居。
琴音淙淙,美妙的律動隨著靈力而纏結成綢緞,又像是水霧一樣,無聲無息的向四周漫開。
十里之內,堅冰消融,霜白的雪化為稀薄的靈力,歡欣地衝到樹根下,短短几息,四季逆轉,冬去春來,乾枯的老樹發出了新芽,熱鬧的團簇在一起,幾隻鳥雀跳上枝幹,歪頭整理絢麗的羽毛。
一隻雲鶴從天邊來。
「夫人。」高閣軟帳外,雲姑現出人身,她垂著眼,聲音有點無奈:「姑娘不讓從侍近身,用靈力將房間鎖了。」
南柚雖然被寵得性子嬌了點,可並不任性,有些事情,她不會放在心上,就是有,也很少跟自己較真到這樣的份上。
「王君同姑娘說了什麼?」一個很溫柔的聲音,隨著琴音的流瀉傳到雲姑的耳里。
雲姑不敢隱瞞,一五一十的傳了原話。
琴音漸漸歇了下來。
像是一隻手撕開了幻象,春日裡的暖陽,蓬勃生長的嫩芽綠植,以及樹梢頭的雲雀,通通在空中淡去,白雪簌簌而落,玉色軟紗浮動。
纖指從琴弦上滑落,流枘伸手,拂開曳動的珠紗,聲音清涼似珠玉:「去請王君。」
南柚得知此事的時候,風雪才止,天色已暗。
星主夫妻近年來矛盾頗多,誤會重重,常有爭執,總是鬧得不歡而散收場。
南柚聽到彩霞的傳報聲后,噌的一下從床上爬了起來。
書里有關於這次爭執的描寫。
她的母親性子極高傲,也護短,從前鮮衣怒馬的公主冕下,在第一次爭執后,對星主的態度便肉眼可見的冷淡了下來。
往常,星主退讓一步,聽她說兩句,便也算了。
但這一次,卻吵得格外厲害。
因為提到了一個人——濱海之畔的上秧仙君。
南柚依稀聽人提起過,這位仙君本事了得,與她母親一起長大,差一些兩人就成了婚。
他是星主眼中的一根尖刺。
最後的結果,就是星主拂袖而去,許久未曾踏足青鸞居。
夫妻兩的關係經此一事,降至冰點。
所以,書中記載的事宜,皆是真的。
南柚顧不得其他,披著軟茸茸的雪狐披肩就消失在風雪中。
鸞鳥一族屬鳳凰,畏寒,但星界地處極北,常年風雪。於是星主特意找金烏換了顆寶珠,可抵雨雪之寒,青鸞居方圓十數里,暖如春陽。
屋裡設置了結界,雲姑守在屋外,有點焦急,見南柚來了,來不及關心兩句,就道:「姑娘快進去瞧瞧吧,王君和夫人……」
南柚頷首,純正的皇族威壓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無聲無息地融入結界當中。
內室中,因為察覺到了同出一源的稚嫩氣息,星主和流枘雙雙皺著眉止住了話語。
「父君,母親。」南柚站在門外,小小的一隻,兩個發揪歪歪扭扭的,眼角還染著紅,看上去很擔心他們,又不敢貿然接近的模樣。
流枘不再看星主,她半蹲下身,朝著南柚招了招手,聲音十分溫柔:「右右,過來母親身邊。」
南柚小步跑上去,像是小雛鳥一樣撞進流枘的懷中,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點點的鼻音:「父君同母親不要吵架。」
流枘眉頭稍舒展了些,伸手將南柚垮下來的小髮髻鬆開,重新綁正,一邊應諾她:「嗯,不吵。」
星主面容硬朗,負手而立,看著抱在一起,容貌極其相似的母女兩,眼神中的陰沉不禁消散了些。
「岳父和上秧一行不日將抵星界,諸多事宜,勞夫人安排。」星主說到上秧這個名字的時候,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了眉目如水的人身上。
「父親已傳書信予我。」流枘眉尖蹙了蹙,對他依舊不冷不熱,但轉頭,對著南柚的說話的聲音就嚴肅了些:「右右,清漾的事,母親聽雲姑說了。」
她這麼一說,不僅南柚繃緊了一顆心,就連星主,也看向了她。
「清漾是臣,你為君,她冒犯了你,你按規處罰,這是對的,母親不說你。」流枘耐心地道:「但你不該當眾反駁你父君。」
「我和你父君只有你一個孩子,我們都很愛你。」流枘用臉貼了貼南柚的小臉蛋,而後將她往星主的方向推了推:「今日你那樣同你父君說話,父君得多難過啊。」
南柚吸了吸鼻子,拿眼去瞅星主,又垂下腦袋,看著自己軟靴上的雪絨球,低聲說:「父君,右右錯了。」
玄銀色的衣襟出現在她的余光中,一雙溫熱的手掌撫了撫她的頭,帶著乾燥的暖意,男人沒有說話,但一向緊繃的臉部線條柔和不少。
星主和南柚一大一小並肩出了青鸞居。
伺候在外面的雲姑等人鬆了一口氣。
「父君。」南柚伸手扯了扯星主的衣袖,停下了腳步。
星主便也跟著停下步子等她,「方才在你母親屋裡,我就看出你有話對父君說,現下無人,你說說,是又惹了什麼禍事出來,在這等著父君呢?」
南柚的心裡就像是被棉花填滿了,又灌了鉛塊進去,沉甸甸地壓著,又很沒有安全感。
父親雖然嚴厲,但無疑是愛她寵她的,以往她犯了事,就喜歡跟星主撒嬌,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有父母在,誰都不能欺負她。
可為什麼。
在書里,她那麼討厭清漾,甚至陰差陽錯因她而死,星主卻能轉身就將屬於她的位置讓給清漾。
「沒有。父君才說外祖和舅舅要入星界做客,我這段時間可老實了。」南柚悶悶不樂地踢了踢腳下的雪團,說:「父君,今日明明是清漾尋釁在先,我罰她,如何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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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前八十有紅包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