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
青鸞院,常年如春。
南柚去的時候,流枘坐在長廊中,紫色的藤蘿順著廊柱往上爬,生機勃勃,綠意悠然。
雲姑一路引著南柚到這裡,而後站到流枘身後,笑道:「夫人,姑娘來了。」
流枘頷首,朝南柚招手,聲音溫柔:「右右?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今日起晚了。」南柚很自然地窩在母親的懷裡,素淡的花果香縈繞在鼻尖,「來和母親說些事。」
流枘伸手撫了撫小孩的發頂,音色涼了些許:「昨日你父君又為了清漾在人前駁了你?」
南柚悶悶地將臉蛋貼在女子頸窩的位置,聽著熟悉的護短話語,突然就覺得很委屈。她身體僵了一瞬,睫毛顫了顫,輕聲道:「不是什麼大事。右右已經得到了朱厭伯伯送的仙參,年份比清漾那個高了許多,至於那匕首,清鳳已是頂尖的神兵,要了旁的也是擺著,沒多大的用處。」
緊接著,她故作輕鬆地問:「母親,龍阻姨在院子里嗎?」
「在。」流枘朝南邊的方向頷首,南柚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見到一衣裙獵獵、颯爽利落的女子,幾人目光交匯,南柚使勁揮了揮小手,那女子便忍不住笑了一下。
「母親可記得我院子里的孚祗?」南柚看著手背上的米黃色落花,扯了下嘴角:「他初踏入大妖的門檻,很多東西都還是一知半解的,右右想叫他來青鸞院,讓龍阻姨指點指點他。」
流枘沉默了一會,屏退了左右的從侍。
她拉著南柚的手,眼神在南柚細膩的臉蛋上掃過,而後,似是嘆息著道:「母親記得他。」
「右右,他是一根折柳,區區千年就已,便已成長到這般境地,可見未折損時修為不俗。他自己的路已經走出來了,旁人多加指點干預反而對他無益。」
「假以時日,他徹底恢復,斷不會比朱厭和龍阻弱。」
如此高的評價。
還沒等南柚開口,流枘就半蹲下身,將小小的姑娘擁在懷裡,聲音中隱有疲倦:「這次你外祖父和舅父一行前來星界,等他們挑選完合適的坐騎,右右,你可要跟母親一起,去妖界小住?」
南柚身子頓時僵了下來。
現實中的情形,又再一次與書中吻合。
南柚知道,流枘這一走,便不再會回來,直到她去世的消息傳開,母親才拖著傷病之軀,使用秘法,耗自身壽命,重傷星主。
可以說,整本書里,除卻女主大獲全勝,其餘南柚的親人,不論身份地位,幾乎都沒什麼好結果。
流枘耐心地等南柚的回答。
「不去。」南柚伸手環著她的腰,聲音很低落:「母親也不要去。」
「右右,是不是有誰同你說了什麼?」流枘心思細膩,她聯想到近期傳得沸沸揚揚的一些事情,姣好的面容很快覆蓋上一層寒霜。
小孩懵懵懂懂地點頭,又搖頭,眼中的委屈與迷茫之色不容忽視:「很多人說,母親要跟父君和離。」
「雲姑。」流枘蹙眉,吩咐:「誰同姑娘說過這些閑話,通通押著,送去王君跟前。」
雲姑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但這個時候若不勸著,王君和夫人必定得再起爭執,她迂迴道:「夫人,後院之事,何須捅到王君跟前去,直接壓來青鸞院,臣替夫人處置他們。」
南柚:「雲姑不必走這一趟了。昨日夜裡,父君已讓孚祗將我外院的人都換了一遍,嚴加懲戒了。」
雲姑鬆了一口氣,道:「王君對姑娘上心,再挑上去的人必然都是好的。」
南柚抬頭,眼巴巴地瞅著流枘,黑瞳里濕漉漉的蒙著霧氣,聲音里壓抑著不甚明晰的哭意:「母親不要右右和父君了嗎?」
雲姑很自覺地退出了花廊。
「右右,你五千歲了,聽你父君說,政事之上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了。」流枘拉著南柚坐在長椅上,聲音悅耳:「外面的一些流言,你或多或少都有耳聞,母親不瞞著你。」
「你父君與母親現在,關係確實不好。」
「母親不欲同他爭執一些沒必要的東西,因此想回妖界住一段時日。」
南柚將這些字眼逐一消化后,問:「母親與父君爭執,是因為上秧仙君嗎?」
流枘並不意外她會知道這個名字,她蹙著眉,像是在思索如何同南柚解釋這段她尚且理解不了的關係。
「右右,母親與上秧仙君並不如外界所說那樣,便是從前有的心思,早也在與你父君成親那日滅了。」
「上秧仙君五十年前才喪了妻,母親這個時候邀他前來星界,父君誤會也在情理之中。」南柚勸她。
「為君者多疑,他不信的事,任由我說破了天,也還是不信,母親做事問心無愧,沒必要湊上去白白讓人看笑話。」流枘愛憐地觸了觸南柚的臉蛋,如此說道。
「必然無人敢笑話。父君對母親的寵愛,整個深宮乃至六界都有耳聞,這麼多年,父君始終如一,深宮不進新人,這些話,只要母親與父君明說,誤會定能消除,和好如初。」南柚撒嬌地蹭了蹭流枘的掌心。
「人人都說我得你父君寵愛,佔盡深情,這深宮只我一人,日子久了,許他自己也那樣認為了。」流枘笑了一下:「母親身為鸞雀族公主,嫁了他,生了你,放棄了族中少族長的競選,原本也能享男色,左擁右抱,又有何人敢說些什麼呢。」
「你父君為我付出了什麼,我便也為他捨棄了什麼,怎麼到後頭,我與他之間,走到了為釋君疑則我必先示弱同他服軟的一步?」
妖族並不如九重天那般尊男權,坐鎮一方、受人尊敬的女子並不少,行事上也沒有那麼多拘束與講究,那些大族的公主小姐,身邊伺候的貼心的男子何止一兩個。
南柚似懂非懂,她安慰地撫了撫母親的脊背,聲音中隱有護短之意:「我去說父君,讓他日後不準再凶母親。」
童言稚語最令人動容,流枘並沒有糾正她話語中的那個凶字,而是笑著溫柔的就勢應下:「好,右右給母親撐腰。」
「那母親能不能不回妖族?」南柚道:「右右捨不得母親。」
她在流枘懷裡蹭了兩下,聲音刻意地拖長了些,帶著軟綿綿的撒嬌意味:「再過段時間,右右的蛻變期就來了,父君因為橫鍍的原因護著那個清漾,母親不在,右右肯定得被欺負。」
流枘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道:「還有人能欺負得了你?」
南柚仰著小臉哼了一聲,沒在清漾的事上過多言語,轉而抱怨:「星界最後一頭火獸出門遊玩去了,天一日比一日冷,金烏的寶珠維持了幾千年,現下快要撐不住了,就連青鸞院的溫度也慢慢降了下來,難怪父君又要去找那頭老金烏打架。」
流枘有些詫異地抬眸,問:「打架?你父君同誰打架?」
南柚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猛地伸手捂住了嘴,面對流枘的疑問,連連搖頭,一副懊惱的樣子。
流枘蹙眉:「右右,你同母親說,不用怕你父君責怪。」
「父君聽青鸞院伺候的從侍說起這事,第二日就去找了那頭老金烏,但那金烏扣扣搜搜的,說什麼也不肯再拿一顆寶珠出來,后見父君態度強硬,轉而鬆了口,說自己近來遇到了瓶頸,希望父君指點一二。」
「那頭老金烏是與天同壽的神獸,從遠古活下來,修為不俗,但也攔不住父君。而原本指點一二也不至於動真格,但那金烏嘴貧,被父君打得顏面掃地心裡不服氣,開始扯起了母親與上秧仙君的舊事,父君動了真火,拔了幾根它最寶貝的毛,險些把那金烏的皮都剝了。」
「父君胳膊上也被金烏的烈火燒了一道口子,只是那幾日,父君與母親才鬧得不歡而散,父君便命人封鎖了這個消息,不準人告訴母親。」
流枘看著頭頂藤蔓上纏繞著一團團盛開得正好的米黃色小花,半晌,終是扯了扯嘴角,吩咐道:「雲姑,去拿雪靈藥。」
雲姑頷首,很快就取了葯回來。
流枘將雪靈藥放到南柚肉乎乎的小手裡,聲音溫柔又耐心:「金烏的灼傷沒那麼容易好,你父君雖然強悍,但也是血肉之軀,他一向又不在意這些,右右你將此葯送到你父君手中,讓他每日按時塗上。」流枘戳了戳女兒手背上的肉窩窩,又道:「別說是母親給的,嗯?」
兩人冷戰,她在中間傳話。
南柚問:「母親不去看看父君嗎?」
「母親這兩日忙著安排接待你外祖和舅父一行人的事,抽不開身。」
南柚兩條眉毛皺著,一副很愁苦的樣子,「我前幾日看見父君換藥了,好大一條口子呢,金烏的烈焰灼傷最疼,母親有空了去看看父君吧,父君心裡肯定開心。」
南柚帶著雪靈藥轉頭去了星主書房。
花廊下,雲姑給流枘奉上一盞熱茶,感慨道:「姑娘孝順,也學會心疼王君了。」
「右右一向懂事。」流枘抿了口茶,看著手裡的名冊,南柚的先前說的話又在腦子裡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來,片刻后,她將名冊放下,指尖搭在太陽穴上,低而輕地嘆息一聲,道:「晚間請王君來青鸞院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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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前五十,有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