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3月31號。

周五,喬良在家裡,陳楠打電話來,說找到工作了,先在酒店前台當收銀,包吃包住,她先穩定下來再換合適的工作,她說自己挺好的。

喬良在樓上吁了口氣,她自己過的不舒心,就特別想身邊的親人都過的好,這樣她就感覺活著沒那麼壓抑了。

晚飯喬良也沒吃,她心裡煩,她老闆說要回家跟他爸做生意,公司要散了,她覺得自己倒霉透頂了。

晚上9點了。

呂華珍從樓下打電話來,她講:「小良,你爸吐血嘞。」

喬良一瞬間好像天要塌了,整個人惶恐的從心到手角都在發麻發抖,她好像預感到什麼了,她急忙奔下樓!

喬成安坐在樓下的床上,他面前擺了一隻垃圾桶,垃圾桶里鮮紅的幾大團血,大晚上,頭頂的燈明晃晃的,喬良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一個特別可怕的夢。

喬成安低頭又咳,又吐了一大口鮮紅的血。

喬良心揪起來,她清醒了。

呂華珍講:「你爸說吃頭孢又喝酒了。」

喬良聽到這話,心裡是鬆口氣的,這咳血不是那病就好,她趕緊講:「得去醫院,趕緊去醫院。」

喬成安不當一回事:「沒有事呢。」

喬良急得怨他:「吃頭孢喝酒會要人命的,還沒有事!讓你別喝酒別喝酒你不聽!」

家裡沒有車,村裡也叫不到計程車,喬良讓呂華珍打電話給她大舅,問她表弟呂小亮在不在家,呂小亮有車,這不能等了!

呂華珍打電話,呂小亮說馬上就到。

喬良上樓拿包拿錢,下樓時喬成安好模好樣的走出來,還是不當回事:「沒有事呢,我跟你講不用去醫院。」

呂華珍跟喬良講:「你爸說二三天前就吐血了。」

喬良心咯噔一下,她心裡又開始有那種焦亂感,慌到了極點,她又強迫自己想,不會那麼倒霉的,哪就那麼巧!

呂小亮開車,本來說要到鎮上,喬良想鎮上醫院不行,喬成安非要到鎮上去,說吊點水就行了,農村人,尤其是像喬成安這一輩,好多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生病從來不上心,喬良不聽她的,讓呂小亮直接開到縣裡的人民醫院。

坐在車裡,喬良偷用手機上網百度查咳血的病,她搜了許多,解答上好多說是支氣管的病,她自我催眠,只要不是肺癌都好說,她強迫自己說沒事,想著她家不會那麼背的,不會就那麼巧的!

最近整個省暴發一種很嚴重的流感,到處都在排查,醫院排查的更嚴,到了人民醫院,車子不讓進被攔在醫院門口,要出示身份證才能進。

喬成安呂華珍的身份證都是喬良收的,放在一個小盒子里,喬良才發現自己忘記帶來了,她急得在車裡不停埋怨自己,恨不能搧自己!

沒有身份證醫保卡病都沒法看,而且醫院只能讓病人進去一個人陪著,在車上爭了半天,呂華珍帶喬成安去醫院,幸虧喬良手機里有喬成安的身份證截圖,報給呂華珍才掛上號。

醫院現在只有急診,喬成安在醫院裡拍了CT,1個小時后才能拿,就只能等,喬良在外面一直打電話,她急啊,她就巴不得電話一直不掛能早一點知道結果。

片子出來了,呂華珍電話里講說醫院讓住院,喬成安發脾氣就是不住,說醫院騙錢,他什麼事也沒有,電話里也說不清。

醫院外面守著的檢查人員好像下班了,不知道去哪了,喬良去了醫院裡面,正好迎到喬成安呂華珍。

呂華珍講:「醫生說沒有什麼事,讓你爸先住院,你爸不住。」

喬良聽到這話,整個人都鬆快了,她心裡激動的,真的就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一樣。

喬成安講:「我就說沒有事呢。」

喬良不放心,她就想親口聽醫院講她爸沒有事才能安,她跟呂華珍講:「我去問問,你先跟爸上車。」

喬良到急診室去,服務台也沒有人看著,喬良問了幾個人,一個女醫生講:「你是剛剛那個老爺子家屬是吧,叫喬成安?」

喬良趕忙點頭:「對,醫生,我想問,我爸沒有事吧,到底什麼病?」

女醫生跟她講:「你帶你爸到大醫院再做檢查看看。」

喬良心咯噔一下,當時臉色就變了,她追著醫生問:「我是他女兒,沒有事,你跟我講,我爸到底是什麼病?」

女醫生拿著病歷,跟喬良講:「你爸這個,應該是腫瘤。」

喬良一個人從醫院出來往外走,醫院沒什麼人,路邊的燈沒開,特別的黑,她走著,想哭又哭不出來,整個人都是懵的。

回到車上,喬良沒敢講實話,就說醫生讓到大醫院再查查,坐在車上她一句話都沒有說,車窗外的燈,陌生的,路,陌生的,那麼不真實。

回到家,喬良上樓,她坐在床上一動不動,也不想動,頭頂的燈刺眼,她還在催眠自己,這是夢,她經常會做一些特別真實的噩夢,然後在夢裡知道那是夢。

不然這怎麼解釋啊,喬良想不通,癌症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她爸身上,就跟演電視劇一樣,怎麼就能倒霉成這樣!她不想通啊!

第二天,呂華珍找呂小亮送她們到市裡的醫院去做檢查,在車裡喬良又在想,說不定是誤診呢,說不定就有奇迹呢。

到了市裡的中心醫院,今天正好是胸外科主任門診,張主任看了片子,問了喬成安幾句,然後看著喬良使眼神,喬良懂了,讓呂華珍帶喬成安出去。

門關上了,喬良心跳的都快蹦出來,她緊張,張主任問她:「你爸是不是肺癌?」

喬良嗓子都啞了,跟他講:「我不知道啊,我帶他昨天晚上去縣醫院拍的片子,然後今天就過來了。」

張主任放下片子,開了幾張檢查單跟喬良講:「你先帶你爸去做檢查。」

醫院裡好多人,做每個檢查都要排隊,病人要先做流感檢測,然後抽血。

喬良好多年都沒來醫院了,現在醫院都是自動化,她什麼都要摸索,醫院太大了,她到處找科室。

做完檢查,喬良拿單子去找張主任,張主任也沒說什麼,就講:「住院吧。」

喬成安不知道是怕還是怎麼的,犯了擰沖主任發脾氣:「瞎扯,住什麼院!都是坑人的!不住,走家!」

喬成安在診室里發脾氣,醫生也有點生氣了,喬良直接拿主意讓醫生開住院單,她問清了去3樓繳費,住院要繳5000押金,喬良沒帶那麼多現金,她卡里也沒錢,她打電話給給喬媛媛讓她先轉點錢,喬媛媛人在S市上班,直接給喬良卡上轉了一萬塊。

「錢不夠你就跟我講。」喬良在電話里說。

胸外的病房在1號樓11樓,喬良去住院部辦公室給喬成安做病錄記錄,張主任跟她講:「你爸這得趕緊手術啊。」

喬良聽了這話,心裡鬆了一小口氣,只要能做手術,那就有希望。

喬良以為很快就能安排手術,結果一連幾天都是做檢查,拍CT,做增強CT,做肺穿刺活檢,這些項目都不是馬上就能做的,都要拿到檢查科服務台去交單子,然後還要排號,增強CT跟肺穿刺都排到幾天以後。

怎麼辦,只能等啊。

增強CT結果出來,喬良拿著報告單找住院部的趙醫生,趙醫生跟她講:「你父親這個病,已經確定了,現在就看肺穿刺的結果出來看是不是鱗肺,我這跟你講,基本確定是肺鱗癌晚期了,現在手術已經沒法做了,你看你父親這個。」

趙醫生從電腦里打開片圖給喬良看:「這個已經擴散到全身了,頭部也是,手術已經沒有意義了,這個病治療的方法就就么幾種,一是化療,還有免疫治療,還有靶向葯,你回家跟你母親商量一下,根據你們家的家庭情況,看看要用什麼治療方法,你可以帶你父親到別的醫院再去看看。」

醫生跟喬良講:「你們就先出院吧。」

肺穿刺活檢的病理結果沒出來,喬良只能帶喬成安先辦出院回家。

回到家,喬良跟呂華珍到樓上關了門商量,喬良聲音低低的,講:「再到A市檢查看看吧。」

呂華珍哭了,遇到這事誰心裡都不好受,她拿紙擦了眼淚講:「還是給這市裡看吧,你到那邊還得再做檢查,又白花錢,小東他爸講市裡就管了。」

花錢不怕,到A市那邊肯定還得做檢查,又得十來天,這病哪能等的起,喬良心裡急,也不敢耽誤。

活檢結果要三天才能出來,又正好趕上周六周日醫院病理科人不值班,又多等了兩天,喬良天天打電話問,一直到下周一活檢病理結果才出來。

喬良帶喬成安去醫院,到住院部,沒有病房,只能在那裡等人出院。

入口那裡有椅子,呂華珍看到喬成安的褲兜,問他:「你裝煙了吧。」

喬成安甩她一眼,不耐煩:「誰裝煙了,你天天看我裝煙。」

呂華珍要摸他褲兜,喬成安發脾氣,怎麼都不讓她摸,喬良里就有數了,她火全竄到腦子裡,她講:「你這是肺里的病!醫院跟你講讓你不要抽不要抽!掏出來。」

喬成安甩臉子,就是不掏,怎麼講就是不讓掏,他繞到走廊說去上廁所,呂華珍去追,喬成安發脾氣,甩了呂華珍一手呂華珍差一點摔了!

喬良一下子爆發了,她衝過去拽住喬成安喊:「煙給我!給我!」

喬成安不吭聲,喬良直接摸他褲兜,摸出一包煙,喬成安臉發黑,喬良一把把煙全折斷了,然後去女廁所全丟了!

喬良心裡憋的,她快要瘋了真的,她一直跟喬成安講,你現在生病了不能抽煙不能喝酒,在家他就不聽,她能怎麼辦,她不能時時刻刻看著他啊!

騙子,喬良想起來就覺著可恨,喬成安在家裡,積極地說要出去走走,其實就是去外面抽煙,他每次回來,喬良一聞就能聞到他身上有煙味!

最近省里流感特別嚴重,出門必須要戴口罩,醫院只能讓一個家屬陪護,連探病都不給,喬良留在醫院。

喬良在醫院打電話,跟喬媛媛呂華珍商量,想做一個基因檢測,看能不能吃靶向葯,再加化療,這是治不好的病,但怎麼也得讓她爸撐到喬才回來,看一眼吧。

基因檢測費用要17000,喬良打電話給呂華珍,呂華珍一聽這麼多錢,在電話里叫:「哎喲,這麼多錢啊,太貴了,你等我問問你姨妹。」

喬良五姨家的姨妹小靜在醫院上班,對這些事比較了解,呂華珍一會又打電話來:「我問你姨妹了,你姨妹講說做那個沒有什麼意義呢,片子她找人看了,說不用做了呢。」

喬良靠在走廊牆上,她頭要炸了,她用力捶了一下頭,把眼淚憋回去問:「那就不做了?」

呂華珍不講話了,喬良知道,她媽不想做,她怕花錢,但是她不會自己講不做,她不會當這個惡人讓別人說她不好,呂華珍一直就是這樣一個人。

喬良打電話給喬媛媛,喬媛媛在S市一直沒回來,喬媛媛講:「我剛打電話給小靜,那個靶向葯的一個月就得一萬起,還不能報,爸這個病反正治不好了,現在就是熬到喬才回來。」

喬良順著牆根蹲下來,她閉上眼睛講:「這檢測有三種,一種6800,還有一種9000,肺癌葯多,要不做一個6800的吧。」

喬媛媛跟她說:「行,你卡里還有錢吧,我打點給你吧。」

喬良一隻手撐著臉,她吸氣,然後調平了音講:「你打吧,回去我打還給你,我怕會不夠。」

「妹,你別這樣。」

喬媛媛在電話里哭了:「他這病要是能治,我賣房我也給他治,我跟你講我想起來我都恨他,讓他不要抽煙不要抽煙他就是不聽,我過年時我跪在他跟前我說你可憐可憐你兒子閨女,我都那樣了,他還是不聽。」

喬良擦了把眼淚,把口罩往上拉,她吸氣講:「嗯,就這他還帶著煙,我不給他抽,他躲起來抽,都這樣了,就說不聽。」

「要不就跟他講實話,跟他講什麼病!」

喬媛媛在電話里發火,喬良不吭聲,她也想過講實話,又講不出口,喬成安膽子小,她們誰都擔不起這罪。

病房裡有三個床位,靠門的11號床今天早上出院了,又安排人進來了,喬良看到病人名字已經寫上了,叫陸行舟。

中午,喬成安又只吃三口飯就不吃了,排骨湯他就喝了幾口湯,肉一塊沒吃,喬良怎麼哄他求他,氣得凶他,他就是不吃,多一口都不吃。

喬成安一不吃飯喬良就著急,她現在就像心裡壓了一座山,她知道不該沖喬成安發火,他是病人,可是她真的感覺自己快瘋了,她心裡快憋死了,醫生叮囑一定要吃飯,不吃飯身體指標調不上去沒法用化療的藥水,拖下去他身體惡化的更快!

喬良拿著檢查報告去找趙醫生,趙醫生跟她講:「你父親這個情況很不好啊,惡化的非常快,你看。」

趙醫生把片子調給喬良看:「他這個已經轉移到腦部了,腦子裡面都是,你看,你們要做好準備啊。」

喬良看不懂,她腦子裡嗡的,當時就哽咽了,她特別艱難地問趙醫生:「趙醫生,是不是,因為我送他來晚了,耽誤了,才讓他病惡化這麼快的?」

趙醫生急忙說:「不是不是,你父親這個病起碼半年以前就有了,應該有半年到一年了,這個跟你沒關係啊,他這個病就是這樣。」

喬良點頭,把眼淚憋回去,她第一次遇到這事,她沒有經驗不懂,出院后她就一直在家等活檢結果等了好幾天,她就怕是這樣耽誤喬成安了害了他。

下午,喬良去醫院外面的藥房買雲南白藥膠囊,這葯能止咳血的,回到病房喬良看到11號床來人了,是個特別特別瘦的人,五六十歲的樣子,坐在床上戴著帽子。

陸行舟看到她,跟她點了下頭,笑著說:「小姑娘,你自己在這照顧你爸爸啊?」

在醫院裡其實大家可能是都在經歷絕望,人人都很冷漠,一個病房也基本不講話,各痛各的,喬良不習慣還愣了一下,然後點頭:「是啊叔叔。」

陸行舟咳了一聲,他笑得很爽朗:「現在像你這麼孝順的孩子難得啊,都是好孩子。」

「爸。」

一個人從外面進來,他個子很高很高,喬良沒戴眼睛看不清人模樣,她也沒在心。

「哎,小與,你怎麼又買這麼多水果。」

陸行舟講,他拿了一個桔子遞過去:「小姑娘,吃桔子。」

喬良趕忙接了,她內向,有點局促,急忙說:「謝謝叔叔。」

喬良把桔子剝了,桔子又酸又甜,挺好吃的,陸與坐在床前削蘋果,抬頭看了她片刻。

吃了桔子,喬良去外面接電話,她拐到走廊盡頭的小窗口,她怕喬成安聽到。

陸與低下頭,用A市的家鄉話跟陸行舟講:「爸,你別這樣了,上次你給別人香蕉別人死活不要。」

住在這裡的十個有九個是肺癌,人家躲你都來不及,哪敢接你的東西,陸與也不恨,人之常情,他就是怕陸行舟傷心。

陸行舟講:「沒事,這小姑娘看就心好。」

是挺好的,陸與斂下眉眼,這女孩是真的不介意,不害怕,也尊重人,眼神很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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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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