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射
結結實實在床上休養了幾日,身體好一些以後,雲禎在床上就躺不住了,起身自己一個人在府里溜達到了忠義院那邊。
還沒到院子,就看到外邊小校場上幾個老兵在縱聲大笑著,雲禎走過去看到老於正撲向一頭火紅色的小馬駒,小馬駒撅著蹄正繞著場子跑得歡呢,四個蹄子踩得積雪亂飛,老於跟在後頭追著,想來是出來溜脫了韁。
雲禎走過去老蘭頭最先看到的,一骨碌站了起來道:「哥兒來了!」
所有老兵全都站了起來七嘴八舌道:「哥兒身體好多了?」
「看著氣色不錯。」
「仔細又凍著了。」
雲禎只是笑:「挺好,就來看看老哥哥們,大家在幹嘛呢?」
老蘭頭道:「在看老於遛馬呢,他可金貴這小馬了,前兒說要離開,他一夜抱著小紅馬駒哭捨不得走,緊著餵了好些豆子,結果就這幾天小馬胖了不少,那可不成,哈哈哈哈。」
老於終於把小紅馬駒給拉住了,可捨不得打摸了好一會兒耳朵,簡直像疼自家親兒子一般,拴好在邊上,笑著過來道:「又在哥兒跟前揭我短,一會兒哥兒又剋扣我的馬食怎麼辦。」
一旁方青索捅了下老於的背,老於有些不明所以轉過頭看他:「你捅我幹嘛?我和公主也是這麼直來直往的,哥兒啊!我可不是捨不得走,而是這小馬啊!這馬,得吃得好!」
老於摸著小石榴那油光閃閃的脊背:「天冷了,更應該要吃好,結果賬房上說馬房開支太大了,扣了一半的支出,而且買的豆子還不是我要的那種,哥兒,就是軍馬,沒那麼金貴,吃得也比咱們府上好啊,這可是汗血寶馬!我也生氣了,自己從自己份例里買了黃豆、小米來喂的,你看看!多漂亮!這樣養馬才勁兒大!」
方青索道:「老於是昏了頭了,禎哥兒才襲了爵,還在孝中,會管這馬糧的小事?」
雲禎笑了:「於叔說得對,我和賬房說說,給您撥銀子,馬糧隨您採辦,不許他們插手。」
老於這才滿意:「那還差不多,我就說禎哥兒不是那等糊塗人,就是公主也知道養馬費著呢,馬房讓我看著這麼十幾年了,我何曾貪過一毫一厘!若是信不過我養馬,那就都別讓我管!讓我管,我就得讓馬兒都吃飽了!」
老於是粗人,得了雲禎這句話,滿意地拉了小紅馬走了,老蘭頭對雲禎道:「老於一輩子都和馬打交道,人有些糊塗,禎哥兒千萬別和他計較。」
雲禎笑道:「怎麼會呢?我就喜歡直來直往,那些彎彎繞的聽著頭疼,再說了馬兒是我要養的,自然是不能餓到了。」他轉頭看了眼校場上的靶子:「蘭大叔,我今兒來是想和您學射箭。」
老蘭頭一怔:「禎哥兒想學射箭?」他忍不住笑了:「哥兒是看老蘭頭我那什麼神射手的覺得威風?但是哥兒您是沒看到我吃過的苦啊。那玩了命的練臂力,一天拉三百次弓,寒暑不輟,日月不休,哥兒啊,您好好的人上人,又襲了爵,天天高坐明堂上,沒必要吃這樣的苦啊。」
雲禎聽了笑了下:「聽著是有點難,不過試試吧,若是練穩了,是不是在學里賭鬥,也能多贏好些彩頭呢。先從什麼開始練起呢?您給我說說唄——是不是和書上說的一樣,掛個跳蚤兒在窗前,天天盯著看的練眼神兒?」
老蘭頭噗嗤也笑了,他看雲禎笑嘻嘻的,想著大概哥兒只是一時好新奇,便笑道:「哥兒看過書多,這方法我沒試過,估計太慢,練箭眼力是重要,但是有些人就能閉著眼睛就能中,所以啊這還是手臂上的控弦啊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能夠指哪兒打哪兒,百發百中無虛弦,那就算看不到,光聽也能射中。」
他說得上頭了,先拿了張小弓來:「我先教哥兒搭箭控弦吧,這手啊,得穩,拉著,別抖,哈哈哈哈哈哥兒,這是最小的弓了,以前我練的時候,師父往我們手肘上得放一杯水或者一枚銅錢,掉了就得罰。」
雲禎才拉了一會兒果然臉就開始白了,手抖得厲害,背心上的汗也唰的一下冒了出來,老蘭頭一邊笑一邊還是替他拿開了弓一邊替他按揉肌肉道:「仔細明天手臂疼,哥兒高興就練練,不高興就還是算啦,這得從臂力開始練起,眼神兒也得保持,眼神兒這練起來也有訣竅,得多在開闊地方日頭大天氣好的時候多在外邊走,就是別在屋裡太久,晚上也別總點著燭火看書寫字兒的,就非要寫,也得點夠燭火,亮堂堂的,總之寫字多了,眼睛容易壞……」
老蘭頭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兒,雲禎還有些不服氣,又拿了弓來自己試著拉著,老蘭頭看著他臉漲紅青筋凸起,又是心疼又是憐愛:「哥兒啊!這宴會賭鬥的彩頭,喜歡什麼就自己買去啊,倒實在沒必要吃這樣的苦頭……」
雲禎瞄著那箭靶子道:「自己買的哪有贏來的有意思,小爺我偏要贏一次……」
老蘭頭不由回憶起了過去,笑道:「哥兒是想贏定國公的那個小公子吧。以前我們一起學箭的兄弟,開始不也都是為了爭強好勝,就想著贏一次,今天你射到雞翅膀,明天我就要射到雞眼睛,村裡的雞都被我們一群小孩子禍害光了。侯爺學箭,有個伴兒才好,如今府里太冷清了。」
雲禎笑吟吟道:「我想買些童兒來,讓忠義院的叔叔伯伯們□□□□,也省得你們整日里閑著無聊,就當打發時間,有能堅持下來,學得不錯的,就收為義子,蘭大叔你說好不好。」
老蘭頭一怔,禎哥兒才十四歲啊!收什麼義子?
他看向雲禎,眼神變得複雜起來,大雍這邊不少權貴,如軍中節度使等大將、位高權重的宦官等,喜歡挑選健兒,收做家兵,悉心訓練,培養心腹,冠以義子之名,因為有了義子的名頭,只要表現得好,自然能有明晃晃的前程在前頭,因而這些義子會比一般的家兵更賣命和能幹,等義子成人,立了功勛后,再好好在聯姻對象上打算一番,自然又能籠絡到不少勢力。
長公主雖然領兵,卻因為是女子,並未收過義子,而且在南北統一,嫁人生子后,就已經慢慢解散了手中的私兵,軍中的事務也很少親領,也因此府中的護衛私兵的數量一減再減,如今的確剩下不多了,再過幾年,也就該返鄉了。
也對——這個時候開始買些死契的好童兒回來好好培養,等侯爺成人,這些螟蛉義子也剛好長成,正好得用……哥兒這只是覺得寂寞了隨口說的,還是深思熟慮過的?
老蘭頭想起前幾天哥兒病中出來一個個挽留他們的氣度,忽然腦海里掠過了一個念頭,眼圈有些發熱,哥兒這是,沒了父母護佑,不得不長大了啊!
雲禎轉頭對老蘭頭笑了下,兩眼彎彎,彷彿仍然是從前承歡母親膝下諸事無憂的小頑童:「一會兒我就吩咐管家們留意,讓官牙子那邊送合適的童兒過來,到時候還要勞煩叔叔伯伯們掌掌眼,挑些好苗子。」
他並沒有什麼在這忠心的老兵跟前遮掩自己的打算:「我孤身一人,手底下也沒什麼人使喚,趁母親才過世,軍中的叔叔伯伯們還能給我幾分面子,過幾年送去軍中歷練歷練,將來也能有些人好用。」
當初被姬懷素借著自己的人情,在軍中塞了不少他手下的人,叔叔伯伯們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看在他的面子上,給了不少立功機會,更是讓姬懷素借著這些機會博得了許多軍中將領的好感。明明當初都是靠著自己,但最後所有人承的,都是姬懷素的人情。
雲禎眯起眼睛,盯著遠處的靶,鬆開手,箭離弦而出,啪!中了!
老蘭頭喜悅道:「中了!這次沒脫靶!哥兒果然有天賦!」
雲禎一笑,朱絳愛弓馬射御,他當初多少在騎射上也下了些功夫,但是不過是略通而已。
這一世,他要的是精通,不僅如此,他還要更多的人,更多的勢力,實力只有在自己真正掌握,人只有真正為自己所用,才真正算是自己的實力。
否則都不過是白白將母親這幾十年真刀真槍打出來的功績、血里火里結下來的威望人情,都便宜了別人,為人作嫁還罷了,還被人看不起。
渾渾噩噩的兩世,才教會了他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