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照幽火

犀照幽火

萬丈高空的秘境,幾乎與天相連,一棵參天巨樹直衝雲霄,鬱鬱蔥蔥筆直而立,枝繁葉茂,宛如天梯準確無誤地搭在秘境入口。

靈樹天梯處的一根枝椏上有一座涼亭,犀照幽火在石桌上烈烈燃燒。

宿蠶聲端坐在石凳上,垂眸聽著雪狼在神識中道:「那棺材上全是符咒,打不開。」

宿蠶聲彷彿凝結冰霜的眸子倏地一閃,冷聲道:「那就將棺材一起帶回來。」

數十年過去,當年還是個小弟子的宿蠶聲已是萬人敬仰的三門首尊,一襲雪白法袍,面容淡漠不怒自威。

雪狼應了一聲,便沒了聲響。

弟子們進入秘境的犀照幽火所用的犀角只有半個指甲大,便已是在秘境中的保命符,而宿蠶聲桌子上僅僅是用來照明的犀角便有小臂長,揮霍至極。

宿蠶聲怔然望著那幽火。

當年他和相重鏡一起入秘境時,分發下來的犀照幽火也是只有指甲般大小,且還總是時滅時不滅,看著似乎是壞了。

相重鏡無意中瞥見,毫不在意地拿自己的犀照和他換。

最後,宿蠶聲卻親手拔劍將本屬於自己的犀照幽火一劍斬滅。

想到這裡,宿蠶聲呼吸一窒,淡漠的臉終於浮現一抹悔恨的痛色。

就在此時,有人歡快地踩著樹枝而來,未見其人卻能聽到那人在哼著愉悅的……喪歌。

宿蠶聲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到了,眉頭緊皺,冷冷看去。

很快,那人一路小跳著過來。

此人打扮極其古怪,衣衫一半紅一半白,寬大的袖子隨著他蹦蹦跳跳的動作凌亂飛著,隱約瞧見那白衣處用紅線綉了「奠」,紅衣處用黑線綉了「喜」。

這個怪人身上還用紅線串了一串巴掌大的木盒,瞧著正是棺材模樣,身上綁的到處都是,走動間框框作響。

「見過宿首尊。」那人很快就一路蹦躂到了宿蠶聲面前,臉上的笑意擋都擋不住,「我親自來給相劍尊收屍了,不知道您提前來了三日,有尋到屍首嗎?」

此人瞧著喜氣洋洋,不像是來收屍的,倒像是來喝喜酒的。

宿蠶聲聽到「屍首」這兩個字,臉色更冷:「他還未死,用不著你來給他收……」

「屍」這個字,他怎麼都無法說出口。

「嘖。」宋有秋坐在宿蠶聲對面,從白色袖子里找出來一張紙,胡亂甩開,指著上面的白紙黑字道,「您瞧啊,六十年前相重鏡寄放在我這裡的本命燈就滅了,我送葬閣從不弄虛作假。」

他說著,又從身上那一堆小棺材里扒拉半天才找出來一口金絲楠小棺材,放在掌心給宿蠶聲看。

「這可是相重鏡當年親自來送葬閣定的。」

宿蠶聲一愣,盯著那棺材,怔然道:「他為何……要去送葬閣?」

宋有秋的送葬閣遍布九州,特意為那些無牽無掛的散修處理後事,省得無法入土為安變成孤魂野鬼。

散修入送葬閣,提供心頭血做本命燈,再繳足靈石,便萬事無憂。

等到人死後,送葬閣本命燈滅,便會有人踏遍九州尋回屍首,為其送葬。

宋有秋此人雖然看著瘋瘋癲癲不太正常,但最令人信服之處便是守信用,無論散修死在九州何處,他都會遵守承諾找出屍體下葬。

因為這個,這些年送葬閣生意接連不斷,開遍九州。

但相重鏡是去意宗的弟子,就算身死也自然有去意宗下葬,為何相重鏡會去送葬閣,還用心頭血做本命燈?

宋有秋哼著喪歌:「自然是去意宗沒有給他做本命燈啊。說來也怪,堂堂九州劍尊竟然連本命燈都沒有。」

宿蠶聲聽到這句話,心尖一顫,莫名的酸澀湧上心頭,一時間讓他五味雜陳。

宋有秋說著,隨手將相重鏡定好的棺材丟在地上,巴掌大的棺材瞬間恢復成正常大小,砰的一聲沉悶的聲響將宿蠶聲震回了神。

宋有秋圍著那棺材轉了好幾圈:「這金絲楠棺材可貴了,相重鏡竟然也真捨得。算了,看在他那麼照顧我生意,送他個牌位好了。」

宿蠶聲終於聽不下去了,起身冷厲道:「他還未死,用不到棺材。」

宋有秋詫異回頭:「當年你沒殺他?」

宿蠶聲冷冷瞪他:「並未。」

宋有秋:「晉楚齡也沒有?」

宿蠶聲還未說話,宋有秋突然拊掌笑起來,他歡快道:「既然相重鏡不是你們兩個殺的,那就是喜喪啊!天大的好事啊!」

他一邊說一邊在棺材上一拍,棺材上瞬間出現一個大紅的「喜」字,就連紋路都變得喜氣洋洋,活像是要結冥婚。

宿蠶聲:「……」

宿蠶聲猛地一抬眼,冰霜似的眸瞳漠然看向宋有秋,靈力如潮水般朝著那棺材席捲而去。

宋有秋還在開開心心地刻牌位,正寫著「相大美人長眠於此」,一旁的棺材就轉瞬炸成木屑,簌簌落到地上,被風一吹,沒了。

宋有秋:「……」

宋有秋心疼得都要泛淚花了:「你瘋了?!你知道這棺材值多少靈石嗎?相重鏡為買這口棺材差點都要賣身了……」

「我自會賠給你。」宿蠶聲面無表情,最後一次重複,「相重鏡還未死,雪狼追到了他的神魂,他還在定魂棺。」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靈樹天梯入口突然傳來一聲狼嚎。

宿蠶聲霍然起身。

很快,一隻雪狼從天而降,四爪剛剛落地,背上的白玉石棺材直直從它腰腹處滑了下來,轟然一聲重重落在地上。

裡面的相重鏡被摔得頭暈眼花,躺在棺材底奄奄一息,氣若遊絲道:「遲早有一日我要宰了那狼。」

定魂棺中同外界相隔,除非是雪狼那卯足了勁的嚎叫外,很難聽到外面的聲響,偌大個棺材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和幽火烈烈燃燒聲,只能隱約瞥見外面一團光。

那光芒彷彿是一團火,是相重鏡這六十年前從未見到過的耀眼。

相重鏡看了好一會,才怔然伸出手輕輕隔著白玉石的棺壁去觸摸那團光。

「是日出嗎?」

說完后,相重鏡才如夢初醒。

三更天剛過,哪來的日出?

不是日出,那能穿過白玉石透進來的,應該只有照出世間所有妖魔鬼怪的犀照幽火。

偌大九州,能有這麼大一團犀照幽火的地方……

相重鏡:「……」

那可惡的狼崽子竟然真的把他帶到了宿蠶聲身邊!

正想到這裡,棺材又是一陣震動,像是有人想要硬生生破開棺門似的。

相重鏡面無表情地躺著,一動不動,心想:「砸吧,我砸了六十年都沒能將這破棺材砸開,我倒要看看這些年你宿蠶聲長了多大能耐。」

除非下封印的人親至前來解開法陣,否則這棺門根本破不開。

這麼多年過去,相重鏡都不記得是誰下的封印了。

定魂棺外,宋有秋忍痛又拿了一口金絲楠棺材放下,他坐在棺上,饒有興緻地看著宿蠶聲用盡一切法子想要將棺門打開。

但那連惡龍都無法動上分毫的定魂棺哪裡是能隨隨便便打開的。

宿蠶聲體內靈力消耗大半,白玉石棺依然如新,連絲划痕都沒有。

雪狼化為半人高的狼,委委屈屈地蹲在一旁,拿爪子扒拉棺蓋的縫隙,似乎想要將自己塞進去。

「算了吧宿首尊。」宋有秋撐著下頜,懶洋洋地笑道,「既然當年是您親手將他困在秘境里的,事到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態?」

宿蠶聲眼神陰鷙,並不接他的話,只管用無數靈力法器試圖將棺材砸開。

宋有秋臉上依然掛著八面玲瓏的笑容,眼底卻毫無笑意:「你們折磨了他六十年還不夠,現在是打算再補上一劍,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嗎?」

此言一出,宿蠶聲的呼吸陡然急促,眸色陰鷙地看著宋有秋:「胡言亂語!我怎會再……」

怎會再傷他?!

宋有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宿蠶聲沒有再說,他深吸一口氣,冷冷道:「這定魂棺如何打開?」

此人和棺材玩了這麼多年,應該知曉法子。

宋有秋交疊著雙腿,懶洋洋地笑著道:「我的棺材只管下葬,從來不會打開。」

宿蠶聲沉默許久,偏頭看了一眼白玉石棺中那隱約的紅影,他眸中閃現一抹複雜的神色,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宿蠶聲對著一旁的雪狼吩咐:「去找晉楚齡。」

雪狼「嗷嗚」一聲,再次騰空而飛,這次卻是往靈樹下飛去。

宋有秋從棺材上跳下來,溜達著走到了那白玉石棺旁,笑著對一旁臉色難看的宿蠶聲道:「宿首尊,我能瞧一瞧這棺材嗎?」

宿蠶聲沒理他,轉身站在秘境入口往裡看,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宋有秋把他的反應當成了默認,圍著白玉石棺繞了兩圈,眸里浮現一抹熾熱。

「這可是上等的白玉晶石啊,瞧著都有成百上千年了吧,應當是哪個大能修士的安魂棺。」宋有秋嘖嘖稱奇,「若是放在外面賣大概能賣上天價——宿首尊,打個商量,這棺材給相重鏡真是便宜他那窮鬼命了,到時候您把他拖出來鞭屍,把這棺材低價賣給我唄。」

宿蠶聲:「……」

宿蠶聲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殺意掩都掩不住。

宋有秋能屈能伸,立刻慫了:「我說笑呢。」

宿蠶聲懶得和他一般見識,將視線轉過去,等晉楚齡過來。

宋有秋一邊愛不釋手地來來回回摸那白玉石棺上的紋路,一邊卻趁著宿蠶聲不注意拿著一枚燃著的犀角在棺材壁上輕輕划拉了兩下。

哪怕仇敵都在外面了,相重鏡竟然還在沒心沒肺地睡覺,幽火察覺到棺材外的異狀,連忙將相重鏡叫醒。

相重鏡睡眼惺忪,打了個哈欠,皺著眉看向幽火指向的地方。

宋有秋用犀照幽火在外面棺壁上寫下了一行字。

「晉楚齡那個瘋子要到了,快逃。」

相重鏡一愣。

大概是怕相重鏡沒看見,宋有秋停頓了一會,又寫了一遍。

相重鏡反應好一會,才隱約想起來「那個瘋子」是何方人物。

晉楚齡,妖修,是和相重鏡有過婚約的未婚道侶。

這定魂棺上的法陣,就是晉楚齡刻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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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場人員到齊了,下章喜聞樂見揭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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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冤昭雪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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