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搖
此時此刻,一道深灰色的影子疾馳在連通東西區的高速公路上。車內,杜豫坐在副駕駛上,卻把身體歪向駕駛座的方向,兩眼惡狠狠地盯著駕駛座上的人。
「為什麼還沒到?你在磨蹭什麼?難不成你在拖延時間?毛祿!」
毛祿神色平靜地注視著前方,好像不為所動,實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有多麼得嘔血。早知道這傢伙這麼瘋批,他哪裡會作死地上門挑釁。
悄悄瞥了一眼抵在自個兒腰上的水果刀,不由得更加繃緊了腰身:「豫哥,你可千萬別手滑啊!不然咱倆都落不得好……」
「少管那麼多!專心開你的車!到底還有多久才到?」杜豫緊了緊攥著刀的手,不耐煩地吼道。
毛祿忙不迭地回道:「快了,快了,就快了,很快就到,你別衝動,放輕鬆。」他飛快地瞄了一眼旁邊的人,乾巴巴地說著好話。
「豫哥,其實,其實你用不著那麼擔心。他們就是去談業務的,顧總帶著倪先生去,這是給他長見識、開眼界呢。那幫人啊,就愛去那些地兒談生意。」
「是嗎?」杜豫陰惻惻地看著他,「我怎麼記得你一開始不是這麼個意思呢?毛祿,你到底知道些什麼?說!」
怒吼間,刀子抵得又近了幾分。那鋒銳冰冷的觸感幾乎穿透薄薄的襯衫,要刺進皮肉里去,嚇得毛祿直打哆嗦,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不不不,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豫哥,你誤會了……我當時、就想嚇嚇你,讓你著急。我、我沒想那麼多啊哥!」
他一邊舌頭打結地解釋,一邊又忍不住往車門上靠,腰上森冷的白影子卻如影隨形地貼著他,直逼著他求饒。
「哥!哥!你是我親哥!你是我大爺!我祖宗行不?刀,刀啊!會出人命的!真要出事的啊!」
車內除了行駛的聲音,就只剩下毛祿嘰哩哇啦的一通亂叫。車窗上都貼了深色的防偷窺的膜,顯得車內的空間越發幽暗逼仄。
在毛祿的鬼哭狼嚎的加持下,杜豫內心的焦躁煩悶呈指數形勢上升,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對於毛祿剛才的那番解釋,他壓根兒一個字都不相信。可是他又不得不逼著自己去相信。否則,他真的要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逼瘋。
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早察覺到顧翰霖對倪南卿的覬覦和渴望,甚至是在對方還在維持著那張衣冠楚楚的人皮的時候,他的直覺就向他發出了警告。
有時候,男人的直覺比女人更加的不講道理,卻又一擊即中,尤其是在某些領域上。正如此刻,他紊亂得不正常的心跳,壓抑的呼吸,似乎越來越冰涼的手心。
一切,似乎都在向他咆哮,印證著他心底的不祥的預感——他好像在逐漸失去什麼!好像有什麼正在一步步地從他身上剝離下來,被一雙無形的、冷酷的手。
不!不會有事的!小南那麼聰明,他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他一定,一定能堅持到自己來救他。況且,說不定毛祿說得就是真的呢,說不定他們就是去談業務了呢。
諸如此類的話,杜豫一遍遍地對自己重複著,彷彿只要他不斷地這麼說,真實的情況就能按照他所預想的那樣發展。
旁邊聽著他神經質一般喃喃自語的毛祿只露出了一抹嗤笑,張嘴無聲地罵了一句:傻逼。然後稍微動了一下被對方鉗住的肩膀,卻不想杜豫攥得更用力了。
他偷瞄著腰上的刀子,暗罵了一聲靠,壓下了破口大罵的衝動。這個瘋批這會兒情緒更加不穩定了,看得他膽戰心驚,想做點什麼也是束手束腳。
車子來到了一個三岔路口,趁著杜豫沉浸在自己的假想里,毛祿飛快地往左邊瞥了一眼,然後果斷地右打方向盤。
再繞半圈,但願那位大爺吃飽喝足了能記著他點兒好。
他心裡這麼念叨著,正要朝右拐過去,前面突然閃出來一道人影,橫在馬路中央。毛祿一個急剎,和杜豫倆人猛地朝前撲過去。
「到了嗎?是不是到了?」杜豫抬起頭急切地問道。他見毛祿不回答,直盯著前方,順著視線看去,心裡好不失望。
「別理他,繞過去,快啊!」他扯著毛祿的肩膀,一個勁兒地催促,身體已經立了起來,半跪在座駕上。整個人就像一隻暴怒的獅子。
毛祿怔怔的,沒有反應,心裡卻知道,這人一出現,要壞事兒了!
人影聽不見他的心聲,已經快步走了過來。這次沒有了甜蜜的笑容,沒有了輕佻的寒暄,只有一隻握著手機橫在杜豫眼前的手。
手機屏幕上只有一行清晰得令杜豫胸口發涼的字:想體恤姓顧的,給他們爭取時間,就儘管坐這輛車。
一陣寒意衝上大腦,然後他的腦神經以從來沒有過的反應速度操控著他下了車,跟著那個與他只有幾面之緣的男人上了車。
張揚的紅色在毛祿陰沉的視線中如同一支箭矢,向著三岔路口的左邊通道刺了出去。
車內,寂靜的空氣中流淌著玫瑰精油的芳香,和杜豫慌亂急促的呼吸聲。
「還……還、能趕得及嗎?」細弱的聲音透著濃重的祈求,連同那飽含希冀的目光一起砸向駕駛座上,那個名叫南風的陌生男人。
南風眸光顫動,猶豫片刻后,還是開了口:「杜豫,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只要你愛他,其他的……或許……沒那麼重要……」
瞬間的沉寂讓話音中的遲疑顯得格外突兀和諷刺,也讓南風的那些安慰變得蒼白無力,最後在寂靜里偃旗息鼓。
那一刻,南風不禁有些期待著杜豫的回答。或許是替倪南卿期待,又或許是想從他們倆人的答案里給自己一個交代。
然而,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到空氣似乎都變得有些泛涼了,才等來杜豫的一句「我不知道」。稀薄的期待中,漂浮著這句痛苦與茫然編織而成的「我不知道」。
南風聽了后,陷入了沉默。對於這個答案,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摸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麼情緒。
似乎應該是失望、是憤怒,他覺得這四個字配不上他們的那段感情。但是,另一個聲音又在告訴他:這個回答理當如此。
作為一個旁觀者,他理智地觀察著他們的感情,觀察著這段感情的每一分變化。無論是在誘惑下的堅守,還是在衝擊下的頑強,都曾經讓他的心為之發熱發燙過。
然而,如今的一句「我不知道」,那顆稍微有了點溫度的心驟然病情複發,重新回到了「鐵石心腸」的狀態。
他不禁想問問杜豫,為什麼不再堅持一下呢?為什麼不能再肯定一點呢?然而,他也只是想而已。畢竟,這個回答不正是他們都想要的嗎?何必再自找麻煩。
將人送到會所門口時,他看著下車後站在會所門前無所適從、舉目彷徨的男人,突然間覺得那個背影並不是看上去的那麼高大,或許,也並不像他認為的那樣,能夠一直為他的愛人遮風擋雨。
他喊住了即將走進去的杜豫,想對他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杜豫,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