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因果輪迴
佛祖閉著眼,端坐蓮台,捻動佛珠,垂落一滴慈悲的眼淚,化作風陵島的剎瞳靈泉,人間哀雨連綿。
他俯瞰喪偶的鵬鳥,「你可願意與我簽訂契約?」
大鵬鳥溫馴地停在他肩膀上,懵懂地點頭。
「你與她前緣已盡,她將涅槃轉世,我為你牽一匝紅線,將你的記憶抹去,送你去紅塵尋她,許你守護她一生,待你魂盡之日歸來西天,皈依於我座前修行。」
大鵬鳥毫不猶豫點頭,佛祖慈悲微笑,拋出佛珠,圍繞著它轉圈,待金光退去,他變成人形,長發飄飄,一襲飽含禪意的紫袍,他跪在蓮座前磕三個頭。
佛祖俯瞰著他,高深莫測道:「你當真不悔?」
華予還是玉樹臨風的少年,抱著九死不悔的決心,深情款款道:「只要她能歲歲平安,哪怕相愛難相守,我也心甘情願,我不敢奢求什麼,寧可此後不見。」
我緊緊捂著胸口,淚水洶湧滑落,我們一次次錯過別離,都是冥冥中註定的天意啊……我在剎瞳靈泉許的來世相守之願,原來都沒有結果,我們早已結束。
他一開始就是春泥護花的命數,我們難以廝守是佛祖的旨意,是宿命的怨,我們前世雙宿雙飛過,幸運和福氣都揮霍完了,今生只有斬不斷的相思離苦。
我蜷縮在地上痛哭,佛祖平靜望著我,看向蓮床上沉睡的華予,掐著指反覆推算,最終搖頭嘆息。
彌勒佛坐在右席,也搔著肚皮冥想,面露疑惑。
燃燈古佛湊過去和他嘀咕什麼,彌勒佛醍醐灌頂,連連點頭,我依稀聽到什麼刑罰、牽連、緝拿。
如來佛祖突然訓道:「你當年引發望星城的災疫,害無數百姓失去生計,餓殍遍野,可知其罪?」
我認罪磕頭,他義正言辭道:「因果報應,你痛失一子作為懲戒,自食殺生的惡果可還悔過?」
我涕泗橫流,懺悔道:「信女作孽,一生內疚……」
佛祖眼眸凌厲,威懾眾生,「那你為何又造殺業?」
我直冒冷汗,背脊都濕透,顫巍巍道:「信女想救夫君性命,一時糊塗滋生惡念,還望佛祖恕罪。」
「罷罷罷,他替你贖了。」佛祖緩緩望向蓮床。
華予不知何時變回大鵬鳥,佔滿狹小的蓮床,肚皮輕輕起伏,睡得很香,我能聽到它鼾聲如雷。
最苦的不是相愛難相守,而是生離死別,我親生體驗一回,才能明白他當年簽訂契約的心情。
迦蘭尊者將華予帶去光音蓮境休養,我依依目送,佛祖暝目掐算,心不在焉道:「又是一樁麻煩。」
我受他天大的恩澤,諂媚一笑:「信女得佛祖指點迷津,無以為報,願以淺薄智慧,斗膽為佛分憂。」
他霍然睜眼,滿面嚴肅,「你當真有這份心思?」
難道……難道他嫌坐騎不夠全?鵬鳥已經到手了,現在又惦記鳳凰?我膽戰心驚道:「信女……儘力……」
豈料他意味深長道:「天機不可泄露,妖媚出,天下亂,你約束好你的兒子,就當造福蒼生。」
我唇角抽搐:「是……多謝佛祖提醒……」
這回奔波救活主君,卻還華予險些喪命,我將主君交給琪思照顧,自己住在光音蓮境陪伴華予,我隔著冰藍色結界,日夜彈奏九觴琴,但他卻至今未醒。
我知道佛祖將他安排在這裡療傷,他一定會醒來,可是我等不及了,我想立刻喚醒他,聽聽他的聲音。
他躺在蓮床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安詳地微笑,像是睡得香甜,又像是與世長辭,我想起從前趁他午睡偷親他,在青葦細簾后做壞事,直到將他吻醒。
那時他心知肚明,不願意拆穿我,享受我的親昵,我總以為他不知道,很有鬼鬼祟祟的成就感。
每當我眯著眼揩油吃飽后,他就剛好醒來,遙望著倚窗看書的我,納悶道:「我這嘴唇怎麼腫了……」
白雲飄過眼前,我眼眶濕潤,驚覺琴上血跡斑斑,十指都是橫橫豎豎的傷痕,我撫摸著九觴琴,悲嘆道:「是我琴技不精,還是你靈力已失啊?」
當年我產後昏迷三百年,他十萬個晝夜才喚醒我,那我何時才能喚醒他?從前他等我醒來的日子,多麼煎熬絕望?我不過須臾一夢,而他耗盡百年光陰。
菩提樹下,清風徐來,我抬頭一望,主君站在樹蔭下默默注視我,不吃不喝不睡,彷彿凝成望妻石。
我聽到他恍惚呢喃:「阿夙,你對他情深至此?」
斗轉星移,又是絕望的夜晚,我精疲力竭,撲在琴上咳血,痛苦地哭出來,我只是想要他宜喜宜嗔站在我面前,為何這點小小的願望都不肯滿足我……
我的信念全軍覆沒,漫天神佛都棘手的難題,憑什麼我不痛不癢的琴音就能喚醒他?就能創造奇迹?
他的情深可以感天動地,執念可以創造奇迹,而我卻不能為他斗贏一回,我跪在琴前顫抖,抱頭嗚咽。
是不是我哭倒群峰,哭出河川,他就能聽見?
「你哭得我心都碎了。」面前突然出現他的笑語。
我猛地抬頭,他蹲在結界前,笑靨幽柔,菩提樹下的動靜消失,主君不再旁觀,留我們單獨團聚。
朦朧星光照在他臉上,他的眉眼爬滿疲態,像剛從蒼茫天地間遠航歸來,還是溫文儒雅的絕代風華。
我擦擦涕泗,隔著結界觸摸他的臉,「你醒了……」
他眼中柔波蕩漾,沙啞道:「我聽到夙兒哭得那麼肝腸寸斷,她一定很難過,我心裡揪痛就急醒了。」
我破涕而笑,喉嚨火燎般啞痛,華予目光遊離在我背後,我擦乾眼淚,「他服用了混沌心,無礙了。」
華予恍惚,目光落在雲霧間,神色那麼憂傷。
我想起主君這些日的容忍,「他……對我很好。」
浮雲流動著,梵宮佛祠燈火輝煌,我後悔自己口不擇言,他卻裝作雲淡風輕,勾起唇角:「那很好。」
我看著他比哭還狼狽的微笑,心情異常沉重,我寧可他表露情緒,也不要他刻意洒脫。
他反覆囁喏著唇,最終道:「我要回佛祖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