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予篇3 執迷不悟
她的眼波飽含眷戀，撞進我的眼中，嘟起嘴來。
我怦然心動，彷彿有電流劃過，這一生都沒有這樣的激蕩，她喚醒我蟄伏的感情，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接著她輕輕吻我，這種感覺溫柔又奇妙，她唇齒間的醇酒很甜很暖，像含化的蜜餞，我完全喪失理智！
我按住她的後腦輾轉，手指插進她的黑髮中，像溫軟的絲綢，世間安靜，我沉醉在她的漩渦之中。
一瞬間想起很多……她割了半顆心救我，我情不自禁加深熱吻，她發出幼獸般的嗚咽，我更想欺負她。
她很狡猾，知道我喜歡她掙扎，索性裝死。我怕她虛脫，戀戀不捨鬆開她，她眼淚汪汪充滿控訴。
紅彤彤的小鼻尖，紅彤彤的大眼睛，像飽受委屈的白兔，就差呲著牙表示憤怒，我笑著刮她的小臉，她嬌羞地低頭，嗔怪道：「主君……」
恍若一道驚雷將我炸醒，我心情沉重，原來她是酒醉糊塗，回想她的嬌羞不是對我的，我幫她掖好被角，失魂落魄離開，回到琴前，卻再也無心去彈。
自從她與我為伴，拂玉說我的琴技更加精進，從前美則美矣的情曲，能彈出風月的情致了，我想我以後的傷情之曲，也會精進了。
如果我能早些清醒，就能脫離苦海，但我此生都沒有清醒過，前生我將她當做寵妻，今生又中了她的魔，如果我沒有愛上她，就沒有這麼多惆悵和心傷。
常言道情到深處無怨尤，我卻不苟同，至今還抱著悲怨之情，佛祖寬慰我世事難如意，既然我無力改變就要試著去接受它，這樣能讓自己好過一點。
可我只要想起在風陵島的時光、在北冥境的成婚，就很不甘心，徹夜失眠到天亮，若按照緣分先後，那個人根本就不配和我爭！
佛祖毀約放我離開，以身作則，教我放下，沒有什麼是不能放下的，就像他很想要我當他的坐騎。
而我不肯放下她，也不肯饒過自己，我還貪戀夙兒曾經的溫柔，我寧可抱著回憶度日，也不要瀟洒釋然，我不願回到無欲無求的過去。
每當按住躁動的心臟，就能感受夙兒的存在，她和我之間的呼應還這麼強烈，是她纏綿的相思，哪怕遙隔千里萬里，只要她還牽挂我，我就不會那麼苦。
在西天修行的日子，我和迦蘭靳交情更深，我們都是羨恨白清偃的敗者，他曾為我和夙兒兩度放手，如今我又放夙兒回清偃身邊，真是造化弄人啊……
蘭湘子來見我時，我終於徹悟天意的殘忍，原來早在四百年前，我就已經被迫放手，我拿回失去的記憶，那些疼痛的情緒，還是這麼強烈。
當年夙兒難產而亡，我捨不得將她下葬，抱著她在雨夜中哭了三日三夜，天地搖晃，蘭湘子出現在我面前，問我願不願意和她做個交易，代價是我的性命。
她幫我穿越回去，為夙兒創造一個救命之夢，我看到歷歷在目的夢境，她內心深處的願望，還是嫁給他，最後又被拋棄，她還是這麼傻，這麼執迷不悟。
救活她之後，蘭湘子摘去我的記憶，賒給我五百年讓我能陪著她，這件事連拂玉都不知情。
付出性命不算什麼，只要夙兒能好好活著……可我若一死，她必定痛苦，萬般無奈下我寫下十萬封書信，委託迦蘭靳為我隱瞞死訊，每個月寄一封給她。
完全不知該寫些什麼，未來難以預料，夙兒會夫妻恩愛子孫滿堂，這些都是我看不見的，我便寫些勸諫溫飽的話罷，她天熱喜歡踢被子，會減肥節食……
筆尖流淌千言萬語，我的視野越來越模糊，我強忍著淚不掉下來，時間不多，我要爭取多寫一點。
夙兒……為什麼上蒼對我們總是這麼殘忍？
臨走前我悄悄去白府看過，聽到阿禾爽朗的笑聲，看著她煮羹湯的忙碌倩影，我知道她過得很好，阿禾也和親父相處融洽，真的沒什麼可憂的了，可以走了。
這似乎是最好的結局？蘭湘子問我：「她早晚會知道真相的，你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她？」
要說的都在十萬封信中，可我還有千言萬語，我曾想說的情話，承諾的誓言，現在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苦笑著搖頭，最想說的已經寫在鵬羽上，迦蘭靳會幫我轉交的，希望她能晚些察覺真相，我最愛她聰穎絕倫，這時真希望她能愚鈍些，最好永遠不知道。
夢魘終將到頭，重返人世時我很意外，蘭湘子決定以命贖罪，不願浪費我的壽命，助我新生，還保留著我的前生記憶和靈力，我知道，夙兒很快會來找我……
我偏著頭，笑出眼淚：「願為鯤鵬，靜候卿歸。」
這個誓言我們沒有錯付，至於那個和明徽神的宿仇舊賬就爛在海底，封存成永恆的秘密，那本就無關我和夙兒的情，哪怕再黑暗的世間，猶有一線光明。
絕望的盡頭是絕處逢生，歷盡苦難的結果是幸福安康，有苦有甜才是人生百態，至今我已經很滿足了。
今夜是七夕佳節，我坐在河畔準備許願燈，我知道夙兒會帶著阿禾來，去年她捂著額頭的腫包，跟我委屈巴巴地抱怨：「我想納你為平妻，他死活不肯。」
我伸手彈彈她的額頭，笑著吐出二字：「荒唐！」
月出東隅，一抹煙紫色御風降落，熱鬧繁華的街市落拓成背景，她在茫茫人海中輾轉，看見我粲然一笑，像歡快的靈鵲朝我奔來，阿禾撒歡跟著她瘋跑。
歲月輕滑而過，不曾改變她的容顏，倒是阿禾長高不少，眉眼似她年輕時的英氣，他興沖沖撲進我懷裡，追問我想不想他，還是牙牙學語時依戀我的樣子。
我想起很多年前，清偃為她唱的那出《卿卿記》，莫道千秋誤，只願千秋夙，也是我的誤我的夙。
鯤鵬守護鳳凰的承諾猶在耳畔，鳳凰陪伴鯤鵬的盟誓也未曾食言，雖然她棲息在別人的梧桐，但我能經常看見她就十分滿足，我的存在從來不是為了佔有她。
荷燈承載著我們的心愿，飄向遠方，她托著腮眺望溪流，笑容甜美，阿禾枕在她膝上傻笑，周圍的情侶喧嘩嬉戲，天地間到處都是含情脈脈，流淌不盡。
執迷不悟的誤，相思難訴的夙，我恍然間回到遙遠的從前，她的白裙在風中迭盪，戴著鮮艷的花環，赤足行走在紫薇花海中，笑靨幽柔嬌俏，眼眸含情。
上古洪荒的緣，紅塵亂世的情，前世今生，你我都不曾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