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娘娘……」
之前,錦禾滿肚子的話,憋都憋不住;可這一路狂奔而來,真正到了主子跟前,反而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沈木雲和雲煙,以及還跪在地上的青淺見此,不由得大為驚訝。畢竟,錦禾可以說算得上這晟晞宮,甚至整個後宮的異類。
宮婢們的生存之道,她清楚,卻不屑隨波逐流;主子的喜惡,她不關注,更不刻意逢迎;就連主子是榮寵無限,還是被厭棄,她似乎也都不放在心上。平日里,不是面無表情地抱一大摞醫術,找光線好的地方細細翻看;就是縮在小廚房的角落裡,慢悠悠搗鼓什麼藥丸、葯膳……
冷冷清清、安安靜靜,木訥又無趣,存在感極低。
若非她每日都要來給娘娘診脈,只怕就是沈木雲這個掌事姑姑都會忘記,自己掌管的晟晞宮裡,還有這麼一個人。
然而,今日的錦禾卻像逢春的枯木般,整個人都鮮活起來。卻不知為何,唇瓣張合幾次,開口就只喚了一聲「娘娘」,就再無下文,便是那兩字,也顫巍巍發抖?
再一看,她這臉色發灰,眼下還烏青,竟像是苦熬了幾宿的樣子。
沈木雲三人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識的,都覺得怕是有什麼大事。
洛憐蘇卻心念一轉,瞬間明悟,利落地撐身坐起來,纖細腰身挺得筆直,目光灼灼望向錦禾,喃喃道:「是……是不是……」
心下雖已確定,可她還是忍不住向錦禾求證。
迎著主子滿含希冀的目光,錦禾狠狠哽下一口唾沫,而後,裂開嘴,露出個燦爛至極的笑容,再開口時,喜色未褪,嗓音卻已沉穩如常。
「幸不辱命!」
短短一句話,只四個字,卻飽含自信,鏗鏘有力。
錦禾話音剛落,洛憐蘇那一雙美眸猛然睜大,泛起盈盈水光。她眼中含淚,唇角卻抑制不住地上揚,再往上揚,那笑容與平日不同,是真真切切發自內心的激動和愉悅,還帶著一點別的什麼,像青梅釀的果子酒,甘醇、清甜,回味卻有一絲絲獨特的酸澀。
「娘娘,您這是……」
沈木雲望一眼錦禾,再躬身彎腰看向那端端正正坐在軟榻上的自家主子,更懵了。
青淺也是如此,完全不知主子與錦禾打的什麼啞謎。
倒是雲煙,腦中靈光一閃,喜不自勝掠上前去,一把抓了錦禾的手。
皇族暗衛,自制力非常人能及,那是他們的必修課。
身為暗衛中的佼佼者,雖然早已由暗轉明,但無論是當初貼身保護有書法奇技的雷若箏,亦或是現在隨侍洛憐蘇左右,雲煙不管經歷什麼,情緒如何波動,都從不多言半句。
此刻,她卻一反常態,雙手捧住錦禾的手,道:「御駕親征前,請務必讓娘娘懷上皇嗣!」嗓音壓得很低,語氣卻異常鄭重。
青淺離得遠些,只隱約聽得「親征」、「皇嗣」,這麼兩個當下特別敏感的詞。她急忙抬頭,去看錦禾,希望憑藉錦禾的應對,一探究竟。
可惜,錦禾並未言語,只是反手緊握住雲煙的手,重重點頭。
青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沈木雲卻耳尖,將之前雲煙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畢竟是閱歷豐富的老宮人,眼珠子一轉,她已回過味兒來,立馬攏袖跪地,「恭喜娘娘!」
現下這殿內幾人,都是自己心腹,洛憐蘇本也沒打算隱瞞什麼。沈木雲一點就透,反倒是省了她多話解釋。
是以,她捻袖輾了輾眼角,似羞似嗔地笑罵:「都說『人老成精』,姑姑你倒好,這人還未老,就已經得道了!」
不知何時起,她對沈木雲的稱呼,已經由「木雲姑姑」,改為簡單的「姑姑」,渾然如同稱呼自家長輩。
不單嘴上如此,洛憐蘇說著就起身,親自上前,彎腰扶起沈木雲,還順帶替她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實際,殿內花磚纖塵不染,哪來的塵埃?
不過是上位者的御下之術,籠絡人心的一種手段而已,沈木雲心知肚明。
不過,縱使明白,但聽了這極其自然的親近語氣,她還是難免心有觸動。
說實話,無論眼界、格局,或是陰謀陽謀的手腕,甚至在這三宮六院的資歷,她沈木雲都算不得當今第一人。
而眼前這位,卻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的洛憐蘇若需助力,根本不用自己表示什麼,只叫青淺、雲煙等人稍稍透露一點口風,多得是有好本事的人攥著腦袋前來投靠。
她之所以還能穩居這掌事姑姑一職,自身能力當然無可厚非;但關鍵在於當初的雪中送炭,以及足夠知情識趣!
洛憐蘇特意以示親近,安沈木雲的心,也是給她體面。
沈木雲卻不敢順勢拿喬,膝蓋略略避開,嘴裡附和著說著些討喜的話;但卻躬身低頭,更顯謙恭。
唯有青淺一頭霧水。
她眨巴著眼,跪坐在地上,仰頭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茫然道:「木雲姑姑、雲煙、錦禾,還有娘娘您……哎!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沈木雲三人都是滿心的高興,倒是一時忘記了旁邊青淺猶自跪著。此時,聽她話音響起,才恍然回神,但主子沒有示意,她們也不敢擅自為青淺解惑。
而洛憐蘇,看青淺一臉的茫然,眼底還有一絲懊惱,卻是暗嘆一口氣。
青淺對顏苓若的態度有些奇怪,以前還只是猜疑、防備,隱隱約約,又遮遮掩掩;可是,自打顏苓若晉封「賢貴妃」起,青淺就愈發難以控制情緒,表現得更加明顯。
有時候,她看顏苓若的眼神,就像是盯著一條隨時都會撲上來撕咬的毒蛇,警惕、恐懼,甚至隱有一種想要不顧一切先下手為強的決然!
這丫頭自以為隱藏得很好;但實際,洛憐蘇早已心如明鏡。
說不定,顏苓若也似有所覺。
洛憐蘇本想抽空找青淺好好聊聊,奈何先是百廢待興,后又有御駕親征這樣的大事煩心,這才暫時擱置一旁。
眼看今日,青淺自個兒把話挑明了,洛憐蘇便想趁此機會,好生敲打一番。
誰知道,錦禾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帶來了她又可以受孕的好消息!
之前失去的那個孩兒,是她心中永遠的痛;但人不能一直揪著過去的傷痛不放,還得往前看。
何況,她雖未及后位;實際卻有皇后之尊!
雖說自幼與陛下同窗,她學得也是定國安邦之策、侯爵帝王心術;但骨子裡卻是個懶怠的,不喜權謀,厭惡征伐,一心嚮往自由,而又簡單的生活。
只是遺憾,時也,命也,總是事與願違。
哪怕直至如今,她也沒有要求自己要母儀天下、輔君興邦,更不奢望青史留名、千古流芳……
可是,幫不上什麼忙,總不能還拖後腿吧?
畢竟,陛下的雄才偉略和雄心壯志,她由衷欽佩,也是因此,而心悅!
不過頃刻間,洛憐蘇腦海思緒已是百轉千回,甚至考慮,是否趕在陛下出征前,替青淺擇一門好親事,讓她遠離這宮中即將面臨的風風雨雨,去過她自己的小日子。
而青淺,卻還懵懂不知。
見主子垂眸看她,並不言語,她便抬眼,焦急又好奇地望向錦禾。
錦禾以眼神請示了洛憐蘇,這才伸手將青淺從地上拽起來,以僅供殿內幾人能聞的音量,低聲說明:「娘娘早先不是損了身子嗎?太醫院會診,都說娘娘難以受孕……」
錦禾話未說完,手背就被青淺輕輕掐了一下。
青淺小心翼翼瞟一眼洛憐蘇,見她臉上並無多少悲痛之色,看著自己的眼神還比之前溫柔了些許,這才拍著胸口,鬆了一口氣。
不願勾起主子的傷心事,她立馬接過話頭:「那些就別提了,只說我不知的。」
錦禾抬手揉了揉酸澀、脹痛,還有些霧蒙蒙的眼睛,道:「之前,娘娘問過我,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儘快調理好身體,以便再孕。」
一句擱下,她又望向洛憐蘇,見主子頷首,才繼續往下說,但嗓音又壓低了一些。
「娘娘說,哪怕是虎狼之葯,只要對胎兒無損,就無妨。待陛下御駕親征的大軍開拔后,再慢慢調養。」
之前是不敢想,可是,聽到這裡,再結合方才種種,青淺也回過神來,頓時瞪大眼。
「這、這……」素來也算沉穩的她,難得這般模樣,急躁,又有些手足無措,話都說不完整,左右四顧,最終,目光定定看著錦禾,「這麼說,是有法子了?真的可以嗎?」
「對!」錦禾含笑點頭,「經我改良后的『活絡疏宮丸』配『養陰種玉湯』內服,再以『通郁保宮膏』每日按摩肚腹即可。而且,我又仔細研究了娘娘的脈案,可以確保此方對胎兒絲毫無損!」
說罷,她沒再搭理青淺,轉而望向洛憐蘇,又道:「也是得益於娘娘的提醒。否則,奴婢還會像以往那樣,一門心思只想著給娘娘進補養身,壓根兒想不到還能先通後補。」
沈木雲她們並不關心用什麼葯,也聽不懂什麼通啊補的,只知道這真正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雖說陛下現今對自家主子可謂是專房獨寵,日常言行也如普通夫妻一般,疼惜又愛重,看起來像是完全不分尊卑;可是,永恆不變的愛,即便是尋常百姓家,也難得,更勿論坐擁天下,可享後宮粉黛三千的帝王!
主子可以再受孕,她們也不用整日提心弔膽的,還得藏著這心思,生怕又惹得主子為之前那個不知是小皇子,還是小公主傷懷。
莫說主子聰敏,輕易不會失寵,便是有那萬一……
有子嗣傍身,有她們護著,便是恩寵不再,主子也會是一宮主位,不需要看人臉色過日子!
奴僕身繫於主,主子好,她們才能好。
真好,真好啊!
過了最初那一剎那,雖然雲煙仍然很為新主子高興,但表面情緒已妥當收斂,倒是默默祈禱一切順利,最好一舉得男……
屆時,為母則強,主子便是不想要那后位,也不得不要,把「嫡」、「長」佔全!
那樣的話,往後至少三十年的江山大局,或許也就穩了吧?
受出身所限,青淺當然想不到那麼遠。
她激動得跳起來,兩步奔到洛憐蘇面前,瞪著淚水都還沒有干透的兩眼,直勾勾望著主子的肚子,那專註又興奮的眼神,簡直像是轉眼就會有孩子蹦出來一樣。
然而,洛憐蘇聽了錦禾這一番話,卻是眸光微閃。
幼時的她,功課一塌糊塗,卻愛死了雜書、奇書,而後又經歷巨變,曾經混跡三教九流之地,對於醫藥,並非一竅不通。
錦禾這話怕不盡然。
之前沒想到是真,主要還是不敢吧?
不敢把自身性命全部交託,不敢滿心滿意地忠誠於她!
只因,像她這種嚴重的血瘀胞宮之症,活血通絡是必須。但不管是錦禾,還是一眾太醫,誰都不敢做那個出頭鳥,說給她下這種方子。
畢竟,若要疏通,必見血!
而就她目前的身體狀況來看,搞不好這血一開流,就止不住了……
那後果,若不是忠心到可以豁出性命,怎會願意承擔?
這是人之常情,她懶得深究,倒是有點好奇:既然之前不願,如今,怎麼又這麼積極了呢?
洛憐蘇一面不動聲色,暗自琢磨;一面微笑擺手,只道自己也是隨口渾說,還是錦禾醫術高明,又忠心,肯為了她沒日沒夜地查書、實踐。
錦禾卻不打花腔,竟是突然折身跪地。
「不過,奴婢慚愧,實在想不出萬全之法。此方施行的開頭幾日,娘娘怕是很要吃些苦頭,之後事成,前三月,也得委屈娘娘靜卧床榻。」
對於這,洛憐蘇早有預料,聽錦禾這麼說,毫不意外,反而更覺穩妥,自是點頭應下,又寬慰錦禾,不必多想,並承諾,無論結果如何,她對錦禾只有謝意,不會怪罪。
雲煙暗衛出身,對婚嫁孕育這些尋常女子之事,本就淡漠,自然神色不動,只在心下想著:到時候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護好主子,切不可讓那些魑魅魍魎鑽了空子,萬不能叫主子和主子肚子里的小主子,受到絲毫傷害!
沈木雲倒是有些緊張,忙拉著錦禾,細細詢問需要準備什麼,又有什麼注意事項。
這時候,青淺的激動勁兒也過去了,便想起了另一茬。
按照錦禾所說,那豈不是主子也和她一樣,也擔心陛下出征后,晟晞宮沒個實在的仰仗!
那麼,在不知道錦禾竟然這般能耐,能夠確保陛下離開前讓主子受孕的情況下,她建議主子物色人選,借腹生子,又有什麼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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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計劃趕不上變化,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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