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那些年
藍忘機出關后,開始教授小輩們課業,並教授小輩們學習魏無羨所創的符篆之術,招陰布陣等。
開始提出此意時也是被仙門百家所質疑,不過他不管其他家族的妄加評判,強調自行修行。為什麼魏無羨驅惡鬼行正義之事卻被人人喊打,而有的人雖行劍道,為人道貌岸然卻受人萬人敬仰。
所修之道也不過在於人心,縱然所修劍道若人心為惡,所行之事亦為惡,所修詭道,人心為善,所行之事亦也善,
而與藍忘機截然不同的便是江晚吟,他一直懷疑魏無羨會奪舍重生。為了避免他重回於世,他也同藍忘機一樣,四處探訪使用魏無羨所創詭道邪術的修士。一旦被他搶先發現,先用紫電試驗是否奪舍,再嚴刑拷打,似要問出師從何人為何走上歧路。手段之狠厲使人聽之喪膽。以至於人人都知道雲夢江氏那位年輕的家主脾氣暴躁,極為不好相處
藍忘機知曉,魏無羨一心向正,又怎會做出奪舍之事......所以他只求能尋回魏無羨的魂魄,帶回雲深不知處安養
藍思追自上次同藍忘機去了亂葬崗回來后,整個人就變得格外努力,他明白含光君待他很不同,含光君不喜與旁人觸碰,而自己偶爾還可以在他身邊撒個嬌,並且每次含光君外出夜獵歸來都會給自己帶禮物,這也引得身邊的小夥伴們羨慕至極
也是同年,魏無羨死的第四年,清河聶氏的宗主,聶明玦突然暴斃。當時清河聶氏舉辦演武會,藍忘機一向不喜參與此等宴會,所以並未親眼所見,據說是聶明玦是突然走火入魔,暴斃在廣場之上...
轉間又到一年一度的中元之日,傳說每年中元節,地宮會打開地獄之門,使眾鬼離開冥界,四散遊走。有主的鬼,回家去,受香火祭奠,魂歸安息。沒主的鬼,留人間,徘徊在各處,遊盪覓食。
每年的中元節,都是怨靈禍亂的高發期,也是姑蘇藍氏,替山下百姓除祟的重要時節
屆時,藍忘機攜門生們一同前往,可是今年很意外,從頭到尾,他們巡視過的所有河道街巷,平平靜靜,安安息息。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就連當年水祟多得可以形成水行淵的碧靈湖也是平靜無波,盞盞河燈浮於上,光影搖曳,溫柔慈悲。
藍忘機凝視那湖中倒映,許久許久,終是無聲離去,中元夜,百鬼夜行,忘機琴語錚錚,卻依舊索問無門...想來這幾年問靈,招不來一個已故之魂,許是有原因的
祭先祖,放河燈,祀亡魂,焚紙錠,綵衣鎮街上,家家戶戶都在門口燒紙錢——祭奠亡者,送上陰錢冥錠,以示撫慰,寄託思念...
藍忘機行於街道
一賣冥紙婦人喊道:「小郎君,買點兒紙錢吧?中元多禍亂,先人安息,歲歲平安。」
原本神色遊離的藍忘機,那一瞬間,忽然有些遲疑。
要買嗎?要,為他燒紙錢嗎?若已故之人,收得到銀錢夙願,那自己是否要訴達自己的思念?若點亮河燈,可為亡魂照亮回家之路,那已經是否要放燈一盞河燈?
曾經一笛百應,統領無數鬼魅怨靈的他,如今身負罵名,魂飛身隕——眼前,這不盡寥寥螢火,可有一隅是為他而生?
可是...只有確認已經魂飛魄散的已故之人,只有徹底被放棄了,確認永遠不會回來的人,才需要被祭奠。藍忘機不服也不認,為什麼要燒紙錢。也許是私心,也或者是他的執念...
最後,藍忘機還是選擇空手離開,不光只是這一晚,之後的每個中元節,藍忘機都沒有燒過紙錢,自始至終從沒有過。
他踱步來到那家酒肆,又要了兩壇天子笑,賣天子笑的老闆見他進去,早已識得他,這麼仙的人,見一次就能記得
回到雲深不知處,藍忘機再次把買回的酒與先前買的酒藏到了一起,想來存放的酒越來越多,靜室內難免有些酒的味道,藍忘機尋來檀香,自此之後,他便有了在靜室燃起檀香的習慣......讓檀香的香味掩蓋住靜室內天子笑的酒香
第五年
這年蘭陵金氏金光善死了,金光瑤繼任金氏宗主之位,並問鼎仙督之位,而自己的兄長藍曦臣也時常出入金陵台
思追功課進步不小,藍忘機著重讓他練習琴語,修習問靈術。藍忘機猜想,自己之所以問不到魏無羨的靈,也許是因為他不想見自己,興許某日思追問靈,他就會回應了
這一年盛夏的某日,藍忘機連夜去了趟雲夢
煙雨朦朧,蓮花蓮蓬荷葉高低錯落,宛若仙境,藍忘機負手而立站在烏篷船的一頭,任微風漾起衣角,任雨水浸濕衣衫......雲夢確實如魏無羨曾描述過的那般,有百里大澤、十里平湖、蓮花滿塢
曾經那人說要帶自己去雲夢摘蓮蓬,還告訴自己蓮蓬帶莖的比不帶莖的要好吃,如今自己來了,而那人卻不在了...原來心還是會痛,藍忘機輕撫心口,尋尋覓覓這些年,終是不願相見
魏嬰,我吹你吹過的風,這算不算相擁,我走你走過的路,這算不算相逢......
「這位公子!」
藍忘機尋聲望了過去,一條小船,與自己所在的船相向而駛,一位戴著斗笠的老翁手撐竹蒿
老翁見藍忘機看了過去,又道:「公子說的魏嬰可是身穿黑衣,頭束紅色髮帶的少年?」
藍忘機微微頷首。這才驚覺,原來自己不經意間喚出了魏無羨的名字。
老翁笑道:「那小子挺有趣的,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我的竹蒿打怕了,好些年沒來我這裡來偷過蓮蓬了!公子若是遇見他,告訴他,今後來我這裡偷蓮蓬,我不用竹蒿趕他走了!」
聞言后,藍忘機心中一慟,想來這老翁應是不知曉魏無羨已經不在了...沉默片刻后,回應道:「好...」
後來那老翁給藍忘機講了好多魏無羨當年偷蓮蓬被打的趣事
藍忘機不善言詞,靜靜地聽著想象著...
老翁道:「公子,這片荷塘都是我的,公子若不嫌棄可摘些蓮蓬吃」
「多謝」
隨後老翁撐起竹蒿,小船也隨之越漂越遠
雲夢大大小小的蓮塘藍忘機幾乎都走過了一遍,忘機琴在手,也都一一問了一遍,終是沒有他的消息.....
這裡的每條路每座橋,似乎都有一個意味深長的名字,「念奴」、「思歸」...走在橋上,心在踟躕,每一座橋都好像連起今生和來世,講述相愛和遺忘,彷彿腳下牽絆起千年情思,每一步都像穿越長長的隧道,河梁風月故時秋,走過來,華髮滿肩,盛年不再。每一座橋都演繹著一首故事一段輪迴,每一個輪迴里都飲下有水的奈何忘川,原來,所謂的輪迴就是執著......
自那以後,藍忘機時常做著同一個夢,夢見他坐在雲夢河邊,笑看經過的人,夕陽無限好,歲月靜安,河畔站著似曾相識的那個少年......
第六年
這年,芍藥終於開花,開了一大片,兔子經常在花間睡覺。可是它們很老了,幾乎玩不動了
這日,藍忘機正在批閱小輩的筆記,兩隻兔子努力想鑽進他懷裡,動作笨拙,藍忘機用手拖著幫了一把,它們才得已鑽進懷裡,兩隻兔子像是約好似的,一起死掉,死在藍忘機懷裡...
兔子的壽命不長,即便養在雲深不知處此等仙府,十多年對它們來說已經超出了尋常兔子的壽命,多陪了藍忘機幾年,終是堅持不下去了
藍忘機右手持筆,左手握拳,目光無焦距的看向遠處。許久,放下筆......神色無恙的溫柔撫摸著它們沒有生機的耳朵,只是指尖微微顫抖...
他抱著兔子在花叢中默然矗立了許久......冰冷的土洞里,鋪滿芍藥花。花葬,甚好
藍忘機將它們安葬好后,緩緩站起來,許是蹲得久了些,步伐有些踉蹌,但很快便站穩。緩慢往回走,他潔白的廣袖上未曾粘上一點泥,依然乾淨得不染塵埃...
這一幕被前來的思追跟景儀看在眼裡,藍忘機恍神了半晌,才意識到兩個少年應當不是路過,應是專程來找自己,道:「有何事?」
思追眼眶泛紅,景儀見思追沒有說話,便道:「含光君,藍先生說等您空了,請您過去一趟,說是你上次夜獵帶回來的法器,招靈不成!」
「好!」
藍思追待他們說完正事後,才問道:「含光君,兔子它們...?」
藍忘機微微搖了搖頭道:「生老病死,天道常倫罷了」
說著便往雅室行去
兔子不在了幾個月,藍忘機總覺得內心空落落的。他想,兔子還是不能少,畢竟自己習慣了,於是趁休沐那日,帶著小輩們來到雲深不知處後山捉兔子...
他不知道當年魏無羨究竟是在什麼地方抓到的兔子。他們漫無目的的找了許久,直到傍晚時分,藍忘機才在一草叢中發現一隻純黑色的兔子,這兔子正在撒潑打滾,看上去很皮的樣子,藍忘機不知道怎麼抓,只是小心翼翼走近,兔子驚覺豎起耳朵,似乎並不怕人,也沒有跑
藍景儀見此,二話不說直接上手...
見尋了大半天的兔子,終於抓到了一隻,眾小輩們似乎又恢復了剛上山抓兔子時的興奮狀態,可無論怎麼找,皆無果,快到戌時,一眾人回到了雲深不知處,藍忘機將那隻黑兔子養在了芍藥花圃內,死去的那兩隻兔子就埋在這片花圃之下。他在那裡站了許久,花已謝,明年還會再開......
沒過幾日,藍忘機發現院子里多了許多的兔子,應是那隻黑兔子帶回來的,但兔子太多,芍藥花園就遭了秧,被蹂||躪得不成樣子。於是藍忘機把它們都趕到稍微遠一點的草地上去
第七年
這年藍忘機又去了雲夢,準確來說是去了蓮花塢,他聽聞江澄,抓了個能吹笛馭屍的人,於是便去了蓮花塢要人,結果不僅是空歡喜一場,還不歡而散
這些年江澄越發沉默寡言,每天不是降服走屍,就是抓那些修鬼道之人,魏無羨的陳情他都隨身帶著,這次藍忘機去蓮花塢時正好撞見他對著陳情出神,那神情飽含了思念,雖說江澄口是心非,但自當年江澄帶頭圍剿亂葬崗刺了魏無羨一劍后,藍忘機對他的恨意便完全碾壓過了求學期間的羨慕和嫉妒。
藍忘機闖蓮花塢要人不歡而散后,便遂令族中弟子,密切關注江氏動向,再有生人被擒,第一時間告知與他
雖然藍忘機也覺得自己這樣做顯得頗有心機,江氏家務事本不該多問,只是這關係到魏無羨,他不能不管。準確來說,藍忘機是怕,他不是怕江澄先找到魏無羨,而是怕這麼多年累積的恩怨,加上一朝撒手人寰的刺激——魏無羨若是真的被抓回去了,少不了再生嫌隙,再遭質問,再受折磨......
他對江澄的恨意複雜又深刻,但江澄是蓮花塢的人,是魏無羨死都要護著的人,自己不該動、也不能動,但自己卻又不能裝作若無其事。因此後來的許多年,夜獵,藍忘機對江澄都是避而遠之,絕不與他同時出現。他對江澄能做到不拔劍相向已是耗盡了他前半生藍家教授給他的所有涵養與克己了。
第八年
冬寒料峭,玉蘭倔強盛開,今朝生辰,已至而立之年
藍啟仁對藍忘機的教誨是:而立之年,走正道,行正事,無愧藍氏風骨,無愧天地本心
藍曦臣對藍忘機的規勸是:放下執念,放下過往,放過宿命,放過自己。
時光荏苒,藍忘機從當初,那個獨行審慎、束髮聽學的少年,變成了如今,可操持族中事務、教導門生弟子的長輩。
這些年來年,精進劍術,琴藝加深,獨行夜獵,應付高階邪祟早已手到擒來,連藍啟仁都說他的弦殺術是一絕......
藏書閣古籍熟稔,他當年鑽研到一半的清心音,也終於被完整地悟了出來
仙門百家間,含光君逢亂必出,正義之士聲名遠揚,宗族內,後輩們更是對他敬畏有加。如今他在藍氏的地位不同,在修真界的地位更是不同了
他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弟子,擁有了裁奪掌罰的權力,擁有更高的名望和身份,擁有了更多的信任和支持......再不是當年那個力不從心的少年,他擁有了可隨意出入雲深,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的自由。
他變得比以往更清醒,更勇敢,更豁達,更成熟,更強大——強大到能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強大到可以不再依賴宗門的光環庇佑。
如今的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並且,做得到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唯有尋那個他...卻依然杳無音信
何以溫柔,何以慈悲,何處山高水闊、一曲憑欄。無所艷羨,無所期盼,無盡冬去春來、燈火闌珊。
第九年
這年,藍思追結丹,雖沒有青出於藍,卻不遜於少年時的藍忘機。他性子沉穩端方,持重可靠。若說完全像藍忘機倒也不是,他不似藍忘機那般清冷,而是更為善解人意,溫和有禮,加之修為在同齡弟子中也是出類拔萃,因而在小一輩的藍氏子弟中擁躉甚多,隱隱有為首之勢。
又到枇杷成熟的季節了,藍忘機買了兩筐回雲深不知處,兄長說很甜,而他吃起來卻是酸的......魏嬰,賣枇杷的是個小姑娘,我想,如果是你肯定會忍不住同她嬉鬧
第十年
整整十年了,厲萬水縱千山,琴聲錚錚,向誰問——嬰在否、安否、可歸否
經年遊走山川湖海,到過的地方,見過的人,比過往半生還要多。
這日,藍忘機又獨自來到亂葬崗,魏無羨當年種的蓮花還倔強的盛開著,藍忘機幾乎每年都會來此,小心的打理一次,清理掉旁邊的一些廢墟雜草
片刻,他盤膝而坐,翻出忘機琴,不似問靈,而是將這些年的所見所聞所思化為琴語,奏給那個他聽
不出半晌,琴弦跳動,有靈回應,以藍忘機的修為,他不請靈是沒有靈敢擅自答話的
「爾乃何人?」
靈不應,藍忘機以為是魏無羨,指間快速翻轉,泠泠琴音如泣如訴:魏嬰,是你嗎?我尋了你十年,可否一見?與我回雲深不知處
「含光君,多年不見,想我不想?」
藍忘機倏地抬頭,遠遠只見一個黑色身影,束著紅色髮帶
「魏嬰...?」藍忘機手一揮,收了忘機琴,望著遠處的那抹身影失了神
忽然胸口被插進一把刀刃,藍忘機低頭,看著鮮血從胸口湧出,好疼......不是皮開肉綻的□□疼痛,而是心撕裂的疼...
他緩緩抬眼一看,握著刀刃的正是方才呼喚藍忘機之人,此人只是有幾分像他,而並非真的是他,藍忘機眸子起了一層水霧,道:「你不是他...」
厲鬼道:「本就不是他,當年溫公子也把我當成他。是你...是你們!你們硬生生的拆散了我們,即便當初在溫公子面前,我只是魏無羨的替身,可我心甘情願!......為何,你們要殺溫旭,為何要殺了他...殺了他!!」
厲鬼暴怒,咬牙切齒的將插在藍忘機胸口處的刀刃又多插||深了幾分
藍忘機一掌將其推開,一下子憶起當年之事,射日之徵開始后,追殺溫旭,曾和赤峰尊分頭行事,自己去溫氏駐紮營斷了溫旭的後援,然而當時在溫旭營帳內確實是見過有幾分像魏無羨的男子,當時他裸身在床,被設了定身術,最後還是自己替他解開的
厲鬼又道:「本以為溫公子死了,自己隨他而去,可以在鬼都與他為伴,可是他受了安魂禮,不能與我同行,而我只能化為厲鬼,永生永世不能轉世...」
藍忘機喉間腥咸涌動,劇烈的咳嗽了兩聲,毫不猶豫的將胸前的刀刃拔出。
幻化成魏無羨的厲鬼頃刻逃走,藍忘機顧不得手上都是溫熱的血腥,奮力追捕,不消片刻厲鬼躲閃不及,一擊即中,被收進了封惡乾坤袋
「藍忘機!」厲鬼在封惡乾坤袋內碰撞,叫囂道:「你若還想找魏無羨,就放了我,我知道他在哪裡」
藍忘機心跳漏了一拍,道:「魏嬰在哪?」
「你先放我出去,我再告訴你」
他毫不猶豫的解開了封惡乾坤袋,哪怕他明知道這厲鬼可能是在騙自己,可是萬一,萬一呢...
封惡乾坤袋一松,厲鬼一溜煙的就逃走了,厲鬼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人心,藍忘機見他逃走,又怎會放任它在外害人,緊追了近半柱香的時間,便又捉住了那厲鬼
厲鬼道:「藍忘機,我詛咒你,永生永世不得所願...」
藍忘機神色自若,不為所動
厲鬼又道:「詛咒魏無羨魂魄散盡,神形俱滅,永生永世不得輪迴...」
「閉嘴!!」
藍忘機咬牙道,灌入靈力,將他徹底打散...
他帶著傷,回了雲深不知處,傷他的那刀並非普通刀刃,而是厲鬼怨氣執念所化,會擾人心智......
靜室內,藍曦臣焦急的在一旁給他不斷的輸送靈力,而他嘴裡囈語不斷,一直念著魏無羨的名字
那一刻藍曦臣才明白,原來這些年來,看似平靜心如止水的藍忘機,一直都沒放下...原來時間這劑良藥並沒能讓他忘卻情思,反而令他看清了自己最真實的心思。
藍忘機被夢魘,迷了神智,他在夢境中反覆的經歷著魏無羨血洗不夜天的場景,自己拔開避塵,劍指陳情
『「好好好,我就知道,終有一天咱們要這樣真刀實槍地殺一場。橫豎你從來都看我不順眼,來啊!」』
「不是的魏嬰...不是的」
「魏嬰,停下!」
原來當初自己劍指陳情,欲斬斷笛音,在魏無羨眼裡,自己是要傷害他,是要與他對立。那在他眼中自己又與這仙門百家有何區別......
當時的自己竟然天真的認為,只要魏無羨停下來,仙門百家就會放過他......為什麼要那麼傻,為什麼要對他拔劍相向,你不是愛他嗎,為何要用避塵指著他指著陳情...
「不是的...魏嬰,魏嬰,不是的...不要...」
藍忘機頭疼欲裂,無盡的悔意席捲而來——悔,悔不曾比肩共立、悔不曾執手攜程。不夜天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浮浮沉沉,血海茫茫,所愛的那個他終不能孑然一身,也終不能全身而退...
三天兩夜,藍忘機終於醒了,在靜室養了一段時間的傷,藍曦臣吩咐讓藍思追每日給藍忘機撫琴靜心二十遍......
第十一年
雲深不知處的家規,已增至四千多條。這年藍忘機帶藍思追他們出去夜獵,偶遇蘭陵金氏的小公子金陵,金陵長得更像其母江厭離,可性格卻更像金子軒,有些驕橫也有些無理
也是從這次夜獵后,藍思追年滿十五歲,藍忘機便開始讓他同其他小輩一同單獨出行夜獵,不過,藍忘機要求他們將夜獵筆記做到極具細緻,保證能讓藍忘機知悉所有信息,無論是何時、何地、何人、何事......
並且提點他們每一個人,不曾親歷過的,不曾視清全貌的,便不能輕言判斷
對於他們夜獵之事,藍忘機皆是事事過問,除了是因為身為人師的責任,其實包含了一點私心。
若遇上的邪祟與怨靈有關,或出事的人是被鬼魂奪舍...雖然次次藍忘機都忍下心中跌宕,不動聲色把問題解決。可是,還沒親眼見到的時候,或者在趕去的路上時,他心中總懷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希望...會是他嗎!可能嗎?萬一呢......
帶著這樣的奢望,次次奔赴,一次不落..,只可惜所有怨靈都群魔無首,每一次都懷著希望,但每一次,都不是他。
第十二年
從春風撫水,到秋月臨霜。從夏荷聽雨,到冬梅卧雪。藍忘機走過人聲杳杳,燈火寂俱,走過平湖大江,斷壁殘垣,走一程,期待一程,走一程,又失落一程。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他,翻山越嶺依然沒有他,一念成執,寸寸相思寸寸灰
這年的歲末,除夕,奔波在平亂的途中,夜宿在一個無名的村落,一間普通的客棧里。
旅館,寒燈,客心無眠。
亥時已過,窗外流連的,是天邊絢爛的煙花,是街上守歲的人群。無眠之際,藍忘機傾身下榻,撥亮了案上的燭火......搖曳的光,旖旎而溫柔,照在房間空曠的四壁上,勾勒出一幅幅畫卷。凝視著,思索著。
周遭倏而靜謐,不知不覺,眼眶微濕。
魏嬰...那年,那日,我巡遍亂葬崗,彈了一天一夜的問靈,可只有滿山怨靈應我「夷陵老祖魂飛魄散,屍骨無存」。我不信,欲招魂,割手取血畫了招魂陣,可我卻沒有與你有關的招魂之物...
我沒有,我什麼都沒有,那一刻,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雪夜,原來到頭來,我什麼都留不住...當年留不住母親,如今留不住你...
後來我帶著阿苑回了雲深不知處,路經綵衣鎮買了兩壇天子笑,那晚的月色像極了你我初見時的月色,再後來,記不得發生了什麼,只是等我醒來,心口多了一處和你當年一樣的烙鐵印,最開始,只覺得這個烙印隨時提醒我失去了我最愛的人,可後來想著,也好,我身上也終於有了一件和你有關的東西...
我帶著阿苑,求叔父收他入了藍氏族譜。用我對你的思念,替他取名藍願,字思追...
最初得知你離開的那段短時間,我整日渾渾噩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後來,兄長問我「忘機,難道你真的要為了魏公子放棄我和叔父、放棄整個姑蘇藍氏和蒼生嗎」,我知道我不能,阿苑也還沒有長大......我禁閉三年養傷,禁閉結束后,便頻繁外出夜獵,聽到有邪祟出沒便立即御劍前往,是為除祟也是為尋你,可每次都不是你...怎麼還不是你...
有一段時間,我受了傷,兄長以為我那幾日是因為重傷,心力交瘁,才會在半昏迷之下一直念著你的名字,可我自知不是,那幾日的我,只是沒了意識忘了剋制...
後來重傷醒來,兄長問我「忘機,這麼多年過去了,魏公子可能真的不在了,你還不願放下嗎?」我想告訴兄長,我想放下...我一直在等五年、十年或者更多年,我一直都想放下。我曾以為時間久了,會淡忘和你相關的一切,可原來思念只會與日俱增,一日更甚一日,原來,時間不僅可以讓淺的東西無痕,還可以讓深的東西刻骨,原來有些人早已刻在了心上,融為了一體,又何談放下......
在靜室修養的那段時間,兄長囑咐思追每日給我彈二十遍清心音,我聽著聽著,便直接告訴思追不用再彈了。原來,當年你沒有騙我,清心音真的沒用,也是——心有所念,何以清心
多年前,我帶思追去了當年我們一起吃飯的那間茶樓,點了一樣的菜式,那甜羹依然甜得發苦...
魏嬰,雲深不知處的家規年年修改,都四千多條了...這麼久了,你還會回來嗎?
有一年,我忽然想吃你說的帶莖的蓮蓬,連夜去了雲夢,碰到了看守蓮蓬的老翁,他說以前啊,有一個身穿黑衣頭束紅色髮帶的少年總愛跑他這裡來頭蓮蓬,到如今好多年沒來過了,我聽他說了很多你過去的事情,後來,帶了蓮蓬回雲深不知處給思追...
幾年前,我帶思追他們出門夜獵,遇到金小公子,聽到他說了你的壞話忍不住制止了他......
魏嬰,這十幾年,夷陵老祖這四個字,從來沒在我耳邊斷過,他們怕你會奪舍重生,可我知道你不會,我怕的是你是不是重來都沒有想過要回來...
思追的問靈學得很好,有時候我會想我問靈你不應,難道思追的問靈,你也不應嗎?你能不能為了思追,為了...我,回來...
記得思追在學問靈之時,問過我:含光君,您每次外出都需問靈,可是在尋什麼人嗎?
是啊,我在等一人,我還有很多話沒跟他說完——魏嬰,我有悔不夜天沒和你站在一起...
第十二年的最後一夜,我不受控地,獨自回憶一個人走過的路......第十三年的開始,努力迎接第一縷溫暖的晨曦。
對鏡整裝,倏見鬢角一縷銀色。
茫然間,有些詫異,而立之年已過,竟不知自己何時,已暗生白髮...
初逢君時光陰甚早,不覺青山將老。
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最尋常的一生,如今只想最尋常地過......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山中雪滿頭,十三年很快,一輩子,也很快...
你走後的這十三年,我終於學會了如何去愛一個人,但這一輩子,我可能都學不會,如何真正去接受一場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