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金錢之欲)1
「漳州市城西郊區,清河鎮水洺路69號,居民自建房內發現疑似惡性殺人分屍案件,請市局立即出警,請市局立即出警。」
凌晨六點,漳州市公安局還籠罩在一片暗灰色的寂靜之中。
接線台工作人員接到市民報警電話后便立即將線路轉入市局重案要案偵破刑偵支隊。
昨晚還通宵奮戰一線,查閱資料以及監控錄像的刑偵組這時都紛紛趴在各自的工作台上埋頭酣睡,幽長安靜的走廊突然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魏其琛抬手拍開廳內日光燈的按鈕,只皺著眉對那些癱在桌面上哼哼唧唧蠕動著的組員大聲吼道,「洗臉吃飯上廁所,三分鐘后出隊。」
方才還同廢人一般的孩子們聽完這話后,紛紛『蹭』的一聲從自己辦公室座位彈起,甚至有人還直接彎腰從桌子底下扯出了塑料臉盆和牙膏牙刷來,想著刑偵隊唯一的一個姑娘還是得照顧一下自己的形象,陸小圓從魏其琛旁邊朝洗手間跑的時候還不忘喊一句。
「魏隊,麻煩讓一讓。」
魏其琛這廝鐵面無私,從不憐香惜玉,當初上頭給他分個女孩子來他是堅決反對的。
「做刑偵你以為是做什麼?姑娘家家的去鑒證科坐著不舒服嗎?要實在不行做資料員也成,檔案管理?前台接線?總之我這地方不養閑人,來個女的還不夠我哄她呢。」
老爹是省廳高/官,魏其琛這廝後台硬,底氣足,聊起事兒從來都是有一說一,絕不拐彎抹角,他本來沒有惡意,心裡就是覺得這活兒干著太苦太累太血腥,女孩子來做不太適合而已,可這話偏是說出來不好聽,在局長辦公室里剛拒絕了一半,哪曉得背後就衝出一姑娘來對著他吼。
「姓魏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搞性別歧視?看不起女人?女的憑什麼不能做刑偵?女的憑什麼不能當刑警?我高考分數比你低了嗎?我也是公大畢業憑什麼你能當隊長我要去搞鑒證?」
「.................」
魏其琛倒也是認得陸小圓,他們陸局的親閨女嘛,小姑娘從小就跟棵愣頭刺似得,嗓門比誰都大,跳的也比誰都高,小時候哥哥、哥哥的喊,後來就變成了姓魏的,倒不是什麼柔柔弱弱的姑娘,也頗有幾分女英雄的風範,只是...............
魏其琛面無表情的同面前暴跳如雷的陸小圓對視許久,盯的那炸了毛的姑娘心裡直發毛后,這才慢慢悠悠的說上一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搞職業對立?鑒證科怎麼了?人鑒證科的就不是公大畢業的?」
要魏其琛收拾人也不是沒法子,想著如何也要給陸局一個面子不是,畢竟這叔叔近幾年也沒少提攜自己,而且這丫頭又整天鬧的他頭疼,於是魏其琛決定先讓陸小圓來刑偵組吃吃苦頭,說不定一個星期不到人姑娘自個兒就得要嚷嚷著走了。
大家都是一個組,拿一樣的工資,做一樣的事兒,魏其琛自然不會區別對待,事兒做不好就該被罵,做刑偵最講究的就是一個謹慎心細,大大咧咧可不是什麼好習慣,果然陸小圓上班第一天,下午六點準時收拾了自己的包包準備出刑偵組的大門時,迎頭就撞上了咱黑著臉歸隊的魏隊長。
魏其琛在處理案件期間,脾氣是最為敏感的時期,誰也摸不得碰不得,眾人大氣都不敢出,陸小圓剛畢業也不明白什麼讓步領導的話,於是當場就被魏其琛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你今天做什麼了?知道組裡現在在跟進哪件案子嗎?案件進度審核到哪一步自己不去了解還等著我回來給你上課?調查分析做了嗎?周邊走訪的資料整理了嗎?指甲塗這麼紅給誰看?拿著包這是要下班還是要吃飯?」
發飆的模樣格外嚇人,魏其琛一通質問后才踏進刑偵組的辦公室,陸小圓被吼懵了也沒敢走,於是呆愣在原地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秦安,把走訪資料移交給陸小圓,明天之內三百家周邊商戶的全部口供都要給我提回來。」
這話喊完,辦公室最角落的地方探出一顆年輕的小腦袋來。
知道魏其琛最恨人磨嘰,於是秦安連忙麻溜的收拾了自己桌上的東西跑到陸小圓身邊,他將資料塞給她,並說,「清河鎮總共有三百七十七間商戶,現在已經走訪到二百六十九間,還剩一百零八間,走完的店都標註了具體地址和店名,你有不懂的地方隨時可以問我。」
當天晚上踩著高跟鞋拖著一雙廢腿,走訪走到大半夜,陸小圓歸隊的時候看見刑偵隊還是燈火通明的形勢,大家都忙的像停不下來的陀螺。
暗自受了鼓舞,於是第二天果斷剪了頭髮,洗了指甲,脫下高跟鞋,有一顆奮進之心的陸小圓,思想覺悟還是非常之高,看見魏其琛就乖乖的喊起了魏隊,雖然做事還是有些磕絆,可至少在一個星期的試用期內成功的讓魏其琛打消了辭退她的念頭。
人還沒到,魏其琛電話里就開始一直追問最先一批到達城西的偵查員現場情況如何,聽說是分屍,在私人旅館內,監控有但是沒開,登記是手寫沒刷身份證,信息查到一半就發現是假的,受害者身份不明,現場需要法醫。
要說法醫出現場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兒,可是賀言昭是真沒想到自己第一天上班就能遇到這麻煩。
同樣是公大畢業,因為在漳州有親戚所以主動申請分配,結果下了飛機又打不通自家表哥的電話,於是只好向大學時期就認識的師傅陳斯年求救,老傢伙倒是答應的爽快,只是開著一輛小破車顛簸趕來,接上人就直接帶賀言昭去了自己的老頭俱樂部參加酒局。
賀言昭不愛喝酒,連肉都少吃,小朋友長的白白嫩嫩,斯斯文文,乾淨清秀,陳斯年看見這孩子第一眼就開始搖頭,「這娃,年紀輕輕干點啥不好,做什麼想不開非得來學法醫?」
賀言昭提箱子的手臂一僵,他小聲問,「師傅,做法醫很苦嗎?」
陳斯年說,「倒不是苦不苦的問題,再說這年頭做點兒啥事兒不得勞心費力吶,就是這...........嗨,你先在市局裡待一個月就知道了。」
欲言又止的話,勾的賀言昭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老師傅熱情不已,分明兩人成為師徒還不足三個小時,這老大爺除了知道自己姓賀名言昭,專業成績第一,得過幾次獎,登過幾篇文外,旁的便也就一概不知了。
可是偏往這燒烤攤子上一坐下,陳斯年抓著賀言昭的手就開始和自己的朋友們一通亂誇,從模樣誇到技能,孩子好,長得俊,專業知識過硬,有他打下手幫忙自己以後就能享福等退休。
其實說這些倒也罷了,賀言昭想著反正自己年紀輕,幫著多做些事,多學知識,多積累經驗也是應該的,可直到陳斯年把這孩子做飯的手藝能趕上五星級大廚這樣的言論都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口時,賀言昭才手忙腳亂結巴著伸手想攔。
他直在心裡喊道,別說了別說了別再說了。
陳斯年宿醉,被賀言昭扛回家去折騰了小半夜才安頓好,自己隨便往沙發上一躺,天還沒亮就被房間里的電話鈴聲吵醒,看著師傅還呼呼大睡沒有半分打算醒來的模樣,賀言昭探頭看到亮起的手機屏幕上的『魏隊』兩個大字。
本是不知道接不接,結果通信被掐斷後又彈出來了一條簡訊。
內容精幹而簡短。
『三分鐘內滾來市局。』
看這口氣、這作風,怕別是個什麼高層領導吧。
賀言昭怯怯的伸手去搖了搖陳斯年的肩膀,他喊,「師傅,師傅,有人找。」
陳斯年快四十來歲的人,獨獨一個愛好就是喜歡喝酒,昨晚粗略數下來,單是啤酒就喝了快有小六瓶,再加上回來的晚,這會兒也睡得正香,動手推人推不醒,更何況看陳斯年這模樣,就算醒了,起了,那怕是也不能這副模樣去會見領導。
從決定到出門只花了三十秒,賀言昭背上書包衝出大樓攔下計程車就喊了一句,「漳州市公安局,要快,一定要快。」
頭一回來這城市,路也不熟,想著自己平時里在電視里看到的高層領導說話都是魏其琛那個調調,怕自己去晚了還給師傅招事兒,於是賀言昭已經開始琢磨起了一會兒見面如果對方追究那麼自己要找什麼借口來搪塞。
哪曉得這計程車司機也是夠討厭,不過是過條馬路的事兒,張個嘴指個路就能解決的事兒,他居然還真給賀言昭打了表,要了錢,「起步價十塊。」
於是從上車到下車不過五秒,賀言昭站在這風中凌亂,市局大門就在自己眼前,尷尬的回頭望望師傅的住處,再回頭望望市局,垂頭嘆了口氣暗罵自己笨蛋后,賀言昭才邁腿往裡走。
給陳斯年連打了三四個電話都沒人接,魏其琛正在氣頭上,組裡的偵查員全部整裝待發在樓下集合,五輛警車發動了四輛,警報拉的『嗚嗚』直響,可這法醫卻像是失蹤了似得。
這該死的,這個月的績效獎金又不想要了吧。
魏其琛氣的擼起袖子就往四樓法醫室走,賀言昭在樓下值班室找職員要了鑰匙,他剛進門口,背上背著的書包都來不及放下,就聽見身後猛的一聲巨響。
「嘭!」
這突起的聲兒嚇得自己差點兒沒原地起跳。
魏其琛身上的白襯衫稍微皺了些,應該是昨晚沒回家又在辦公室里坐了一夜,背部有部分摺痕,袖口挽至手肘處,結實的小臂舉著手機貼在右耳之上,面色陰沉,身姿挺拔,渾身上下散發騰騰殺氣,這架勢像是來劫道的,賀言昭下意識的往後退去兩步。
市局新人來來去去,經常有吃不了苦決定轉業考公務員的,魏其琛看這些生臉已經看的習慣了,只將自己雙眼微眯,四下打量了一番這空蕩蕩的法醫室,確認陳斯年不在的時候,他才回頭問賀言昭。
「陳斯年呢?」
瞧這氣質,這談吐,這神色,他應該就是領導本導沒錯。
「那個................」賀言昭小心的舉起自己的手,只琢磨著自己師傅昨晚喝大了的這件事兒到底能說不能。
巧的是遇上魏其琛趕時間,看賀言昭結結巴巴的他也沒功夫去問,於是只伸手將人一指,「你,跟我走。」
「那個,領導,我是新來的。」
「新來的就不用幹活了?」
「要,要乾的,可是............」
「新來的法醫?」
「嗯。」賀言昭點頭。
「是法醫就成,現在,立刻,閉嘴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