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姐，新書的稿子改得怎麼樣了？」吃飯的間隙，晴空也不忘了見縫插針問陸深工作的事。

陸深從鍋里撈了一片牛肉，順手放進向淺的碗里，這是她們在一起的時候養成的習慣，哪怕分開了七年，再在一起吃飯時這種習慣還是會下意識流露出來。陸深可能顧著應付晴空的問題，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習慣性行為，倒是向淺愣了一下，然後一聲不吭地默默接受了陸深下意識的溫柔。

「怎麼連你都來催我稿？你改行當編輯了？」

晴空把對面兩個人的互動看在眼裡，她識趣地自動忽略了自家姐姐下意識的動作，當沒看見，說道：「你以為我想管你？還不是因為你一直拖稿，你的編輯根本催不動你，出版社的社長都親自打電話來問我了。」

陸深撇嘴：「噫，不要天天盯著我，我改完自然會交的。就這兩天吧，很快就改好了。」

「你前兩天也是這麼說的……姐，拜託你自覺一點。你實體書出版權所在的出版社是咱們家自己旗下的出版公司，社長又是我老同學，你好歹也給點面子吧。」

陸深滿不在乎地說：「既然是自己家的，我拖一下稿也沒什麼吧？」

晴空很無奈，她知道自家姐姐的性格，自己也催不動她，便道：「總之你快一點吧，新書的宣發都過去一半了，結果稿子都還沒校對好。」

「好好，我知道了。」

晴空：「……」

陸深隨口給出了完全無法令人放心的承諾，晴空也知道自己說多少都沒有用。

「對了，你有沒有考慮過換一種文風？」

陸深終於停下手中的筷子，抬眼看向晴空，問：「什麼意思？換什麼文風？」

晴空道：「沒有啦，我是說，是不是可以考慮寫一些happyending的故事？或者說，題材明媚一些的？」

陸深挑了挑眉，問：「怎麼？出版社那邊跟你說希望我可以改一下寫作風格？」

「他們倒是沒明說，只是提到說有收到讀者的來信希望你可以嘗試寫一些he的故事。我和爸爸也看過你的書，爸爸偶爾也會說『陸深這孩子要是能寫一些題材明媚陽光的故事就好了。』」

陸深左手托腮想了想，問：「晴空你也覺得我寫的都是badending么？」

晴空思考了一下，道：「嗯……應該算是吧。你看你的主角不是生離就是死別的，所有的主角間的感情都是無疾而終，就沒一個好結果。就拿《擱淺》來說，荊恕和墨瑤最後都沒有在一起，荊恕女扮男裝顛沛流離了半輩子，被仇恨左右，為了復仇一直深陷奪嫡戰爭之中。墨瑤本來是青樓頭牌，後來被荊恕贖身了，本來以為好日子就要來了，結果荊家滿門抄斬的時候她又被重新沒入了教坊司為奴，雖然後來被救了出來，但又和荊恕失散了。最後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吧，荊恕又被自己追隨了半輩子的皇帝猜忌殺害，墨瑤也殉情死了……你自己看看你的故事不慘么？」

「嗯……這麼看倒是挺慘。可是晴空，她們兩個最後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啊。」陸深語氣淡淡地說：「人生是一場無比複雜的旅行，無數個故事錯綜複雜在一起才成為了一個人的一生。這些故事的結局都不一定會是好的，但唯一從出生開始就伴隨人一生的就只有心靈。無論結局如何，這兩個人的內心得到了救贖，不就是一種解脫么？如果從這種角度看，晴空你還覺得我寫的是純粹的be么？」

「喂，主角雙滅的結局，虧你居然能覺得這種結局不是be。」晴空無語地吐槽，但她也知道陸深是不會聽自己的勸的，只好無奈地說：「算了算了，總之我就是提議一下你做個參考，當然我覺得你也不會聽。」

陸深重新拿起筷子，道：「總之我會儘快把稿子交上去就是了。」

這兩姐妹在對作品進行討論的時候，向淺全程只是默默聽著，一句話都沒有說。陸深的書她每一本都認真地看過不止一遍，她靜靜聽著這兩姐妹的意見，也從陸深的言語中品出了一些別樣的味道。

這頓飯吃得很慢，斷斷續續大概進行了兩個多小時，飯後晴空開車把深淺二人送回酒店，再次叮囑陸深快點交稿之後就開車走了。

陸深和向淺乘電梯上樓，兩人極有默契地沒有提到第一天重逢時的事，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15層只有她們兩個住，真的很多事都方便了。

兩人在1526的房門前停下，向淺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對陸深說：「你的那些書，我都看過。」

陸深微微一怔，道：「全部嗎？我以為只有《擱淺》，畢竟你出演荊恕。」

向淺笑道：「從你寫出來的第一本書開始，我記得那時候都沒有出版，只是在論壇上面免費連載。我當時也不知道你在寫書，是你後來成名出版之後，我才又找到過去的那些在論壇上的早期作品看的。」

陸深有些驚訝，有些酸澀，卻也感動，她摸摸鼻子，道：「嗐……其實都是瞎寫的，不怎麼好看。」

陸深此人外表看上去清冷的很，本質悶騷，難得會有外露出不好意思的時候，向淺看著她這樣，恍惚間發現她其實一點都沒變。

向淺溫柔地笑了笑：「我都看過了，真的寫得很棒。」她抬眼看向陸深，問：「只是……為什麼故事都讓人覺得很難過呢？」

陸深怔了怔，立刻想起剛剛飯桌上和晴空的談話，那時候向淺就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你也覺得我寫的都是be么？」

向淺看著她的雙眼，緩緩搖了搖頭，道：「be不be我不清楚，我只是從你的書里感覺到了你對這個世界的不安，和內心深處的溫柔。」

「溫柔？……」向淺的回答讓人意外，陸深不解地看向她。

「是啊。你的故事結局並不美好是真的，這一點可以看出你對這個世界的不安。但是……你終究為故事的主角提供了心靈上的救贖。比如荊恕和墨瑤，荊恕在戰場和官場掙扎浮沉了半生，唯一的心愿和執念就是為荊家平反，最後她實現了這個願望，死得其所。而墨瑤，出身風塵，這一生最鍾愛和重視的只有荊恕，她能以荊恕妻子的身份與她死在一起，也是她畢生宿怨得以達成。所以我覺得，你其實給了她們最合適的結局。這些話並不是我聽到你和晴空的對話之後才想到的，而是我之前看你的書時就有的切身體會。」

向淺往前跨了一步，站在陸深身前，專註看著她：「那麼陸深，你為什麼感到不安？又是怎樣渴望救贖？你內心深處真正想要的救贖……又是什麼？你一次次寫出悲傷的故事，但又在一定程度上給了主角心靈救贖，那麼告訴我，陸深，你想要的救贖是什麼？」

「我……」

陸深愣在原地，她能夠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悸動，這是怎樣的感覺呢？就像是被你藏在內心深處的黑暗突然被人撕開了一個縫隙。有那麼一束陽光，試圖從這微不足道的縫隙中照亮整個黑暗的心房。那陽光試圖窺探她的黑暗並且包容這一切，向淺的每一字都帶著七年來對她不曾有一絲減退的了解。

有的人，無需你做過多的說明，她便能窺探你內心真實的想法。

陸深有些無奈，無論過多久，向淺始終是那個可以輕易看穿她、讓她放鬆警惕的人。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敢見你，才總想躲著你，就是怕這七年來的所有忍耐全都功虧一簣。

向淺見她愣在那裡不說話，膽子大了一些，伸出手拉住她的手，道：「陸深，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心裡究竟藏著怎樣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陸深突然一把將她攬進懷裡，這個擁抱非常緊，像是要把向淺融進自己身體里一樣。

「陸……陸深……？」

兩人還是戀人的時候，這樣的擁抱是家常便飯，比起兩人在一起時那些更加親密的肌膚相親來說，這明明只是最普通的擁抱，但這一次卻讓向淺感覺到了窒息感。

陸深的這個擁抱，像是溺水的人在拚命抱緊那唯一一根能救命的浮木一般，絕望掙扎，但潛意識裡又是求生的慾望。

是怎樣的事？你到底經歷了怎樣的事？才會有這麼強烈的絕望感？你的胸口明明這麼溫暖，卻又為什麼像是沒有一絲生機一般？

向淺任由陸深抱著自己，感受著對方身體的熱度、與內心的冰冷。向淺的心沉了又沉，她能感覺的到，她們的距離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追逐而拉近，反而越來越遠。

一個追，一個跑，只要自己往前邁一小步，那個人就會像是驚弓之鳥一般往後退一大步。

「淺淺，夠了。」

向淺怔住了，這是她七年來，第一次聽到陸深稱呼自己的小名，還是像曾經那樣心動，但她的語氣卻是絕望冰冷的。

「真的已經夠了。」陸深的語氣很溫柔，但卻令向淺感到絕望：「我們的關係早在七年前就已經結束了。曾經……那些美好的過往，都是你留給我最珍貴的記憶。只是……我們再也沒有可能了……」

「可……」向淺想要開口反駁，卻突然感到無力，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因為她感受到溫熱的液體從自己臉頰流過。

陸深？

她哭了……

向淺頓時不知所措。

她們認識這麼久，在一起將近兩年，向淺從來沒有見過陸深哭……可她如今，這樣絕望無力的感覺……

是因為我么？是我把你逼到這一步的么？

可我……我只是想知道答案。當年你到底為什麼產生想要離開我的念頭……明明你的內心並不是這麼想的不是么？

陸深，你告訴我，我現在的追逐，真的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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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周可能都要隔日更，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