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栗濃非常認真地反覆思考席若澤的話。以問道一般虔誠的精神,反覆詰問自己的內心,她不得不坦誠,自己好像可能大概也許還是對席若澤那隻老狗念念不忘的。
但是這就很丟人了呀!
他又騙又親的,雖然道過歉,但是自己被他一說就主動去找他和好……這太太太太太丟人了!
栗濃又冥思苦想半夜,終於得出一個妙計。
第二日一早,她便到了花鼓巷。自己在心裡先鄭重其事地演練了幾遍,做足準備,才抬手預備敲門。
她的手還沒碰到門扉,門卻自己開了。栗濃保持著舉拳的姿態,退後了兩步,門開了一條縫,卻久久沒人出來。
栗濃便上去推了推門,這門吱嘎吱嘎地響,讓栗濃有了一種入室盜竊的做賊感。
就在這時候,席若澤的大臉從門后露了出來,伸著舌頭呲著牙做鬼臉,丑得栗濃直退了兩步,踉蹌著退到台階下頭去,才定下神來。
席若澤本意就是惡作劇,見她被嚇到了,滿意地撐著門框大笑。
栗濃哼了一聲:「真不知道你今年幾歲!」
席若澤見她兩手空空,笑道:「我的衣裳呢?沒帶來?」
這話撞在了栗濃的準備里,栗濃挺直了腰桿:「我憑什麼要賠給你衣裳!你說清楚!」
這樣她就不是聽席若澤的話為了和好才來的,她是來和他理論的。
但她眼底的黑眼圈暴露了她昨天為這點事苦苦思索半宿的真相。
席若澤看破非要說破:「怎麼,想了一夜,才想出來這麼個不丟人的法子?」
栗濃:「……你胡說八道!」
席若澤不僅不慌,還低下頭來細細地看她的眼周,道:「你急什麼?惱羞成怒了?」
栗濃這個暴脾氣,說不過就打架,席若澤逃進院子里,還是被她追上了。
她的拳頭直衝著臉來,席若澤一避,手一把握住她的拳頭,順勢一帶,將整個人帶進自己懷裡。
倆人幾乎臉貼臉,席若澤瞧著她憤怒的樣子,笑道:「還不是惱羞成怒?」
栗濃忽然沉默,對著他的臉仔細看了一看。二人距離太近,席若澤甚至能看清她細小的汗毛,她的眼睛、嘴巴都成倍放大,貼在他眼前,而她還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席若澤心幾乎要跳出腔子,竟慌張地偏開了頭。
席若澤心慌意亂,納悶這不開竅的怎麼也學會勾人了?
他正想說一句:別看了!有什麼好看的?栗濃忽然得意一笑:「哈哈!你的眼底何嘗不是烏黑一片?」她終於扳回一局,笑得無比肆意:「你等了我一夜,生怕我不來吧?」
席若澤被她說中,臉色也飛快地僵了僵,想去尋個鏡子找找自己,但他心思活絡,立馬扭轉乾坤道:「是啊,你叫我魂牽夢縈,夜不能寐……你自己不知道嗎?」
……怎麼樣都是栗濃吃虧。
栗濃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開始懷疑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過來。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席若澤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對於時機的把握,他飛快地見好就收,鬆開栗濃的手,笑道:「不鬧了,咱去買衣裳去。」
栗濃皺眉道:「我到底為什麼要賠你衣服?」
席若澤早知道她全不記得,若還記得,早就揍人了。他笑道:「你吐我一身,我猜到你要耍賴,衣服都沒洗,你不信就自己看看去!」
栗濃全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出,聽他這麼說,便有些歉疚,道:「好吧,我帶你去買衣裳。」
倆人一起行去,栗濃總拘謹著話很少,下定決心才問了一句:「我那日醉酒後,有沒有做些別的事?」
「這個嘛……」席若澤故意挑了挑眉毛,做出思考的樣子。
看得喝斷片了的栗濃非常緊張,她擔憂的並不是被席若澤佔了便宜,而是害怕自己不受控制,在大路上大喊大叫、抱著樹不撒手、對著石獅子叫叔父之類的事情。
席若澤有意賣關子,故意欣賞她緊張的表情,將她吊到快要爆發的前一瞬才道:「沒有,你乖得很,只是睡,睡了一路。」
栗濃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席若澤又補了一句:「像只小香豬。」
栗濃:「……」
栗濃下定決心,這輩子再也不和他說一句話。不過這個決心只維持了半路,在席若澤把她帶到全城最私人最昂貴的制衣作坊並嬌嗔道:「我那件衣服上繡的可是金絲!工藝複雜,有價無市!你要賠件更好的給我!」
栗濃終於忍不住罵道:「金絲絡……你也不怕硌死你!」
席若澤伶牙俐齒:「一看你就沒穿過!又輕便又舒服,一點不硌。」
栗濃道:「我是實在沒有想過,你渾身的皮都像臉上一樣厚。」
這反擊得已經很精彩,但席若澤的嘴著實難有敵手,他一面扒拉精品男裝,一面回首笑她:「這件事情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改日我脫的赤/條條的,請娘子幫我檢查。」
栗濃:「……」她絕望地合上了眼睛。
-
貴還是有貴的道理的,這裡挑衣服還有專門的雅間,顧臨川在裡屋一件一件地試,栗濃就在軟榻上癱著,吃著果子聽著曲兒。
席若澤探個頭出來,別有用心道:「你過來幫幫我,這衣服好古怪。」
唱曲兒的姑娘臉一紅,好奇地看著栗濃。栗濃面不改色,朝姑娘擺擺手:「他叫你過去,快去快回。」
席某哼了一聲,非常小嬌妻地摔上了門。
栗濃呵了一聲,意思是:小樣兒,還敢跟我斗。而後面不改色對唱曲兒姑娘道:「繼續,唱個歡快的。」
席若澤對買衣服這事真是有別樣的熱情,他左挑挑右挑挑,對著大概有七八件衣裳難做抉擇,於是懇切地看了栗濃一眼:「我能多買一件嗎?」
栗濃躺著吃乾果,弄了一襟子的果皮,她撲撲果皮,頭也不抬:「買。」
席若澤欣喜不已,又在這七八件里猶豫了栗濃喝完三碗杏子汁的時間,再一次可憐巴巴地抬起頭道:「我能都買了嗎?」
好傢夥,好傢夥。
栗濃眼神停在姑娘姣好的容顏上,非常不耐煩地對席某說了一句:「買!別煩我。」
席某人歡天喜地。
但最後沒有大包小裹抬上車這一步,這家作坊服務非常到位,會在照席某選中的樣式做好符合他身形的衣服后,送貨上門。
席若澤不禁感慨栗濃是真粗的大腿,付錢的時候,眼也不眨一下。
大粗腿栗濃還評價了一句:「還沒顧嘉樹喝頓花酒貴。」
席:「……」
大粗腿又道:「麻煩你通融通融,我叔父出事後,千萬別抄家,抄家的話,我那個嬌貴的弟弟活不下去的。他就算去要飯,最次也得要到梅花鹿的脖頸肉才咽的下去。」
席某:「……」炫富了炫富了!有沒有人管吶!
席若澤心裡剛有一些對這土大款的不屑,走在前面的土大款忽然回頭問他:「你還想買什麼?」
狗腿子一下子把不屑嚼吧嚼吧咽了,立刻圍了上去,要這要那。
逛了一上午,在確認栗濃銀袋裡分文不剩之後,席狗腿終於不盡興地嘆了口氣,道:「那我們就去辦點正事吧。」
栗濃:「哦?何事?」
席非常有投桃報李的意識,對富婆一笑:「去拿葯。」
-
席若澤敲敲紀先生的門,開門的是個瘦婦人,頭髮斑白,瞧上去和紀先生差不多年紀。席若澤笑容燦爛地道:「紀大娘!三日不見,愈發年輕了!」
紀大娘與他非常熟稔,笑著問好,又瞧見了他身後的栗濃,喜道:「這就是你那死而復生的媳婦兒?」
席若澤只覺得腰上尖銳的一痛,栗濃死死擰了自己一把。席若澤硬忍住痛,對大娘道:「對對對,上次說過,要帶她來給您瞧瞧的,這不就來了嗎!」
他說著,把栗濃推到跟前來,紀大娘非常熱情,拉著她問東問西,栗濃面色尷尬地乖巧地有問必答。
席若澤輕車熟路地去抖院子里曬的草藥,又探頭探腦看了一圈,沒看到紀先生,便問道:「先生出門了嗎?」
這話問在了點子上,紀大娘的一臉喜氣退了個乾乾淨淨,哼道:「沒有,在屋裡挺屍呢!」
席若澤見狀賠笑臉問道:「又因著什麼事情吵架了?」
紀大娘嗔道:「沒事!就是老頭子小心眼!」
屋裡傳來重重的『哐』的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被丟到地上,但絕對是壞脾氣老頭乾的。
席若澤與栗濃對視一眼,栗濃沒忍住,笑了笑。
紀大娘見他倆和和美美,不由得心情很好,笑道:「不提他!你們吃飯了沒有?前日是端午,吃粽子了沒有?」
兩個小人精一對視,不約而同地撒謊:「沒有呢!我最喜歡吃粽子了!」
紀大娘高高興興地去取剩粽子給他們吃。
這剩粽子多如小山,大娘全給搬了來,還不住勸道:「多吃些!多吃些!」
盛情難卻,席若澤並無防備,還對栗濃道:「大娘的手藝好得很,你要嘗嘗!」
栗濃隨意取了一個,紀大娘卻劈手奪下了,另挑了一個給她:「你吃這個,這個是好的!」
席若澤在一邊笑:「看看,大娘這樣偏心你!」
席若澤打趣完栗濃,正要吃,卻正屋見門后的暗影里有一雙眼睛。席若澤頭皮一緊,以為是什麼暗中監視自己的人,定神一看,才看出來那人正是紀先生。他微微鬆了一口氣,又很不明白紀先生為什麼會用這種又幽怨又憤恨的眼神暗中窺探。
他只當是紀先生夫妻吵架賭氣,紀夫人不給先生做飯吃,餓得先生難受,看到別人吃飯就露出一種餓狼撲食的表情。
席若澤裝作沒看見,自己低頭吃了一個,只覺得裡頭餡料有點古怪,不是尋常紅棗紅豆蛋黃一類的,而是剁得碎碎的,和米混著,很難分辨,略有一點苦味,並不好吃。
他看了一眼栗濃,栗濃卻表情正常。席若澤偷偷碰碰她,問道:「你這裡面裹的是什麼?」
栗濃道:「是枸杞,還加了糖。」
席若澤便心想,她的是枸杞,自己的也不會是什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便敞開肚皮吃了三五個。
栗濃卻只吃了一個,便不再動了。紀大娘催她:「多吃點啊,娃娃,你太瘦了!」
栗濃道:「我的胃不好,吃不了太多米。」
紀大娘十分感慨,擔心栗濃的身體,總說太瘦不好。
席若澤暗暗腹誹:吃肉的時候胃才不會難受呢!
紀大娘的眼睛在二人之間來迴轉,在她看來,席若澤也太瘦,虛。
她為這對小夫妻的幸福生活憂心不已,終於問出一句:「你二人這身板,可生得了孩子嗎?」她又定定看了栗濃的脖頸之下,道:「你這樣,怎麼奶/孩子?」
席若澤一噎,差點嗆死,還沒回過神來,卻又覺得鼻子里有熱熱的流出來。他只以為是情急之下,嗆出了鼻涕來,狼狽地擦拭,可如何也擦不完,他這才舉手一看,竟然是滿手的鼻血。
他悚然一驚,栗濃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顧著低頭給他找帕子。席若澤則炸了毛,問紀大娘:「這粽子里裹的究竟是什麼!」
門后陰影里的紀先生這時候終於慢悠悠地走了出來,道:「人蔘、肉蓯蓉。」
席若澤:「……」完了,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熱,也有點漲。
紀大娘一臉歉意,道:「誒呀,真是對不住,小夥子,我沒想到你這麼不禁補!」
一旁的紀先生心疼至極,怒不可遏:「我那是千年萬年的好寶貝,你給他這麼個毛頭小子補,他受得住就怪了!」
紀大娘哼一聲,不理紀先生,從粽子堆中又撿出一個,遞給他道:「你吃這個,這個是穿心蓮的,是往下降的!」
紀先生冷嘆:「胡鬧!那穿心蓮腎/虛的吃不了,越吃越虛!」
席若澤:「……」席若澤覺得實在是待不下去了,繞開大娘,要往後頭去。
栗濃扶著他,道:「我幫你去洗一洗吧。」
她說的是鼻血。
她的眼睛真好看。從前沒有發覺過,嘴唇也這麼紅的嗎?
席若澤不舍地移開眼睛,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忍了忍,道:「你離我遠點。」
栗濃:「?」
席若澤舉目找恭房,道:「我去泄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