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第一章 紅毛鬼
崇禎十年六月二十三,廣州府虎門炮台幾位文武官員在列兵保護下查視一片狼藉的戰場。
烈日當空,一眾武官個個汗流浹背、滿臉媚笑,拱衛著一個緋袍文官。此文官即主管廣東海事的海道副使鄭覲光,此時他一臉嚴肅,看著還沒有打掃乾淨的戰鬥現場,巨大的炮彈沾染著血跡,十分的刺眼。
「李參將,紅毛夷的炮彈如此巨大,看來用的是紅夷大炮。而虎門炮台只有數百斤重的虎蹲炮,此次戰敗,非汝之罪也。」鄭海道終於開口了。
「大人英明啊,多謝大人還小的一個公道。小將雖然裝備落後,又以寡敵眾。紅毛鬼船堅炮利,一炮能打十多里。而我們的小炮根本就打不中他們的船艦。紅毛鬼用他們的紅夷大炮炸了咱們的小炮后登岸。屬下帶傷殺敵,手刃十數人,耐何對方人太多,還是讓他們跑了。」虎門參將李大勇見海道不追究自己的責任,激動的熱淚盈眶,順便誇誇自己的功勞。其實,昨天紅毛夷艦炮一轟,自己的虎門將士死傷數百,等紅毛夷一上岸,自己的兵丁一轟而散,自己手臂上的傷口還是逃跑的時候摔的。
對於李大勇的說辭,鄭海道不置可否。而旁邊的南頭副總兵黎延慶卻嗤之以鼻,紅毛鬼在南頭寨跟自己交了火,自己也吃了點虧。畢竟對方的火炮太強大,比濠鏡澳的佛郎機造的紅夷大炮甚至還厲害。但李大勇吹的太過了,對方也就三四艘大船,頂多五六百人,你李大勇可是有1700人的,這還叫以寡敵眾?我呸。
「黎大人,三天前你也跟紅毛夷接戰,對方的船炮是否真有李參將說的那麼厲害?一炮能打十多里?」鄭海道回頭問黎延慶,很明顯他對李大勇的話表示不相信。
「回大人,紅毛夷的船炮確實厲害,但也沒有李參將說的那麼邪乎。不過其炮確實是利器,射程可達五六里,比佛郎機的紅夷大炮似乎還要厲害。莫非佛郎機的紅夷大炮就是這些紅夷造的?」黎延慶對鄭海道稱呼自己大人有些受寵若驚,雖然自己品級比他高,但他可是文官啊。
「李通事,這次你到濠鏡澳去,一定要把紅毛夷的底細摸清楚。看他們到底是從西洋紅毛國過來的,還是從小琉球(台灣)那邊過來的,這次進犯我大明,意欲何為?」鄭海道沒有回答黎延慶的問題,而是轉頭對一個吏員說道。畢竟鄭海道也是知道紅毛夷現在竊據了小琉球,並且跟鄭芝龍大打出手。
昨天紅毛夷進犯虎門要塞,打死打傷大明官兵百多人後揚長而去,廣東震動。恰巧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熊文燦陞官,已經進京了,而新任總督張鏡心還在赴任的路途上。總督不在,本該巡按負責,但巡按葛征奇也是剛剛到任,還沒有熟悉情況。於是葛巡按讓自己先找個通事到濠鏡澳去了解情況,然後再做決定,確定是剿還是撫。自己與廣東總兵陳謙商議,自己先帶李葉榮來看看虎門戰場的情況,再派他到濠鏡澳去打聽情況並跟佛郎機人交涉。
李葉榮曾在濠鏡澳呆過很長時間,精通佛郎機語,這些年來在廣州府任首席通事,積累了不少人脈,所以這次肥差輪到了他。見海道大人如此信任,李葉榮正要表忠心,卻聽一個丘八驚慌喊道:「大人,海里有人。」
眾人朝海港一看,果然有個人正在泅水掙扎,眼看就要沉到海底了。現場武官以黎延慶為首,他馬上派了艘小艇去救人。
不一會,被救之人被黎延慶的家丁給帶上來了。黎延慶見是個身材高大的年輕後生,大罵家丁道:「混帳,救了個人,把他領回去就好了,怎麼還往這裡帶啊?老爺我正在陪海道大人視察軍務呢。」
那家丁被罵之後把一樣東西塞給了黎延慶,耳語了幾句。老黎一聽,馬上把被救之人領到海道面前。
「兀那後生,你是哪裡人氏?怎麼如此打扮?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一聲暴喝把渾身酸痛、昏昏入睡的高修建喝醒。
高建修吃驚被人救上海岸后就膽戰心驚,眼前的一切都象是換了個時空,從建築、炮台以及士兵的服飾來看,彷彿是在古代,而不是自己所處的二十一世紀。本來自己是廣州一所大學法語專業大三學生,在暑假找了個兼職,給幾個在廣州度假的法國人做翻譯,陪同他們在小遊艇上在廣州外海遊覽。沒想到碰到風暴,自己卷到海浪里,正以為自己要命喪黃泉,沒想到被身著古代服飾的士兵給救了。不過自己的假冒的勞力士手錶被那個士兵給沒收了。
現在看到上面幾個文武官員盯著自己,等待自己的答案,高建修再看看炮台上一些零散破碎的小炮以及地上的斑斑血跡,不象是在拍戲,莫非穿越了?急火攻心,馬上又暈過去了。
高建修很快就被一頓拳腳給打醒了,一個兵丁大聲喝問:「大膽刁民,大人問話,怎麼還不回答?看你沒留髮,是不是韃子?」
媽的,人家一穿越,馬上就收名人作小弟。可自己倒好,穿越過來,就被一群兵丁暴打,還被懷疑為韃子,命苦啊。
韃子這個稱呼,應該從宋朝開始,到明末為止。再看那幾個官員的服飾,大概就是明朝的。於是高建修開口道:「回大人,草民高建修,乃海外遊子,數代單傳。雙親過世后,我乘船歸國,不料在廣東沿海遇到風暴,在海上漂泊了數天,終於被各位救起。多謝各位救命之恩。不知這位大人是?」
「大膽,大人名諱豈是你能問的?」沒等鄭海道發話,黎延慶呵斥道。沒想到是從海外回來的,難怪有這麼精巧的懷錶呢,比濠鏡澳佛郎機的懷錶還好看。
「黎大人,不要跟這後生一般見識。高建修,我問你,你是從西洋哪一國歸來的?是否是紅毛國?」鄭海道緊緊逼問道。
周圍兵丁目露凶光,只等高建修承認是紅毛國來的,馬上就把他拿下。如果抓了個紅毛國的姦細,也可祭奠昨天死於紅毛鬼大炮之下的袍澤了。
紅毛國?高建修腦袋停頓了一會,原來是指荷蘭人啊。這麼說來現在是明朝末年了。
「草民不是從紅毛國來的,乃是法蘭西國歸來。」高建修馬上否認,自己不會荷蘭語,如果對方找個懂荷蘭語的人過來,自己就要露餡了。這時代,荷蘭在東亞海域很活躍,所以懂荷蘭語的人不少,好像鄭芝龍就懂。
「李通事,你可知道西洋有叫法蘭西的藩國?」鄭海道對李葉榮問道。
「回大人,小人從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個藩國。」李葉榮斬釘截鐵的回答道,他只聽說過佛郎機、尼德蘭和紅毛。
「西洋藩國眾多,看這後生面目和善,不象歹人。李通事,你問問他西洋話,看是不是真的從西洋歸來的遊子?」鄭海道吩咐道。
李葉榮用葡萄牙語和荷蘭語嘰里呱啦說了一堆,而高建修毫無反應,一句都聽不懂。
正在高建修後悔自己為什麼大學不學點荷蘭語什麼的,鄭海道臉色已經很陰沉了,沒想到這個貌似忠厚的健壯後生謊話連篇,不是紅毛夷的姦細,就是遼東韃子的細作.於是鄭海道厭惡地把手一揮,沉聲道:」把他押下去,等收拾了紅毛夷,再把這個姦細在廣州梟首示眾.」
「大人冤枉啊,草民不是細作啊,真的是從西洋藩國回來的.西洋藩國並不只有佛郎機和紅毛國啊?草民雖然不會荷蘭語和葡萄牙語,但會法蘭西語和英吉利語。狗日的,審都不審,草菅人命。啊-------」高建修一聽要梟首示眾,大急,高聲求饒,把佛郎機說成葡萄牙、把紅毛說成荷蘭,見對方不理,馬上破口大罵,結果又挨了一頓打。
「大人,此人應該不是紅毛夷的姦細,小人在說紅毛話的時候,他確實是聽不懂。」李葉榮聽了高建修把紅毛說成荷蘭,就知道對方確實從西洋回來,心生憐憫,就向鄭海道說情。
「哦,既然這樣,我回頭派人去審審他。李通事,我看你馬上上船,去濠鏡澳找夷目(明朝稱呼澳門葡萄牙議事官),讓他們帶你到紅毛夷船上。」鄭海道吩咐道。
廣州府大牢內,高建修閉目養傷,仔細思索現在的形勢。那天被官軍當作姦細拖到廣州大牢,才知道現在是大明崇禎十年,自己在紅毛夷攻佔虎門的第二天出現在虎門炮台附近,而且自己又不束髮,難怪會被官軍認定為紅毛夷的姦細,真是有口也說不清。這幾天,自己又被過堂兩次,屁股都被打爛了,但這時代的人根本就搞不清楚歐洲的形勢,也不願意了解,所以自己還是姦細嫌疑犯。現在暫時還沒有性命之憂,但是說不清自己的身份,估計要吃上好幾年的牢飯。
「高小哥,飯來了,趕快吃點吧,今天是七夕,伙食不錯。」范老五從牢頭那裡領來兩碗飯,分給高建修一碗。
高建修一看,一碗霉米飯,有半條兩寸的清蒸魚,總算有點葷腥了。自從穿越以來,自己還沒有吃過這麼好的飯菜了,於是一口氣把飯給扒進肚子里,差點被魚刺給卡住。
「高小哥,你再跟咱們說說那英吉利國牝雞司晨的故事?」范老五跟其他犯人上次聽了高建修講伊麗莎白女王與瑪麗女王的故事,對後續八卦非常感興趣。
范老五的提議得到了大牢里其他十個犯人的熱烈擁護。高建修無法,只好開講,本次就講伊麗莎白殲滅西班牙無敵艦隊。自己剛到牢房的時候,還受這些老囚犯的聯合欺負,就是靠講海外故事才改善自己的地位的,現在自己儼然就是牢房裡的大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