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一個時辰后。

沈琉璃幽幽轉醒,發怔地盯著上方帷幔的繡花,腦子有些空白。

「大小姐,你醒了。」低沉似染上喜意的聲音傳入耳中。

沈琉璃一愣,轉頭看過去。

只見傅之曜坐在床邊,修長的手端著一碗薑湯,輕輕地用小勺攪動著湯汁,眉眼溫柔,分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動作,可被他做來卻是賞心悅目,極具美感。

他薄唇輕啟:「先喝點薑湯去去寒,免得著涼。」

說著,便舀了一勺,放至沈琉璃唇邊。

沈琉璃動了動唇:「拿開。」

「大小姐,別任性,身子要緊。你就算對我有氣,也該喝了薑湯再對我撒氣。」傅之曜低低的聲音帶了一絲/誘哄之意。

「滾。」

沈琉璃看著他,冷冰冰地吐出一字。

傅之曜面色一僵,受傷似地將勺子擱回碗里,眸光黯然。

沈琉璃懶得看他這副故作的姿態,將手撐在床褥上,想要支起身子,無奈頭暈眼花,又直挺挺地仰躺了下去。

傅之曜薄唇微抿,彷彿做了一番思想鬥爭后,趁著沈琉璃沒反應之際,毅然決然地伸出手,快速地將沈琉璃扶靠了起來,還細心地在她背後墊了個靠枕,做好這一切,他便忐忑不安地站在床邊,似是害怕沈琉璃怪罪。

事實上,沈琉璃就是怪罪於他:「滾開,誰要你假好心。別以為你救了本小姐一命,你在府中的地位就有所改變,我告訴你,同以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傅之曜低眉順眼:「我知道,但請大小姐喝薑湯。」

沈琉璃:「……非要喝,是嗎?」

「是,對大小姐身子好。」

「勺子給我。」

傅之曜將湯勺遞給了沈琉璃。

沈琉璃接過湯勺,看傅之曜一眼。

男人身上的濕衣服已經換了,但頭髮上仍帶著水跡,顯然是沒擦乾,應是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就守了她多久。在祖父這裡,傅之曜知道祖父希望她和他和睦相處,他便如祖父所願,賣力地表現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戲碼。

也不知道想要迷惑誰,是她,還是祖父?

沈琉璃斂了斂心神,舀了一勺薑湯,剛抿了一口,就全都吐了出來。

嬌怒道:「傅之曜,這麼難喝,你竟敢讓本小姐喝?」

傅之曜:「良藥苦口!方才大夫走之前,特意囑託大小姐喝薑湯散寒。」

「我才不喝這麼難喝的東西!」沈琉璃挑了挑眉,一臉兇相,「我命令你,你給本小姐全部喝光,難喝的東西也就你配!」

傅之曜抬頭看向沈琉璃,陰鬱的眸閃過一抹暗芒。

「還不快替本小姐喝了,信不信我抽你?」沈琉璃揮了揮粉拳,不耐道。

傅之曜面露猶疑,而後便端起碗,一口氣喝完了。

薑湯下肚,冷冰冰的胃裡有了暖意,繼而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琉璃挑眉問他:「難喝嗎?」

「不難喝。」

沈琉璃眯了眯眼,漫不經心道:「既然,不那麼難喝的話,再去給我盛一碗過來。」

她才不會跟身體過不去,落了水,還是要喝碗薑湯散散寒,免得落下什麼病根。

傅之曜看了看沈琉璃,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無果,便轉身出去。

沈琉璃掃了一圈,沒發現綠綺的身影,對著傅之曜的背影開口道:「對了,將綠綺給我叫進來。」

傅之曜腳步一頓:「嗯。」

綠綺剛一進屋,沈琉璃便問道:「蕭景尚和趙降雪如何?」

沈琉璃記得被傅之曜救起前,她本來已沉入水底,是蕭景尚將她拽了起來,得以短暫生機,否則等傅之曜救她起來,估計多半已是一具死屍了。

綠綺回道:「四皇子殿下和四皇子妃已無大礙,小姐盡可放心。」

「我放什麼心!」

沈琉璃之所以關注他們的安危,是因為基於蕭景尚明明不喜她、卻對她施於援手,不過多問了一句罷了。若沒有這其中緣由,她巴不得他們出點事,心裡才平衡呢。

綠綺咬了咬牙,低頭認錯:「奴婢未能慎言,是奴婢的錯。」

「行了,你沒錯,過來服侍我起床。」沈琉璃知道自己語氣沖,但十幾年的說話風格已然形成,不是那麼容易改變。

剛穿戴整齊,余管家便派人送來了新輪椅,並恭敬地傳達了老侯爺的意思,如果她醒來就立刻前往前廳,蕭景尚和趙降雪也在。

這是要算賬了。

沈琉璃抬了抬手,道:「余伯,我知道了,馬上就過去。」

坐在輪椅上,被推出房門,傅之曜便端著一碗薑湯過來,沈琉璃接過碗,二話不說就喝了。

傅之曜盯著空空如也的湯碗,眸光晦澀:「大小姐,味道如何?」

「不如何,難喝死了。」

傅之曜:「……」

*

蕭景尚見趙降雪無礙,問過趙降雪的意思后,一致不欲追究此事,但老侯爺態度強硬,非要弄清落水之事,給趙降雪一個交代。

兩人只好留下,看沈琉璃會給出什麼說辭。

趙降雪依偎在蕭景尚懷裡,柔弱的身子戰慄著,小聲細氣地說道:「外祖父,阿雪真的沒事,阿雪雖是被表妹撞落水中的,但沒道理表妹為了害我,也把自己搭進去。所以,阿雪並不相信表妹會做出這種事,其中定是有何誤會?」

「沒錯,確實有誤會。」人未到,聲先至。

隨之,沈琉璃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前廳門口。

坐在上首的老侯爺瞧著沈琉璃略顯蒼白的小臉,寬慰的話到嘴邊,忽的一轉,變成嚴厲喝斥:

「阿璃,祖父親眼所見是你自己轉動輪椅,故意去撞阿雪,你還敢狡辯?你倒是說說究竟有何誤會,會讓你對自家姐妹下手?」

沈琉璃看著老侯爺,神色坦然:「祖父,我沒想害四皇子妃。當時,我只是聽她說話覺得甚煩,才想離她遠遠的,哪知道我剛一動輪椅,輪椅就跟失了控一樣撞向她,連帶著把我也帶下去了。」

趙降雪柔聲道:「外祖父,我只是見表妹心情不虞,有心開解……」

沈琉璃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趙降雪,委屈道:「祖父,你不知道阿璃被水淹沒時,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以為再也見不到祖父了。」說著,肩膀不自覺一抖,眸眼裡儘是驚懼和后怕。

老侯爺想到那驚險的一幕,心有餘悸,直到現在都沒緩過神來。

心中不免有些動容。

阿璃雖不懂事,卻是個惜命怕死的,哪裡會為了害阿雪而搭上自己?

老侯爺看向趙降雪,同樣嚴厲批評道:「還有你,阿雪,明知道阿璃對你滿懷敵意,你單獨跑到她跟前去做什麼,上杆子給她害你的機會?」

沈琉璃:「……」天地可鑒,她真沒害趙降雪之心?

趙降雪臉色白了白,死死地抿著嘴唇,才忍著讓眼眶裡的淚珠沒滾落下來。

蕭景尚一陣心疼,伸手攬住了趙降雪的肩。

沒想到老侯爺如此有失偏頗,歪理正說,想來趙降雪以往在承恩侯府沒少受沈琉璃的氣。

「老侯爺!」

蕭景尚不悅地看向老侯爺,連稱呼都變了,可話剛出口,就被沈琉璃搶過了話頭,「既然,不是我的問題,那肯定就是輪椅的問題了。可能輪椅恰巧在那時候壞了,當然也可能是被人動了手腳,既想害四皇子妃,也順便害我,讓我做替罪羊。」

平時見慣世家姑娘間推搡落水這種拙劣的陷害伎倆,她又怎麼會拿出來用。

沈琉璃的第一想法就是,會不會是趙降雪故意使的苦肉計,可趙降雪身子骨一向弱,大夫曾囑託她好生調理,否則日後子嗣艱難,而她如今嫁給了蕭景尚,皇家重子嗣血統,趙降雪自然會想生個孩子,鞏固地位,斷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讓自己落水落了寒疾,豈不得不償失。

既然不知道是誰,反正也不可能是自己,沈琉璃只能摘乾淨自己,瞎幾把地往別人身上推了。

老侯爺面色凝重,抬頭看了一眼蕭景尚和趙降雪,說道:「我已派了人去打撈輪椅,如果真是輪椅出了問題,屆時一查便知。」

若真是有心人故意害阿雪和阿璃,其心可誅。

以蕭景尚對趙降雪的重視,如果趙降雪出了事,頭一個被問罪的就是沈琉璃,連帶著承恩侯府也逃脫不了干係,四皇子府和承恩侯府的姻親關係便徹底斷了,甚至會就此遷怒上沈家。

蕭景尚眉頭緊皺,因著沈琉璃的這句話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想的卻比老侯爺多。

如果真是有人故意陷害趙降雪和沈琉璃,恐怕針對的不只是兩位姑娘,對方肯定知曉他對趙降雪的感情,一旦趙降雪落了水,自己定會奮不顧身地去施救。

想到自己被水草纏住時的情況,他分明察覺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拖著他往水底而去。如果不是侍衛來得及時,他和趙降雪恐怕都做了水中冤鬼。

如果他和趙降雪死在沈家老宅,整個沈家都會被父皇連根拔除,到時世上便再無顯赫的承恩侯府沈家了。

朝廷也會少一個能繼承大統的四皇子,世人皆知,他是父皇最屬意的兒子,有望成為下一任儲君。

蕭景尚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最後停在傅之曜身上。

腦海里浮現出上午的棋局,能不動聲色便可只輸一子半子,心思必然縝密,異於常人。可這樣的人卻是卑賤低微的質子,被陳國人放棄,被蕭國人欺負,被女人辱罵責打,活的毫無尊嚴,連螻蟻都不如,如何甘心?

蕭景尚想,若自己身處傅之曜的處境,活著已然艱難,平日學的仁義大道皆可拋諸腦後,滿腔唯有怨懟仇恨。

可觀其傅之曜的神色,卻只能看到謹小慎微,卑微怯懦,隱約夾雜著一絲對沈琉璃的擔憂,可那擔憂之下,又是複雜又是忐忑不安,他整個人給人的表現則像是完全被苦難打敗,似已認了命,他的命運似乎只繫於沈琉璃這個跋扈乖張的貴女手上。

傅之曜面對沈琉璃時,會討好,會小心翼翼,這種相處模式不像夫妻,倒像是宮中太監面對妃嬪娘娘們。

蕭景尚凝眉沉思,而後緩緩地移開了視線。

傅之曜低著頭,敏銳地察覺到一道探究審視的視線,卻只若有若無地勾了勾唇,並未抬頭。

他安靜地站在沈琉璃身後,專註而擔憂地凝著輪椅上的少女,以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少女曲線動人的脖頸,白皙如玉。

須臾,沉落水底的輪椅被打撈了上來。

除了坐椅的扶手處有損壞外,其餘地方皆是完好,尤其是驅動的軲轆和控制行進的開關都沒損傷。

也就是說,輪椅不可能失控。

老侯爺臉色沉了沉,怒指著沈琉璃道:「沈琉璃,你!」

趙降雪眸色輕動,勸道:「外祖父,息怒!表妹年紀小,一時頑劣,可能是與阿雪開玩笑吧。」

「阿雪,你少幫沈琉璃這個兔崽子求情,今日我非扒了她一層皮不可,竟然做出這種惡毒事?」老侯爺氣得吩咐余管家將他的鞭子取出來,非得狠狠抽沈琉璃一頓。

平日有點小齟齬,也就算了。如今卻到了害人的地步,再不教,還想把天給翻了不成。

「祖父,真不是我。我發誓,我要是想害趙降雪,我一定會找個無人的地方弄死她,誰都不會知道!」沈琉璃舉起手,急赤白臉地道。

老侯爺氣得差點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什麼!你還想弄死阿雪,我先打死你!」

余管家將鞭子遞給了老侯爺,沈琉璃兩眼瞪得發直,著急忙慌地指揮傅之曜: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回府!」

傅之曜轉動輪椅,往府外跑去。

老侯爺讓兩個侍衛推著他去追,傅之曜的速度哪裡比得上侍衛,老侯爺很快便逼近了,順勢擼起袖子,一鞭子直朝沈琉璃揮去。

嚇得沈琉璃捂住臉蛋。

大叫:「祖父,你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冤枉好人!」

老侯爺氣道:「你要是好人,沈家的祖墳都被人挖了。」

傅之曜往左一拐,帶著沈琉璃躲過了老侯爺的鞭子。

沈琉璃剛鬆一口氣,老侯爺又揚手揮下一鞭。

看著祖孫倆的追趕,蕭景尚眸色漸深,並沒上前阻止。

老宅里一片雞飛狗跳,蕭景尚卻溫柔地看向趙降雪:「你受委屈了。」

趙降雪小鳥依人般地縮在蕭景尚懷裡,輕輕地搖了搖頭:「有夫君的疼愛,我不委屈。」

「我們回府。」

「好!」

蕭景尚擁著趙降雪離開前,抬頭看了一眼追逐不休的祖孫倆,溫和的眸徹底冷了下來。

老侯爺都要將沈琉璃打死了,他還能再說甚!

這就是所謂的給交代?

不如一開始就不給。

膈應。

*

蕭景尚和趙降雪離開后,老侯爺便扔了鞭子,讓沈琉璃去佛堂面壁思過。

老侯爺看似狠狠抽了幾鞭子,可那鞭子差不多都落在了傅之曜身上。

「之曜,委屈你代妻受過了。」老侯爺看著傅之曜手臂上的傷,道,「如果我不先出手,四皇子真要計較阿琉璃的罪,少不得會被下獄,她有腿傷,還有心疾……我終究是要護著她的。」

傅之曜:「我明白!」

有個如此溺愛沈琉璃的祖父,難怪性子跋扈,目中無人?

老侯爺嘆氣:「你不怪罪祖父便好!余管家,去請個大夫替之曜治傷,用最好的葯。」

說完,便讓人推著他去了佛堂。

沈琉璃正托腮,對著佛像發獃,聽聞身後的動靜,轉過頭看到是祖父,下意識地伸出雙手護住臉蛋。

她眼含戒備:「祖父,可不能打臉?」

老侯爺黑沉著臉,看到她的動作冷哼了一聲:「阿璃,我且問你,阿雪落水的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沈琉璃見老侯爺手上沒鞭子,便放下手道:「不是。」

老侯爺盯著她看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道:「祖父信你!」

沈琉璃嘀咕,信我,那你還打我?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恍然大悟道:「祖父,你剛才只是在做做樣子,對嗎?」她就說嘛,祖父分明揮了好幾鞭,結果卻全都落到了傅之曜身上。

天哪,傅之曜該不會將這頓鞭子也算在她頭上吧。

老侯爺無奈地點了一下沈琉璃的額頭,語重深長道:「阿璃,你何時才能真正長大,真正懂事?」

沈琉璃撅了撅嘴:「我已經長大了。」做了那般嚇人的噩夢,她的心智較之前已經大不一樣了。

老侯爺面色陡然嚴肅了幾分:「你可知近來朝堂動蕩,許魏鄭楊等多家權貴世家被清算?你就沒想過或許下一個就會輪到我們沈家?」

「可他們皆是因罪被清算啊?」沈琉璃疑惑道,「許家貪污受賄,魏家賣官鬻爵、科舉舞弊,鄭家私下裡搞朋黨政治,而楊家則是因為跟陳國權臣互通信件,有通敵叛國之心才獲罪的,他們都不是無故而被聖上清算的。」

沈琉璃不關心朝堂政治,但多少也有所了解,並非全然無知。

老侯爺嚴肅道:「阿璃,或許魏鄭楊三家可能手腳不幹凈被人抓住了把柄,可許家卻不會。許家滿門清貴,許征是三朝元老,位列左相,與祖父又是多年好友,祖父深知他的脾氣秉性,而他也比祖父更會教子,許家斷不會做出貪污受賄之事。」

老侯爺派人打探過許家的情況,發現許家居然是在罪證不足的情況下被定罪,細思極恐。

而魏鄭楊三家皆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多多少少都跟皇親沾些關係。魏家甚至算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魏貴妃本是元康帝最寵愛的貴妃,育有一子一女,可說失寵就失寵了。

元康帝如此急迫地剪除世家的勢力,與他以往對待世家的態度截然相反,實在令人費解。

「我以後會小心行事,絕不給沈家帶來禍端!」沈琉璃一臉凝重地說道。

「你明白就好。」老侯爺點頭,「你父親前幾日便同我說過這事兒,怕他的話你不聽,便讓我提醒你兩句,哪知道我還沒來得及提點你,就發生了你和阿雪落水之事。我原想著你和阿雪之間雖有些不愉快,你倒不至於真的下手害她,想著可能有什麼誤會,便想當場將誤會解開,結果……恐怕連帶著四皇子對我都有意見了吧?」

沈琉璃聳肩:「祖父,我真的沒有害表姐之心。」

老侯爺:「我知道,可我信又如何?四皇子和阿雪不相信你,他們可能以為祖父故意偏袒你!」

沈琉璃垂了垂眸,沒再辯駁。

腦子裡卻有什麼想法一閃而過,快得她幾乎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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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蓮花今天洗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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