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次日輪休,一覺到日上三竿。
手機里有好幾個未接來電,微信里更是填滿了未讀信息,顧珩北粗略看了下,把手機扔到一邊,頭痛地捏了捏額角。
紀寒川歸國出車禍的消息終於發酵,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人全都知道了,有顧進南那樣暴跳如雷地想去三院直接弄死紀寒川的,有其他發小關心這個人陰魂不散會不會給顧珩北造成困擾的,當然也有跟顧珩北不對付的借這個機會還想再噁心他一把的。
四九城方寸之地,太|子黨們的那點事好聽的傳得遠,難聽的也滿天飛。
顧家出了個天縱奇才,顧珩北十四歲就上了京都大學,在世家中風頭可謂一時無二,他給他老子顧航遠很是長了臉,甚至有人說顧部長仕途扶搖直上也是被這個天才二小子給帶旺的。
十七歲之前的顧珩北,「天之驕子」都不足以描寫他的人生劇本,他其實並不算刻苦,甚至玩心非常重,大院里調皮搗蛋惹是生非的小子里總有他一席之地,幼時提著板磚在大院衚衕里干架,少時把小姑娘堵在巷子里調戲,怎麼皮實怎麼混賬怎麼來。
不論顧航遠還是其他長輩,都很縱容他,顧老爺子甚至說男孩子能學又能鬧,三教九流皆有所交,才能有大出息,所以顧珩北整個年少時代肆意風流不可一世,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直到他遇到紀寒川。
紀寒川就是那個讓顧珩北體認到上帝是公平的,再順遂的人生里也一定會有下水道埋伏著的人。
顧珩北一著不慎掉進紀寒川這個坑裡,從京都世家裡的傳奇變成許多人酒後茶餘的大笑話。
一世英名雞飛蛋打。
手機嗡嗡嗡地響,顧珩北看了眼來顯,是鍾燼。
「鍾哥?」
「醒了?」鍾燼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而不容拒絕,「過來吧,我讓老葛去接你,這會應該快到你樓下了。」
顧珩北這才想起今天鍾家老二鍾燃回國,一幫兄弟們給他洗塵,哪怕顧珩北今天再不想見人,這個局也不能不露面。
他掀被下床,很快洗漱換衣服,剛拉開房門,程牧整個人就摔了進來。
顧珩北額上太陽穴突突跳:「你怎麼又來了?」
程牧賴在地上仰頭看他,委屈地噘著嘴:
「哥,你怎麼也不拉我一把呀?」
「我這會沒空理你,」顧珩北冷著臉在程牧腳踝上踢了一腳,「起來,我要出去。」
「你去哪?」程牧攥住顧珩北的褲腳,「帶我一起吧?」
程牧見顧珩北穿著白色的襯衣,黑色的羊毛衫光澤柔軟,連手錶都戴了最好的一塊,正在套著考究精良的羊絨大衣,渾身上下都透著矜貴俊美,頓時嘴一撅:
「你要出去約會嗎?」
「是,」顧珩北乾脆道,「約會!」
程牧眨了眨眼睛,抿嘴道:「我也去!」
顧珩北居高臨下地睨他:「邊兒去。」
「我就去!你去哪我都跟著,你去約會我也跟著,你把我賣了我都跟著!」
顧珩北蹲下來拍了拍程牧的臉:
「別跟我再來這一套了,我喜歡你的時候你這麼撒嬌是可愛,我煩你了你還這麼裝傻就惹人煩了,明白嗎?」
「不明白,」程牧紅著眼圈,咬著嘴唇,「我不相信你說不喜歡就不喜歡我了。」
顧珩北垂了下眼眸,他剛想再說什麼,程牧卻悉悉索索開始扒褲子,顧珩北直皺眉:
「你幹什麼?」
程牧背過身跪著,他只穿著一條騷紫色的子弾頭小內|褲,挺翹白嫩的小屁股扭了扭,晃花了顧珩北的眼:
「你不是說要檢查嗎?來吧,我準備好了!」
顧珩北蹲在那兒,胳膊肘抵著膝蓋,匪夷所思地瞪著程牧。
程牧扭過頭,琉璃似的眼珠子上蒙著一層水膜,軟著聲兒說,
「哥,我以前是挺愛玩兒的,但跟你好了以後我就一良家少男,千足金不摻假的!你成天忙,也沒多少工夫陪我,我是不高興,但我真的沒有背叛你,我跟張朝也就一塊兒喝過兩回酒,就他那個德性,他跟你比那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馬勒戈壁海溝……」
顧珩北面無表情:「馬里亞納海溝。」
「瑪麗娜海溝……」屋裡的空調因為顧珩北要出門已經關了,程牧從屁股蛋兒到腿彎,光著的皮膚上直冒雞皮疙瘩,他一邊說話一邊凍得嘶嘶抽氣,「總之,我就是一花瓶兒,我也不至於前頭剛插完一朵玫瑰後面就跟著插一狗尾巴草呀是不是?你就算對自己沒信心你也該知道我是個有追求的人……」
顧珩北以前還覺得程牧不學無術滿口胡謅的樣子很可愛,但是現在他煩躁地只想罵娘:
「你給我起來!」
「除非你原諒我,不然我不起!」
「你擱我這耍無賴是吧?」
「不無賴我當初也追不上你呀!」
程牧這次過來是鐵了心的,上回他被顧珩北拿著手術刀嚇了嚇就跑了,回去后簡直把腸子都毀青了。
顧珩北是程牧見過的最完美的情人,程牧知道過了這個村不可能找到比這更好的男人了,就是今兒顧珩北真給他來一手術刀他也豁出去了。
捨不得菊花套不著郎。
顧珩北額角青筋抽得跟蹦迪似的,程牧這滾刀肉的架勢讓他有點不知從何下手,就在這時,門口驀地傳來一聲「唉喲卧槽」打破僵局!
程牧「哎呀哎呀」地吱哇亂叫,捂住屁股連滾帶爬往玄關的角落裡躲,一邊七手八腳穿褲子,顧珩北掐著眉心轉頭看向站在門口一臉興味的費揚:
「你怎麼也上來了?」
費揚當然也是要去榕庄聚會,順便蹭著老葛的車一道來的。
程牧一點不怕生,好像那個跪在地上撅著屁股春|光外泄的人不是他似的,提上褲子就蹦過來跟費揚打招呼,還死乞白賴要跟他們一塊去。
顧珩北當然不同意,費揚卻好笑地問:
「你知道我們去哪啊就要跟著?」
「去哪我都跟著!我今天就是我哥腿上的掛件兒,我哥腿兒到哪我就跟到哪!」
費揚這幾年來還是頭一回見到顧珩北把人帶到家裡,心裡覺得這男孩可能不一樣,於是做主道:
「行,那你就跟我們一道兒吧!」
程牧跟顆炮弾似地往外沖。
顧珩北來火:「有你什麼事兒?」
費揚一胳膊撈住顧珩北脖頸樂得直笑:
「這小孩怪好玩的,你從哪找來這麼個活寶?怎麼沒帶出來見過?憨貨啊這。」
顧珩北「呿」了他一聲。
費揚問:「怎麼著,剛才是上家法啊?小朋友犯什麼錯了?」
顧珩北沒搭腔。
費揚繼續說:「雖然這小孩兒不太像你喜歡的類型,不過我覺得這種人挺好,傻點沒關係,夠乖,省心!」
顧珩北腦仁疼,心說二逼笑憨貨,你倆半斤對八兩。
三個人進了電梯,裡頭已經有幾個人,程牧趁機貼緊了顧珩北站,顧珩北垂眼暼他,沒說話,也沒推他,程牧頓時心花怒放。
他就說嘛,顧珩北那麼好的人,怎麼會真的跟他生氣。
顧珩北這麼一人,誰跟他在一起,就再不能離開他。
出了門,程牧一看到停在那的車就瞪直溜了眼。
「嚯!」阿斯頓馬丁拉共達Taraf,車牌一水兒的6,「這誰的車呀夠氣派的啊!」
費揚笑嘻嘻坐了個請的動作。
程牧眼睛一亮:「這是咱的車呀?」
說著也不等別人開口,程牧自己就麻溜地先鑽了進去,然後他拍拍旁邊的空座,沖著顧珩北可勁兒招手,跟招財貓似的:
「哥你快坐過來,快!」
顧珩北繞過車身,打開程牧那邊的車門,一伸手把程牧薅下來:
「你坐前邊兒去!」
程牧哪裡敵得過顧珩北的手勁,跟只雞崽似的被顧珩北扔副駕駛上去了,他扭過頭看著顧珩北和費揚並肩坐在後座上,一下子眯起了眼睛,戒備地打量著費揚。
費揚笑著挑了下眉。
「費哥是吧?」程牧趴在椅背上,「你跟我哥是好朋友嗎?」
「我倆是發小兒,」費揚饒有趣味地問,「你呢?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程牧比出一隻手掌,得意道:「算上今天……」
「五個月?」
「沒有,今天是我們交往五十天紀念日!」
費揚快要笑撅過去了。
「不是你笑什麼啊?」程牧不服氣地說,「我哥是我處得最久的男朋友了,我還要跟他繼續處下去呢,等我們倆到了五個月……」
「沒完沒了了是不是?」顧珩北不耐煩地打斷他。
程牧委屈地扁著嘴。
費揚笑問:「怎麼了,鬧彆扭啊?」
程牧怯怯地看了顧珩北一眼。
「你別瞅他,你費哥在這裡,他要欺負你我幫你削他!」
費揚是真覺得程牧這小憨批怪好玩兒的,便一直逗。
程牧是個拎不清的,當即就嘴巴一鼓,真把費揚當個能告狀的:
「我哥冤枉我,他非覺得我給他戴綠帽兒,費哥你評評理……」
顧珩北臉色倏地一變,費揚已經怒喝出聲:「老葛停車!」
「嘎吱——」
輪胎摩擦過地面,發出令人牙酸的尖鳴。
天地逆轉,程牧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聽「轟」一聲,後車門被費揚猛力拍上,然後副駕門被從外面掀開,他身子一輕,被費揚拎著衣領拽了出來。
「你幹什麼呀?」
程牧被費揚一連串的動作弄得幾乎暈頭轉向,他雙腳離地被費揚頂在車門上,程牧又驚又怕地瞪著費揚凌空舉起的拳頭,花容失色,「你敢打我?!」
「老子揍的就是你!」
費揚出離得憤怒,紀寒川回國的消息衝擊得所有人人仰馬翻,原本費揚看到程牧還有些心安,誰知道這小王八羔子又是一個人渣!
碩大的鐵拳挾帶著呼呼風聲即將砸上程牧那嬌嫩的小臉,橫劈里卻擋過來一隻手掌攔住那隻拳頭,顧珩北低聲喝:
「費揚!」
「別攔我!」費揚目眥欲裂,「這東西是個什麼玩意兒也敢給你戴綠帽子!」
「我沒有!」程牧原本以為費揚要打到他了,嚇得差點魂飛魄散,正縮著腦袋眯著眼,一看顧珩北來救他了,又瞪大了眼睛嘶聲叫,「我才沒有!」
「你沒有個屁!我家顧珩北不會冤枉你!」
程牧一下子心虛了,眼珠子滴溜亂轉:
「我就是、我就是跟人喝了點酒——」
「喝你媽的馬尿呢!」費揚厲聲吼,他想甩開顧珩北拉著他的手,「顧四你放手,我弄死丫挺的小浪|貨,他他媽以為他是紀寒川第二呢……」
「行了揚子!你他媽到底是在給我臉還是扇我臉?」
顧珩北終於也怒了,他把費揚用力扯開,然後拉開車門把程牧又塞回了車裡,頭也不抬地吩咐司機,「老葛你把他送太湖華府去……程牧!」
顧珩北按住吱哇亂叫又掙扎不停的程牧,他站在車門裡,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著程牧,「別鬧了程牧,回家去!」
「我不!」程牧眼睛里飆起淚花,他無辜極了,迷茫極了,明明費揚前一分鐘還一直笑嘻嘻的,怎麼忽然就變了臉了?
「我就不!」
「沒可能的程牧,」顧珩北搖了下頭,嗓音輕而堅定,「我說結束就是結束了,一點轉圜的可能都沒有。」
「憑什麼沒有?你說沒有就沒有嗎?我不答應!」程牧在座位上扭著,大叫著,耍賴著。
顧珩北只是冷冷看著他,那眼神的意味很明顯,你隨便鬧,鬧完了給我走。
「你自己就沒錯嗎?」程牧忽然哭出了聲,「我們交往五十天,你陪我的時間加起來連五天都沒有,不!連24小時都沒有!總是忙忙忙忙忙忙,但是你每個星期休假都跟別人有約,你跟什麼人有約啊?有你這樣當男朋友的嗎?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你發小兒,還是個有神經病莫名其妙就要打我的!嗚嗚嗚——」
程牧哭著哭著就哭出了真情實感,眼淚跟珠子似的往下滾,小嘴啪嗒啪嗒好像機關槍往外打子彈一樣,
「說好了談戀愛,統共就看過兩次電影,在外吃過三回飯,還有一回是吃麻辣燙!我一個bottom你請我吃麻辣燙你安的什麼心啊?我今年才十九歲我不要性|生活的嗎?我嫌棄過你活兒不行了嗎?我嫌棄過你窮得連輛車都沒有公寓還沒我家廁所大了嗎?我嫌棄過你內褲是拼多多上買的十九塊錢五條往洗衣機里一攪都掉色兒了嗎?!!!」
「噗!」司機老葛一隻手捂住嘴一隻手擰開車門幾乎滾下車去。
費揚則是聽得驚呆了,他的一腔怒火在程牧的哭嚎控訴中被掃了個一乾二淨。
顧珩北的臉色像是被人潑了調色盤,青青紅紅紫紫白白各種色兒輪了個遍,最後咬牙切齒:
「既然你有這麼多不滿……」
「那誰叫你長得帥身材好呢?」程牧繼續嚷,「而且你對我也好,你也不圖我錢,看我被別人騙還會幫我,你還會做我最愛吃的櫻花曲奇,你做的櫻花曲奇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櫻花曲奇……」
程牧淚如雨下,「我是真喜歡你呀!可我那毛病又不是一天能改的,我這不是慢慢在改了嘛!」
顧珩北一陣無力,他能理解程牧,他在程牧那個年紀里比程牧過之無不及,堅信著這個世界是繞著自己轉,沒有什麼比少年人的放肆快意更重要。
而費揚從一開始的橫眉怒目到現在瞅著顧珩北的眼神兒都變了。
就算費揚一顆滾燙紅心完全偏著顧珩北也覺得程牧這孩子是委屈著了。
顧珩北關上程牧這邊的車門,然後走到駕駛位坐進去,密閉的空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他抽了幾張紙巾遞給程牧,後者也不接,反而抓住顧珩北的袖子蹭鼻涕。
顧珩北上了車后脫掉大衣,身上就穿著件黑色的羊毛衫,眼淚鼻涕抹在純黑的絨線上視覺效果十分清晰:
「……」
「程牧,」顧珩北低聲說,「你今年十九了,成年了,是不是?」
程牧瓮聲:「幹嘛?」
顧珩北拿起中控台上的煙抽出一根,想點,又沒點。
他面向程牧,說道:
「既然你是成年人,咱們就用成年人的方式解決問題,在一起之前,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我的工作會很忙?」
程牧不吱聲。
「我是不是也告訴過你,以前你愛玩我不管,但是跟我在一起,忠誠是彼此首要的義務?」
程牧的睫毛快速眨動著。
「我是不是還告訴過你,我的家庭環境比較複雜,所以短時間內我不會帶你接觸我的圈子,但是如果我們能一直走下去,有一天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程牧轉過頭,迴避地往車外看。
「你凝血功能異常,實質的性|生活對你有可能造成傷害,你現在年紀小,什麼都不在乎,但我不能對你不負責任。」
程牧像是被什麼東西戳痛一樣「嗷嗚」一聲哭喊出來,他的眼淚啪嗒嗒往下掉:
「哥,我以後不會再玩兒了,我改,我真的改……我再也找不到像你這麼好的人了……你要是不要我,我就要死掉了……」
「你不會死掉的,」顧珩北輕輕拍了拍程牧的發頂,
「你還這麼年輕,你有錢有資本,你喜歡新鮮,喜歡刺激,這些東西有太多的人可以給你。你離開我,會一時覺得難過,但很快會有其他的人來轉移你的注意力——這是從你這方面而言,而對於我來說,一次不忠百次不容,程牧,你越過了我的底線,如果我一而再再而三遷就你,我是對自己不起。成年人要為自己負責,做過的事就要承受代價。」
「嗚嗚嗚——」
程牧扯著顧珩北的袖子不撒手,淚汪汪地看他:「你也知道我身體不好,你不怕我被別人操|死嗎……」
「……」
顧珩北單手撐了會額頭,「所以你以後注意分寸,小命是自己的,別不當回事兒。」
狹窄的車廂里只有少年崩潰的哭聲。
顧珩北兩指間轉著那根沒點的煙,沉默地望著窗外,靜靜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