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這人走的並不快,他的步態從容而優雅,就像是一個高貴的舞者從幕後登台。他頭頂銀冠,身穿錦袍,他的個子不高,身型也略顯瘦弱,可看起來卻風度翩翩。
他越走越近,風少雲終於看清了他的相貌。
他還很年輕,他的臉很白,看起來略顯文弱,可眉宇間卻透著股傲人的英氣。
他的眼睛很明亮,閃著靈活和機警。他的鼻子很俏,鼻樑挺直,更顯他的果決。他的嘴也很小,甚至可以用「精緻」來形容。
這世上最美麗的少女的櫻唇恐怕也不能比這張嘴再精緻一分,這樣一張嘴看來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男人的臉上,可他——卻偏偏就是男人!
他是男人,也很像女人,不過風少雲還是可以肯定他的確是男人,因為女人的身上絕不會散發出如此的冷酷和深沉。
他嘴角微揚,似笑非笑,雙眼中帶著少許得意和驕傲,慢慢的停在風少雲面前。
「為什麼殺他?」風少雲凝視著他,過了很久,終於冷冷問道。
「我以為你會謝我……「他眉頭一挑,「難道你認為這樣的東西不該死嗎?」他的聲音也很細膩,回答的輕鬆而隨意。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那人向地上倒著的龐大身軀淡淡的瞥了一眼,「我可沒說過他是人。」
風少雲微微皺眉,他顯然不太明白這句話,試探著問道:「我想任憑誰都應該能看得出,他不是一隻狗。」
那人笑了,可他臉上的表情又立刻變的冰冷,然後一字字說道:「這世上是人是狗,可不是光憑眼睛就能分辨的出的。」
「你說他是狗?」
「聽話的狗,可光聽話沒有用,我要的是能咬人的狗!」
風少雲怔住,他當然沒有料到,這兩條壯如氂牛的大漢,在他眼中原來竟連兩條好狗都算不上。
「你想讓他們咬誰?」
那人又笑了,他笑悠然而得意,「當然是你。」
風少雲的眉頭皺的更緊,「可我並不認識你。」
「但我認識你!」說著那人微笑著拱了拱手,「小弟姓白,我叫白如意。」
風少雲沒有說話,他注視著白如意,過了很久,他突然轉過了身,在那大漢的身邊蹲了下去,他頭也不抬的在大漢身上仔細的搜索著。
白如意顯然沒料到風少雲會如此大膽,會如此毫無顧忌的將後背露給自己,更沒料到他會對自己如此冷淡。
白如意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輕視,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最大的侮辱,所以沒有人敢輕視他,因為知道他的人都明白,輕視他的後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可現在風少雲就在他眼前,視他如無物。
白如意很生氣,他幾乎怒不可遏,他咬緊了牙齒,儘可能用最平穩的語氣說道:「別人通報了姓名,通常自己不是也應該自報家門嗎?」
「可我並沒有問過你的姓名,而且你說過你認識我。」
風少雲並未從那大漢身上搜到任何能證明他們身份的東西,說著緩緩站起。
「我當然認識你!你姓風,叫風少雲,是正通派二弟子。兩年前你從天桂山偷溜下來,原因好像是為了逃婚。
你給自己取過一個綽號,叫做『一劍風流』,可是現在江湖上都叫你『一夜風流』,因為他們都認為你是淫賊!」
風少雲依舊背對著他,淡淡說道:「你這是了解,了解和認識是兩碼事。」
白如意仍然皺著眉,「所以,現在我來了。」
風少雲微微側頭,「你好像很生氣?」
白如意臉上帶著冷笑,緩緩說道:「在此之前,還沒有人敢在我說話的時候背對著我。」
「哦?為什麼?」
「因為敢那麼做的人最後都會變成死人!」
「我也不例外?」
白如意咬緊了牙齒,「絕不例外!」
風少雲咧了咧嘴,「你很擅長用飛刀?」
「不只是飛刀,所有暗器我都很擅長。」
「你對自己的武功很驕傲?」
白如意麵露得色,「也許是吧。」
「所以像你這樣的人一定不會只滿足從背後殺人吧?」
白如意眉梢略展,「所以你才敢背對著我?」
「如果你真想殺我,剛才那把飛刀的目標就應該是我的咽喉。」
白如意已經露出了笑容,「看來你果然很聰明。」
「還不夠聰明。」風少雲終於轉過了身。
「哦?」
「比如,我還想不出你在這次王府慘案中到底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白如意眼中笑意更濃,「你怎麼能肯定我和王府慘案一定有關?」
「絕對有關!」
「為什麼?」
「因為感覺。」
白如意已笑出了聲,「都說女人的感覺很准,你是淫賊,是不是因為你得到過太多的女人,所以你也學會了這種本領?」
風少雲沒有回答,反而反問:「難道我想的不對?」
白如意也不回答,他臉上的笑容變的更加燦爛,過了一會,微笑著道:「不管你對不對,果然我是對的。」
風少雲環抱雙臂,「什麼對的?」
「沒殺你是對的。」
「為什麼?」
「因為你是一個有趣的人,因為我已經很久沒遇到有趣的人了。」
風少雲沉默。
過了一會,白如意扭頭看了看路旁的馬車,又抬頭看了看天邊的殘陽,微笑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現在我們認識了,以後也一定還會再見,只希望你能活的久些。」
風少雲還是沉默。
白如意微笑著接著說:「現在馬車和車裡的姑娘都是你的了。哦對了,友情提示,她們都中了我的『消聲軟骨散』,所以十個時辰之內她們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不過他們還是能看到,聽到,也能感受得到……」
白如意壞笑著,「所以無論接下來你想在馬車裡做什麼,都很方便。雖然她們不能動,可能少了些趣味,但是我想她們的美貌和身材應該是可以彌補這一點的。」
白如意又看了風少雲一眼,頓了頓,悠然說道:「我現在要走了,你想留我嗎?」
風少雲終於開口:「不想。」
「為什麼?」
「因為現在我還沒有把握能殺了你。」風少雲面無表情,淡淡說著。
白如意的雙眼中閃爍著愉快的光,「可是你終究還是不知道我的身份,難道你不想知道?」
「當然想。」
「那你為什麼不問?」
「因為我一定問不出實話。既然問不出,為什麼還要問?」
白如意又笑了,大笑,「你果然是個有趣的人。」
「那麼風兄,我們就此告別,後會有期。」白如意又笑吟吟的拱了拱手。
風少雲注視著白如意的背影慢慢在樹林中遠去,他走著,他的步調還是不緊不慢,還是那麼的從容優雅,亦如他的來。
正如白如意所說,現在風少雲是馬車的主人,所以他同時也變成了趕車的車夫。
夕陽就卡在車后大路盡頭的山峰上,山好像已經被紅日炙燃,天好像已被山火融化,風少雲的馬車就在這半天紅霞之下,不急不緩的前行著。
車門是打開的,因為風少雲已厭倦了一個人趕路,他想和她們說說話。
「你們是華鎣山弟子,為什麼不住在廣賢客棧?」
當然沒有回答,她們中毒未解,還無法說話,可是風少雲還是想和她們說話,因為有很多時候,沉默的聆聽者本就比巧舌的對話人更加難得,更加可貴。
人都喜歡錶達自己的意見,可是又有多少人真的願意聽呢?現在她們靜靜的聽著,風少雲就可以慢慢的說。
「你們應該感謝你們的劍,如果沒有你們的劍,如果我沒看到劍上的字,恐怕你們已經沒救了。」
風少雲回頭向車廂里看了一眼,兩個姑娘還是那樣靜靜的平躺著,風少雲笑了笑,道:「這麼顛簸,你們的腦袋肯定受不了。」
他撇下韁繩,棗紅馬依然自動的向前走著,他扶起兩個姑娘,讓她們依靠在車廂上坐起,然後又鑽出,繼續趕車。
「我知道了,肯定是廣賢客棧住不下了,你們這些小弟子才被安排了出來。」
突然風少雲又皺起了眉,他好像又想起什麼。「既然他們知道你們的身份,為什麼不一起拿走你們的劍?為什麼還要留下線索?難道……故意留下的?」
這時風少雲又想起了白如意的那句話:「光聽話是沒用的,我要的是能咬人的狗!……咬的當然是你……」
風少雲的目光變了,「可他們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去你們的房間,一定會看到劍?」
風少雲腦海之中這時不禁又浮現出白如意那張驕傲的白臉,他靈巧的眼睛,他神秘的笑……
「他果然很了解我!……他的確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