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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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幽這靈力一耗多了就瞎的毛病,似乎真是好不了了。
魔域里原本沒幾人知道這事,可偏偏有幾個不長眼的總愛打探消息,得知她每過段時日就眼神不好后,便將這事傳得人盡皆知。
想起舊事,撼竹心猛地一撞,渾身僵得不行,若她未記錯,自家尊主可不喜與人親近。
偏偏魔族多淫於聲色,有些個壯著膽子便試著來勾引,畢竟這入魔的鳳凰厲害雖厲害,可又瞎又好看,怪惹人心疼的。
那時發生了什麼事來著?
撼竹想起來了,那幾個魔被扒光了衣裳丟進了燃著情香的蛇窟里,和未開靈智的蛇……
她屏住了呼吸,不敢細想。
「得走了,我還從未見過被護得這般周全的龍蛋,這蛋孵出來莫非是條鑲金帶銀的龍?」渚幽捂得很緊,察覺懷裡的蛋似乎又動了動。
她眼前一片模糊,像是被雲煙遮掩了一般,看什麼都是白茫茫一片,只能看到些虛影。
「尊主,這蛋不同尋常。」撼竹咽了一下唾沫。
渚幽微微頷首,泰然自如得完全不像是入室行竊的,甚至還說:「確實不大一般,只是我與這顆蛋定結有因果,只是不知這因果從何而來,只能將其帶走,看看它究竟能孵出個什麼東西。」
「恐怕長得好的人或物什間,多少都帶了些因果。」撼竹機靈回答,雖然也是誇,但夸人的功力顯然比在那群仙人面前時淺了許多。
這不怪她,面對著自家尊主,緊張都來不及,哪還有功夫細細琢磨一番后再誇呢。
渚幽笑了,顯然很喜歡聽這樣的話。只是下一瞬,她的神情又沉了下去,「此番我強行用靈力扭轉了大陣,但龍族遲早會覺察到這石室有異。」
撼竹心下瞭然,小心翼翼問:「那尊主,我們該如何走?」
她話音剛落,肩膀的衣料便被渚幽緊緊攥起。
渚幽那細長的五指捏著她的肩,力道還是有些重的,捏得她有點疼。
「我忽然想起,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未做。」渚幽忽道。
撼竹正想問是何事,身側站著的尊主突然散作一陣濃煙。
那煙黑如洗硯,似爪又像是大張的獸口,呼的一聲便鑽進了牆縫裡。
玉石圓盤邊上,轉瞬便只剩下她一人了,她渾身一抖,手足無措地站著,側頭時正好看見肩頭上停著的一縷灰霧。
她長舒了一口氣,心說幸好尊主沒忘記她。
那撞牆而出的灰煙沒有離開龍宮,而是沿著長廊疾疾飛去,撞進了一個端著酒壺的侍女身體里。
侍女被撞得仰身往後歪,然後硬生生穩住了身形,她雙目一眨,連眸光都變了。
捧著酒壺的侍女抬手抹了一下眼梢,朝四周望了一眼,雙目透亮。她鼻翼微動地嗅了嗅,隨手將酒壺置在了山石上,尋著某股氣味不焦不急地走著。
穿過迴廊和亭台,她輕易就推開了白玉飛閣的門,門上的法陣根本攔不住她。
被灰煙附身的侍女玉指一轉,擱在高台上的銀鎖咔嚓一聲就打開了。
那被銀鎖鎖著的箱子里,放著的竟是塊平平無奇的石頭,這石頭怪就怪在被數根紅線纏著——
這是塊姻緣石。
她方才追尋的,是上界那愛亂牽姻緣的老頭留下的氣息。
侍女的掌心在姻緣石上方一晃而過,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呢喃道:「有意思,沒想到姻緣石里的另一個印記素淡孱弱,似乎是凡人啊,那便不該是鳳二了。」
「竟不是鳳二?」她收了手,本是想毀了鳳二和芒風的姻緣,可姻緣石里的另一個印記既然不是鳳二,那便算了。
人仙相戀,芒風怕是要落個被謫至下界的下場,有趣。
侍女雙眼一閉,咚一聲倒在地上,一縷黑煙從她的身上飄逸而出。
石室里,撼竹等得心急如焚,卻不能舍下尊主自個先走。
她的肩頭忽然又被捏緊了,回頭時尊主的銀髮正巧映入眼中,還未來得及說話,她忽地被提了起來。
撼竹心想,尊主哪用得著扶,一隻手就把她提起來了。
一團黑霧像墨花一樣,轉瞬便開在了石室頂上。
渚幽提著這隻綠衣孔雀,騰身迎向了那盤旋在頂上的黑霧,那濃黑的霧氣裹在兩人身上,越纏越緊,似是要將人擰成麻花。
石室外,隱隱傳來龍宮兵將們的叫喊聲,然而這石門上的靈紋將蝦兵蟹將無差別地震開了,他們根本進不來。
撼竹心驚膽戰的,生怕這石門一開,蝦兵蟹將們就看見石室頂上這麼一大團黑霧。
「避開!」芒風在外邊厲聲喊道。
鏗的一聲,石門緩緩朝兩側打開,連成一片的陣法圖紋頓時裂成了兩半。
渚幽五指隨即一收,黑霧忽地聚成了拳頭大小,接著又成了米粒般大。
撼竹差點尖叫出聲,渾身上下痛得像被擠成了肉餅,可她哪敢叫,只能在心裡叫苦不迭。
石門全然打開,芒風踏進了石室中。
玉石圓盤沒有絲毫的改變,纏繞在周遭的龍氣也沒有少,寒鏈漂浮如初,盤龍長柱上的龍蛋仍好端端地立著。
沒有殘存的魔氣,一切似乎完好如初,頂上那團黑霧早已不見蹤影。
芒風皺著濃黑的眉,深深望了一眼那龍蛋,轉身便退了出去,在石門重新關閉后,裂成兩半的法紋再度閉合,幽藍的光沿著繁複的紋路一閃而過。
「如何。」趕來的龍王揮手遣散了聚在身後的兵將。
芒風搖搖頭,「還在,大陣無甚變化,裡邊也覓不見魔氣,不知那魔究竟藏哪了。」
「難不成那魔物就是來讓我龍族難堪的?」龍王神色沉沉。
「我去看看璟夷。」芒風連忙道。
龍王微微頷首,望向了石門上幽光驟現的法紋。
喜堂里眾仙喁喁私語著,東倒西歪的酒壺已被扶正,精緻的仙果和玉糕也恢復了原狀。
那被黑霧颳了臉的新娘蓋頭半掩著,玉白的手緊緊捂在了臉側。她知道方才是誰來了,但她不能說。
片刻后,驟隱的黑霧再度如黑蓮綻開,所處之境卻已不是那到處是白玉和珍珠的龍宮。
周遭陰暗靜謐,放眼望去,一片荒蕪。頹山遠倚著,天邊黑雲如傾墨,席捲的狂風中裹挾著粗糙的黃沙。
天邊驟亮,掣電從黑雲中劈落,轟隆一聲,沙坡上的枯樹燃起黑煙,轉瞬便被火焰吞噬得一乾二淨。
轉身朝後,只見那高聳的石山後隱約亮著火光,就連雲霧也染了大片緋紅。
一半冷如冰窖,一半卻熱比驕陽,這便是魔域,隨意得不像個能住人的地方。
渚幽鬆了手,被她拎著的孔雀妖頓時摔到了地上。
入了魔霧別境后,她神識歸體,再從別境出來,沒想到還是半瞎,像是本體的靈力無端端被捲走了一般。
可真是怪事。
撼竹摔懵了,仰頭看了好一會,才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了魔界,她身上的魔氣沒再受渚幽所施術法的壓制,破繭般闖了出來。
渚幽仍抱著那顆蛋,雙眼越發無神了,但卻精準地朝著撼竹勾了勾手指,「起來扶我。」
撼竹立馬爬起身,小心翼翼地挽住了渚幽的手臂,心有餘悸地說:「尊主的修為增進了不少。」
「若不增進,我不就白閉關了。」渚幽捂著蛋,本想往袖口裡藏,可惜這玩意得兩隻手才能握住一圈,還怪沉的,這要是藏進袖裡,非得跌個蛋碎漿迸不可。
好好一個蛋,可不能摔沒了。
在回到魔界的那一瞬,她便沒再藏匿氣息,故而整個魔界都應當感受到了她那凜冽的魔氣。
原本靜謐祥和的荒原上,忽然響起了急促紛亂的馬蹄聲,聽著來人不少,這一個個的也不知道打什麼主意。
渚幽不大想見那些魔,所以才在出關的那一刻,就逮住撼竹到東海去了。
她如今雙目不能視物,也不知騎馬來的是什麼丑東西,她受不了這瞎了眼的委屈,也不大想讓人知道,她閉關百年出來,還是個半瞎。
畢竟,她可最受不得旁人道她柔弱了,弱了便會遭厭棄。
「尊主,有人來了。」挽著她的撼竹壓低了聲音說。
撼竹知道自家尊主又看不見了,這才大著膽子看了尊主的臉。
這入魔的神裔即便是沾染了魔氣也好看得高不可攀,那雙眼雖還睜著,可聚不起光的模樣無辜得近乎迷茫。
仙骨被抽,重鑄魔骨后,她的修為已近乎回到鼎盛時期,只是與渡劫受挫前仍是有些差距。
這樣修為深不可測的美人,卻茫然得像是迷途的羔羊一樣,讓人心生褻玩之意。
可撼竹不敢,這念頭剛冒出來,她就抬手扇了自己一耳摑。
巴掌聲很響,還很清脆。
「你扇自己做什麼。」渚幽尋聲望去。
撼竹連忙解釋:「剛落地不大清醒,扇上一扇好醒醒神。」
渚幽一哂,「清醒了么,可要我替你扇。」
「哪敢勞煩尊主!」撼竹渾身一怵,心說,要是被尊主扇了,這命興許就沒了一半。
兩人在漫天的黃沙中站著,馬蹄聲越來越近,渚幽神色微動,「回殿。」
撼竹左右望了望,她這才發覺自己迷失了方向。
尊主不在的這百年,她也跟著閉關去了,留了一縷神識守在尊主閉關的洞穴外,好能在尊主出關的那一刻嗖一聲趕到洞口。
撼竹百年沒回家,連家門開在什麼方向都忘了,連忙掐訣去尋那荒廢了百年的大殿。
渚幽哪知道她掐了什麼訣,只看到這團模糊的身影似乎動了動。
在撼竹掐訣的時候,那幾匹飛奔的駿馬已經越過了黃沙坡。
踏著魔氣還通體黢黑的駿馬嘶叫著奔來,馬上的魔在看見杵在黃沙上的那位后,立刻翻身下馬,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還不忘抱拳。
渚幽雖看不清,可聽見這膝蓋著地的聲音,就知道這些個魔又動不動就下跪了,就好像她一抬眼就能要他們命似的。
也好,這樣也犯不著重新立威。
只是……
「三主怎不親自來迎。」渚幽問道。
這三主是魔主隕落後,將魔界一分為三的三魔頭,在她還未閉關時便畢恭畢敬的,怎如今她出了關,反倒怠慢了。
那幾個跪在地上的入魔小妖低著頭瑟瑟發抖,連看她一眼都不敢。
有個長得壯一些的被推了幾下,慌忙下連忙開口:「大人有所不知,三主離開魔界已有一段時日。」
渚幽這就疑惑了,這三主當初可是守著魔界哪也不去的,畢竟魔主的一魂還被護在法晶之中,那一魂中保存著他的記憶,若是法晶遭毀,魔主便不好回來了。
如今是出了什麼事,才讓三主置魔主不顧,還紛紛離開了魔界?
「他們去哪了。」渚幽又問。
小魔深感為難,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著,誰也答不出。
其中一魔急中生智,連忙問道:「大人可要回大殿,小的這就去收拾收拾。」
渚幽微微頷首,「走。」
隨後,幾個小魔熱情帶路,表面熱情,心下卻茫然得很,這怎麼這麼像他們在盡地主之誼,帶遠道而來的客人回府休息呢。
小魔們哆嗦了一下,悄悄回頭看了一眼,眸光卻沒敢四處擺動,冷不丁看見了黑衣神裔懷裡似乎抱著個什麼東西。
那幾道暗暗投來的目光著實灼熱,渚幽雖看不清,卻感受得分明。她將手挪開了點兒,那張丹紅的唇略微有些薄,但唇珠明顯,唇角不笑時也微微上揚著,「好看?」
「好看好看!」小魔紛紛點頭,儘管他們連那白白的一坨是什麼也沒看清。
渚幽捧著那顆蛋,語出驚魔。
「我這顆蛋豈是你們能隨意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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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幽:我老婆豈是你們能隨意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