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深秋，路邊的銀杏金黃耀眼，在高曠的天空下舒展成一副絕美的圖畫。

這段時間青色鐵鏽紅沒有演出，也沒有排練。樂隊三缺一，沒法兒排練。

毛桃跟女朋友的冷戰持續了半個月，幾個人都勸他過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多年的感情在那裡，毛桃扛不住，訂了張機票，飛山城哄女朋友去了。

大四的學生基本沒課，都在忙著找工作。這幾個人倒不急，都是有家底的人，背靠爹媽好乘涼，就算當個混吃啃老的二世祖也沒關係。

許二少爺在家睡到日上三竿，快到吃午飯的點了，許母過來拍他的房門。許澈窩在綿軟的墨藍色絲被裡，擺成了一條對角線，淺金色的捲髮散在枕邊，卷翹的睫毛厚厚地遮住眼瞼，睡得正香。

門內悄無聲息，許母擰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隔著被子拍了下許澈的屁股，「幺寶，起床嘞，要吃午飯啦。」

「嗯，媽——」許澈閉著眼睛翻了個身，平躺著，手腕搭在額前，「幾點了？」

「哎呀，你管他幾點了呢，反正你要起床了，阿姨把飯都做好了。」許母拿起床頭柜上的窗帘遙控器，對著窗戶摁開深灰色的遮光窗帘，七彩的陽光夾著細碎的塵埃，撲頭蓋臉地奔向許澈。

「我不吃飯。」許澈往下一溜，頭埋進被子里，身子拱了拱，在被子底下蜷成一團，繼續睡。

「不吃飯怎麼行呢？快起來，」許母扯了下被角，沒扯動，被許澈拽住，「別讓你嫂子等你，她現在不能餓著。」

「你們先吃，別管我。」許澈躲在被子里瓮聲瓮氣。

「幺寶，媽跟你說，」許母坐到床邊，摟著一大團被子，也不知道摟在兒子哪裡，「你趕緊起來去遛小乖，不然你嫂子又得去遛它了。」

「哦......那替我謝謝嫂子。」一大團被子晃動了一下。

「不是呀，」許母嗤一聲，搖搖被子，「我不想讓你嫂子遛狗，她懷著孕，得少跟寵物接觸，我跟她說了，可她聽醫生的，說小乖打針驅蟲都按時做的，沒影響。那能信嗎？我不放心，你趕緊起來，就說你要遛。」

攪得許澈沒法兒繼續睡，腦袋從被子里伸出來，太陽直射，照地屋子裡明晃晃，他抬起手捂住眼睛。

許母從床角床邊抓起這兒一件那兒一件的睡衣睡褲，丟到許澈手邊，又沿著被子邊看了一圈，「內褲自己找啊，我沒看見。」

許澈喜歡脫精光了鑽被子里裸睡，當媽的知道他這個小癖好。

「你出去吧，老媽，我要起床了。」許澈坐了起來，靠在真皮床靠上，袒著肌肉和骨骼線條同樣明顯的上半身，眯著眼睛打了個哈欠。

許母笑眯眯地起身往外走，「我兒子盡撿好的遺傳，跟我一樣，這麼白，白得跟個小白兔似的。」

大男人白有什麼好嘚瑟的？許澈沖老媽背影丟了個大白眼，慢半拍似的拎起灰色帶帽家居服往身上套，套好上衣后把被子掀開，光著兩條大長腿，去了衛生間。

洗漱完晃出來，許澈彎腰把床上的被子扒拉兩遍，找到了縮在被角的黑色內褲，光腳踩在地板上，穿上，再套上寬鬆家居褲。邊往樓下走邊舉手在腦後隨意揪了個丸子頭。

許母和苗小小已經面對面坐在餐桌邊，許澈晃過去，坐到老媽身邊。老媽遞了一碗黃澄澄的海參小米粥給他，又遞了碗晶瑩剔透的金絲燕窩牛奶給苗小小。

苗小小雙手接過來，笑著道了聲謝，端起碗來小口喝著。

「嫂子，我等會兒去遛小乖。」許澈捏著白瓷勺，舀了口小米粥到嘴裡，看向坐在對面的苗小小。

「大中午的遛什麼？晚上再遛。」

許澈勾著腦袋，沖他媽做了個鬼臉：嫂子明明沒說現在遛狗，老媽你就是想要我起床吧？

許母伸手輕輕拍了下許澈的腦袋，又提了下他家居服微敞的領口，「降溫了，多穿點，感冒就麻煩了。」

「老媽，」許澈乾脆端起碗一口喝完，指指窗外，「這外面是什麼？」

「什麼？」許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外是院子，院子里蹦躂著一隻大金毛。還能有什麼？莫名其妙的。

苗小小也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掃到許澈臉上微妙得意的表情，低頭抿嘴笑著。

「太陽，秋日暖陽，」許澈說完，伸了筷子去夾肉丸，「老媽我是弱不禁風？」

臭小子。許母被噎住了，悶悶夾了一筷子芥藍。

「媽，吃這個。」苗小小適時給許母叉了一塊清蒸鱸魚，「阿姨今天這個魚做得好，不腥。」

許母面上表情稍有緩和，苗小小看在眼裡，清清嗓子，沖許澈使了個眼色。

三年的師生關係如今變成了叔嫂關係，特別默契。許澈收到苗老師的眼神暗示，放下筷子，扭身摟著許母肩膀，「老媽，別瞎操心我，人家醫生說了，我那毛病五年之內不複發就算作痊癒了，這都多少個五年過去了？早沒事了。」

許澈說著自己以前那個五年期限的病，意思是勸老媽不要這麼緊張兮兮，他越是輕描淡寫，許母卻越是自責不已，放下筷子，眼圈紅了，「都怪爸爸媽媽，那麼小把你一個人丟在老家，弄出了病......」許母開始不停地抹眼睛。

「哎哎哎，老媽，停、停——」許澈趕緊打住，「我那病跟我在不在老家沒關係，別老往那兒扯，」拿起桌上的筷子塞進老媽手裡，「吃飯吃飯，吃完飯去找李阿姨打麻將。」

「反正你不能感冒，醫生說的。」許母端起飯碗，堅持強調著。

「好好好，我保證不感冒，誰感冒了誰是狗。」

怎麼就是狗了？亂扯。

不是狗不是狗，您快吃飯吧，菜都涼了。許澈哄著老媽，又是夾菜又是舀湯，總算把老媽哄出了笑臉。

許家哄老媽標準流程就是如此。許澈動不動在老媽底線蹦迪把老媽惹生氣，然後輕飄飄幾筆帶過想息事寧人，老媽開始傷心抹眼淚，許澈繼續抱著老媽胳膊搖一搖晃一晃，最後成功把老媽逗笑，可以去打麻將了。

流程到此結束。

苗老師低頭夾菜，沖許澈隱蔽地豎了個大拇指，許澈一臉謙虛，您教得好。

三個人其樂融融吃著飯，許楊來了個電話，打給弟弟的，許澈在手機屏上劃了個免提，放在一邊。

「老幺，給你嫂子彈琴沒？」電話那頭很安靜，許楊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開車。

許澈看向苗小小，苗小小歪著腦袋攤開手。許母不管兩兄弟之間的事兒，自顧自舀了一碗湯，放在嘴邊吹涼。

「哥，正吃飯呢，吃完就給我小侄子彈，彈個肖邦怎麼樣？」

「吃了飯你嫂子要睡午覺，」許楊提高聲音，「老幺，我說你能不能有計劃一點，一早一晚是規定的胎教時間，你別給我弄個中午......到時候出來了他中午要聽音樂要玩你陪著啊？」

嘖嘖，真沒勁，什麼都要按計劃來，人又不是掛在牆上的鐘，一走一停，絲毫不差，隨意點才有驚喜嘛。到時候出來個一板一眼的小許楊......想到這兒，許澈摸著下巴笑起來，「行行，晚上我給小侄子彈，要幾點彈呢，哥？我定個鬧鐘提醒。」

「問你苗老師。」許揚頓了下，「還有，天氣涼了，你多穿點，別感冒。」

許澈扭頭瞄了自己老媽一眼，看你大兒子，像不像另一個媽？嘴裡咬著一根芥藍，含混不清道，「知道了，穿羽絨服好不好？」

「也不是不行，如果你不怕上火的話，」許楊在那邊笑了一聲，「把電話給你嫂子。」

許澈一根手指，把手機推向苗小小。苗小小對他開著免提遞手機的腦迴路一點不意外，並繼續保持。

「老婆，今天感覺怎麼樣？」

「今天才過了一半，上一半挺好，下一半還不知道。」苗小小答。

「咳咳，我老婆就是精準。」許楊說，「我跟李元慶約好了，你這次去他那兒孕檢，他剛進了幾台新設備，據說全國沒幾家醫院有。把老幺帶著，他體檢時間也到了。」

李元慶是許楊好友，醫學世家，開了一家全市規格最高的體檢中心和兩家私立醫院，兼帶著幫許楊全家看病。

「你不去？」苗小小問。

「我最近在談一個新項目，這個星期時間都排滿了，這次就不陪你了，」許楊說，「讓老幺給你開車拎包，我也放心點兒。」

「好的哥，我陪嫂子去，你放心吧。」許澈吃完，把碗筷往桌子上一丟，癱進了皮質餐椅里，「什麼新項目呀？」

電話那頭空白一會兒，「又開免提......我們要跟另家公司合作一個項目，護城河那邊的，你那個朋友好像住那兒吧？叫什麼來著......大胖？你高中時候老□□的那個，他們那兒要重新修。」

「是叫大胖。哥，你得感謝人家，要不是大胖你也不會認識嫂子。」

要不是大胖，許澈就不會曠課跑出去打架，他的班主任苗小小就不會揪著他非要請家長。

兒子打架這種事哪好意思驚動滿世界談生意的許世裴，兄弟兩心有靈犀，哥哥許楊出現在了苗小小的辦公室。

許楊比許澈大10歲，許澈讀高中的時候許楊已經是20多歲的大小夥子了，完全擔得起家長的責任。

也不知道許澈高中時候到底有多混，值得天天被請家長，許楊完全配合，恨不得搬張行軍床住到苗老師辦公室去。

到最後，許家老大不僅擔起了許澈家長的責任，還擔起了許澈班主任另一半的責任。

許家父母開始不同意大兒子這樁婚事，豪門娶進來的媳婦，各方面都要配得上。許楊跟苗小小，兩人門不當戶不對的，許家父母不看好。

苗小小家庭普通、職業普通，就連外表也普普通通。小巧的個頭，頂著幹練的短髮，琴棋書畫一律不會，最大的愛好就是批作業。

在許楊眼裡，苗老師批作業的樣子簡直迷人極了，低垂的睫毛、挺直的脊背、暖黃色的檯燈照著她白凈的小臉，認真投入，整個人都在發光。

又一次曠課之後，苗小小已經不需要通知許澈請家長了，直接熟練地撥通了許楊的電話，「許澈哥哥，請您下午兩點到學校來一下。」

於是許楊抱著一束紅玫瑰，西裝筆挺、皮鞋鋥亮，按時到了學校。

這一次許楊留校時間特別長，一直到許澈曠課後溜回了學校，上完晚自習，被司機接回了家，他哥還呆在學校。

這次曠課到底是有多嚴重啊？高中生許澈畢竟年少，承受能力差了那麼一點點，攥著兩隻手坐在客廳的沙發里等他哥回來。

夜裡10點多，許楊回了，哼著小曲推開門，迎面對上弟弟探尋的眼神。

「什麼？你要追我班主任？」許澈瞪大眼睛。

「不僅僅是追，我還打算娶她。」許楊樂呵著。

「什麼？你還要把我班主任娶回家？」許澈驚了，「那我怎麼辦？」

「什麼你怎麼辦？你該怎麼辦怎麼辦呀，」許楊嫌棄，「我娶老婆又不是你娶老婆，還耽誤你什麼事了？」

「不是，哥，」許澈從沙發上蹦了起來，「我在學校對著班主任，回家還得對著班主任，班主任成了我家長，OMG，我這暗無天日了呀。」

「這不正好？我也沒那麼多時間管你，剛好讓苗老師好好管管。」

所有人的反對都無效，許楊就是要娶苗小小。

放苗小小這邊就不僅僅是反對了，還有很多非議。說她一門心思地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盡想著攀高枝嫁豪門、眼睛里只有錢，這種人怎麼教學生，別把學生都帶壞了。

苗老師繼續平靜上課、改作業、請家長，一點影響都沒受，只說了一句，「我喜歡許楊，總不能因為他家有錢就不喜歡了吧，我沒那麼矯情。」

最終成了許澈正大光明的嫂子。這下可好，除了班主任的責任外，還兼顧了家長的責任，苗小小對許澈更加上心，甚至是家裡第一個知道許澈有男朋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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