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許澈側著蜷卧在無菌病倉里，衣服被掀起來，露出整個脊背，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膚色，大高個一下子變得很小，抱住自己的肩膀，像無助的嬰孩尋找一個溫暖安全的懷抱里。

粗硬的金屬針頭被硬生生推進脊椎的時候，許澈整個人不可自控地抖了起來，耳朵里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磕著牙齒的聲音，豆大的汗珠淋漓淌下，一截鐵戳破皮膚、戳進肌肉，這還不算完，還要鑽進骨頭裡，往外吸髓，真TM疼啊，疼地沒法形容。

不過許澈能忍，對他來說□□上的疼很容易扛過去，疼一下而已，又不會死。

被吸了一大管子鮮紅的血，許澈看見了，心疼，「這得吃多少東西才能補回來呀？」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一樣，透濕，幾個金色的髮捲凌亂地貼在額前耳側，連抬手捋頭髮的勁兒都沒有了。

李元慶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微微泛紅，彎著腰，給許澈傷口處貼了消毒膠布，指尖微抖，膠布貼出了彎彎扭扭的皺褶。

「先推到觀察室觀察半小時。」直起身子，李元慶抬起手背擦了下額頭和眼睛，對身邊的護士說。

「李主任。」許澈叫他。

「哪兒不舒服？」李元慶伏在他耳邊，伸手揉了下他已經塌地完全沒形的頭髮。

「還行，沒什麼不舒服，」許澈硬撐著，聲音聽起來像枯草被撥拉，微弱乾澀，「我嫂子檢查完了沒？得送她回去。」他保持著側卧的姿勢，這個姿勢躺太久了，壓得下面的胳膊腿都疼，可又不想翻身，翻身會扯著針口，更疼。

李元慶跟在護理床邊往觀察室走，手撫上他的脖子、肩胛骨、胳膊......很專業的按摩手法，紓解著許澈的疼痛，「我待會兒問問護士，應該檢查完了。」

許澈喉嚨里嘶啦一聲，閉著眼睛。

「怎麼？按疼了？」李元慶又俯下身子，低聲問。

許澈伸了下腿，「不是，挺舒服，」許澈睜開眼睛偏過頭，李元慶的臉隔地極近，能看清他下巴上零星的小鬍渣，溫柔的呼吸撲在許澈的耳邊。

許澈往外移了一小段，開起了玩笑，「李主任，能買你的鐘嗎？按摩的。」

「能啊，」李元慶鼻尖冒出星點汗珠，直起身子，「你想買我呀？」

「如果價格合適的話。」許澈閉著眼睛勾起了唇角。

李元慶順著往下按，正好按在許澈凹下去的一截腰上，手指發熱，抿了下嘴唇，「合適，你肯定買得起。」

「等下次骨穿的時候再買，這次你先讓我試用一次。」許澈精打細算。

「那你好好試用。」李元慶手指頂住許澈胯骨外側的一個穴位，「舒服吧？腿要不要按？」他徵求未來客戶意見。

「行，來一個全身按摩。」

護理床推進觀察室的時候，正坐在裡面拿棉簽摁著血管的龍總裁抬眼看過來，瞟了一眼，不為所動，又低下頭觀察剛才抽血抽漏了的胳膊上的血管。

李元慶進門跟龍彥達打了聲招呼，手依然放在許澈的腿上，一下一下地按著。

「我嫂子檢查做完沒？」許澈緩慢地移動身體，腰部懸空避免剛才扎針的位置碰疼，換了個方向側卧，面向著牆邊坐著的龍彥達。

聽到「嫂子」兩個字，龍彥達手上動作微妙地頓了下，原來是嫂子，連自己都無法察覺地鬆了一口氣。

「還差兩個檢查項目。」李元慶握住許澈的腳腕，抬起一點，從下往上給他捏著腿，「安心等著吧。先把濕衣服換了，護士——」李元慶扭頭喊護士。

一個小護士跑過來，沒等上司發話就急急忙忙，「李主任，林院長過來了，點名要你給他做B超。」

李元慶不動，繼續低頭給許澈按腿。

「李主任，林院長在那邊等著你呢。」小護士蹬蹬蹬走過來，站到李元慶身邊，打算接手這邊兒的工作。

李元慶胳膊往自己這邊撇了下，讓過小護士伸過來的手。小護士瞪大眼睛，「老大，林院長呢，你還不去？」

「讓他等。」李元慶掀了下眼皮，開始給許澈按腳。

觀察室里只剩牆上的掛鐘發出輕微走動的響聲，一個刻度一個刻度地響，龍彥達把堵著血管的棉簽捏起來看了一眼，站起來，丟進門邊的垃圾桶里。

許澈側躺著，薄薄的眼皮闔起，秀長的睫毛靜靜地垂下，已經睡著了。

「他檢的什麼項目？弄一身水。」龍彥達走回來，看著許澈透濕的衣服。

「他......」李元慶猶豫，病情屬於個人隱私不向外人泄露，這是醫生的職業操守。他輕輕拍著許澈的肩頭，哄小孩睡覺似的，抬頭看向龍彥達壓低聲音，「龍總您認識他？」

「不熟。」龍彥達說。

又一個護士衝進來，40歲左右，很老道的樣子，「李主任，怎麼還不過去？再不去林院長要發火了。」

李元慶定定地看了許澈一會兒，「去給他拿套乾淨的體檢服換上，小王在這兒守著。」他交代身邊的小護士，轉過頭跟龍彥達說了聲，跟著中年護士走出觀察室。

不一會兒小護士抱著一套乾淨的體檢服跑了進來，站在許澈的床邊，彎腰看了又看。

龍彥達站在一邊，舉起胳膊給護士看，「血止住了，我可以走了吧？」

小護士抓著他的胳膊，伸出手指在淤青的地方按了下，「好了，您可以走了。」

龍彥達點頭，「謝謝，再見。」

「哎——」小護士在背後喊了一聲，「您能幫我個忙嗎？」

「什麼？」龍彥達停下、轉身。

「幫他換個衣服，他衣服都濕了，這樣容易感冒，」小護士說，「我一個人弄不動他。」小護士看龍彥達皺著眉頭不願意的樣子，追著解釋了一句。

「叫醒了讓他自己換。」龍彥達想不通。多簡單的事，弄醒不就結了，這麼大個人了，還要人小護士給換衣服，怎麼想的？

小護士不幹了，「可我們李主任專門交代了，讓他多睡會兒。」

龍彥達沒說話，走回來，拍拍許澈的肩膀，「哎—換了衣服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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