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百分之一？許澈站在了門口，醫生嘴裡的百分之一，聽上去是多麼像在勸病人放棄啊。

治癒率很低，別花錢了，那些放療化療病人很痛苦的，還不如帶回家，跟家人在一起多待幾天。

百分之一啊，100個裡面活一個，他許澈何德何能，能夠成為活下來的那一個。

「老幺。」李元慶先發現了許澈。

許楊轉過身，看到獃獃立在門邊的弟弟，他幾大步走過來，把弟弟抱緊，「別怕啊，老幺，別怕，有哥呢，哥這兒有骨髓，我們隨時可以做手術。」

「我沒怕，哥，」許澈反過來安慰起許楊來了，「不是還有0.01的希望嗎？」他輕微的笑聲斷在喉嚨里，「葯都開好了，哥，回去吧。」

許楊點點頭，摟著弟弟的肩膀，往電梯間走。

李元慶送他們到停車場，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加強營養，多休息，千萬不能感冒，三天後一定要到，他會請全國最好的血液科專家給許澈會診......

「謝謝，李哥。」許澈笑了下，修身直立在靜謐的月光下，乾淨乖巧地笑著，一點都不像個病人。

李元慶使勁閉了下眼睛，「老幺，你一定會好的。」

「嗯。」許澈輕輕應了一聲，揮揮手，「走了，過幾天來找你報道。」

目送許楊的黑色輝騰消失在夜幕中，李元慶掏出手機，開始一個一個地聯繫他認識的專家，請他們三天後到場做專家會診。

兄弟兩回家，進了家門，剛好大家都在，許世奎盯著電視，許母和苗小小正拿著兩件白色帶藍點的小衣服比劃。

「哎，老幺怎麼回來了？」許母往兩個人身後瞄了一眼，「龍彥達沒一起回？」

「他出差了。」許澈低頭換鞋。

「哦，那你回來幹嘛？」

「回來......看看你們。」許澈頓了一下，「順便拿點東西。」

「別瞞著爸媽了，老幺，」許楊手背敲了下許澈的胳膊，「告訴他們吧。」

許楊和許澈一起坐到沙發里。

「什麼瞞不瞞的？什麼事兒啊？要兄弟兩一起回來說，」許母把手裡的小衣服疊了起來，「還這麼嚴肅，不是什麼好事吧？」

「難道你跟龍彥達分手了？？」許母大聲。

許澈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手上的橈骨和青筋都明顯地凸了出來，臉側的肌肉因為牙齒緊咬著的原因明顯起來，「爸、媽，我身體出了點狀況，要住院。」

許世奎迅速轉過頭，看著兩個兒子，「怎麼回事？」

「複發了。」許澈說。

三個字一出來，許母的眼淚就跟著滾了出來，苗小小趕緊探身從茶几上拿起紙巾盒子地給她，「媽......」喊了一聲媽之後，苗小小的眼淚也下來了。

這一屋子的人都知道，「複發了」三個字意味著什麼。

許澈張了張嘴巴，後來又抿緊，站起來，最終還是開了口，「我先上樓去了，過兩天我就去住院，你們別哭了。」

許世奎跟上去，一起進了卧室，許澈脫了鞋，盤腿坐到床上，抬起眼睛喊了聲，「爸。」

「兒子，我們先治，國內要是治不好，我們就去國外治，把公司賣了都行。」許世奎坐到床邊，緊緊地捏了下兒子的肩膀，「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沒什麼的，放心，我們全家都在你後面呢，沒什麼好怕的。」

「好，我知道，謝謝爸。」許澈笑笑。

「你這麼聽話，老子還不習慣了。」許世奎努力地表現出跟平常一樣的語氣，「龍彥達怎麼說？」

「他還不知道，我沒告訴他。」

「什麼時候告訴他？」許世奎問。

「讓我再想想，」許澈胳膊肘放在膝蓋上，弓起了身子，「我還沒有想清楚。」

「這還有什麼好想的？」許世奎說，「你是怕他嫌棄你的病？」

許澈頭垂的很低，修長白皙的脖子好像承受不住重量似的，顯得孱弱。

「說話呀。」許世奎看著自己的小兒子，他一直覺得小兒子的病是他們虧欠了他，許澈還那小的時候，讓他和父母哥哥分開，當時在他們眼裡生意大過天。

把生意看得比一家人團聚還重要，這是許世奎心裡的一根刺，直戳戳地提醒著他，他在追求名利時的冷漠嘴臉。

「我是怕他不嫌棄。」許澈抬起頭，臉上掛著笑，「爸，我的病別告訴他，你們誰都不要告訴他，我自己解決。」

許世奎不知道許澈要做什麼，安慰他，「龍彥達會陪著你一起的。」

「嗯，他會的，他很好。」許澈憧憬著什麼似的，目光凝在牆角一塊空白的地方。

許世奎嘆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離開兒子的卧室，順手關了門。

許澈保持盤腿、背部弓起的姿勢，雙手抓著手機，時間靜止，一動不動。直到腰背有些僵硬了，才直起身子，把手機丟到了一邊，手機界面停留在急性髓細胞性白血病的查詢頁面。

脫髮、消瘦、乏力、感染、出血、腫塊、瘢痕、意識障礙、失明......

每一條都讓許澈難以接受。

許澈木然地垂著頭，大腦停止思考，心跳好像也停止了，連呼吸好像都不在了。良久，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長腿伸展著撐到地板上，下床，進衛生間洗漱。

洗完澡，對著浴室鏡擦乾身上的水跡，毛巾擦過的地方紅斑又多了兩塊。許澈愣了會兒，打開衣櫃，翻出從來沒穿過的睡衣，把自己套了進去。

穿戴整齊地半靠在床上，許澈閉上眼睛，一長串手機鈴聲打破了屋子裡的沉寂。

許澈抓起手機看了一眼，劃了個免提鍵，丟到一邊。

幾個哥們兒的聲音傳了過來：幺哥，節目組說明天後天錄比賽視頻，你家裡的事兒辦完了嗎？趕得回來嗎？

許澈哦了一聲。

「哦是個什麼意思啊？」

「我明天趕過來。」許澈答。

他有三天時間，兩天給節目組，還剩下一天給龍彥達。如果龍彥達不出差的話，他會把三天時間都留給他。

哥們兒電話剛打完，視頻電話的聲音響了起來。

許澈看看四周，最後選擇縮進被子里，點開了接通鍵讓鏡頭懟著自己的臉，然後伸手把檯燈調到最暗。

龍彥達也剛洗完澡坐在床邊，手機支在床頭柜上，正抓著條毛巾擦頭髮。

「怎麼睡這麼早？」龍彥達看了手機屏一眼，手機屏再小也能清楚地看到許澈緊緊裹著被子，躺在床上，「不舒服嗎？」

「沒有呀，就想躺躺。」許澈笑了一下。

「你把燈調那麼暗做什麼？我都快看不清楚你的臉了。」龍彥達乾脆蹲到床頭櫃邊，離手機屏近一些。

許澈跟他視頻電話的時候從不顧忌什麼，總是大喇喇地光著，反正他天天裸睡，早就已經被人看光了。

有時候龍彥達被他在視頻里撩地面紅耳赤，直接把手機反扣上，許澈還在另一邊嚷嚷，又不是沒見過，都操作無數遍了，你那麼害羞幹嘛......

龍彥達就喜歡他那股自信放肆又張揚的勁兒。

但是現在，許澈沒有那份自信了。身上漸漸多起來的紅斑，是他衰敗的前兆。

「你想看我？」

「廢話。」

「要是我變醜了你還想看我嗎？」許澈問。

龍彥達眉頭微微蹙了下，「你今天怎麼了？」

他不信許澈會問出這種話來。在龍彥達心中，許澈就算到了80歲，也是老頭兒里最自信爆棚最意氣風發的那一個。許澈怎麼可能會變醜，他又怎麼可能不想看他？

有的人合眼緣但不好看，有的人好看但不合眼緣，對於龍彥達來說，許澈是合他眼緣的那種好看，龍彥達承認他首先是被許澈的樣子吸引住的。

但外表這個東西不長久，就像一件精美的傢具，不管第一眼再怎麼驚艷，放在家裡時間長了，就會蒙灰、變舊、垮掉、礙眼，最後被丟進垃圾堆......

愛人不是傢具，龍彥達也絕對不僅僅是因為外表才去深愛著許澈。

許澈身上有他欣賞的品質，他熱情善良，想要什麼就去爭取，對自己喜歡的人和事都很投入，像一株枝葉肆意伸展的小樹......

現在這棵小樹的枝葉無力地耷拉下來，許澈吸吸鼻子，「寶貝，你回答我，我要是變醜了你還要我嗎？」

「不要了，」龍彥達笑著敲敲手機屏幕，「醜地像小豬一樣，把你送人算了。」

許澈咧著嘴笑起來，笑容又很快地隱去，「寶貝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你今天是不是有事？你現在在哪裡？」龍彥達又一次問了這個問題，總感覺哪兒不對，又說不上來。

「我在溫泉酒店呀。」許澈更往被子里縮了縮。

龍彥達眯著眼睛靠近手機屏，手機屏被許澈的臉佔滿。

「給我看一下你肩膀上的紅印子，被我咬的，好了沒？」龍彥達問。

「應該好了吧，看那個幹嗎？」

「我看看，我想看。」龍彥達抓起手機，一邊視頻一邊去衛生間放毛巾。

許澈把被子拉下去，露出肩膀，把睡衣領子往下扯，露出半邊肩膀，「看，沒事兒，快好了。」

紅斑還是那塊兒紅斑，沒有好的跡象。但龍彥達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你今天怎麼穿睡衣了？」他停在衛生間門口。

許澈：......夜裡這邊有點冷。

一句毫無質量的謊話。

龍彥達想了想，沒吭聲。昨天龍彥達還去了溫泉酒店，冷不冷的，誰不清楚？

再說許澈的行李箱是兩個人一起收拾的，龍彥達很清楚地記得，許澈只帶了兩套家居服，並沒有帶睡衣。

因為扯睡衣領子這個動作，許澈的手伸遠了一些，手機屏里顯示出房間的陳設。

這絕對不是溫泉酒店的房間，檯燈、床頭櫃、牆紙......所有的都不一樣，這明明就是許澈自己的房間。

許澈這個晚上在自己家裡，他回來了，卻沒有回江邊，而是跟他視頻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龍彥達心裡疑問叢生，想不出任何理由。

他已經問過一遍了，問許澈在哪裡，許澈告訴他在溫泉酒店。

龍彥達這一刻對自己充滿了懷疑，他自以為已經很了解許澈了，現在看來也許並不是。

他不知道許澈為什麼明明要好好集訓卻突然跑回來了，他也不知道許澈為什麼明明回來了卻不告訴他，他更不知道許澈為什麼......又要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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