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幕之時
深秋時節,中原一帶的天色漸漸轉涼。各處山林間老樹將枯、落葉滿地,一派肅殺氣象。
早晨,洛陽郊外官道旁的一間茶舍內,兩名不知是何門派的青年人正喝著小酒,私下談論著最近江湖中發生的新事。
「聽說了嗎?九月初三雲州的金蘭花會上,將會有一件稀世珍寶在霄雲樓展出拍賣。」其中一位稍微年長些的青衣人沉沉地說道。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生怕被外人聽了去。
「霄雲樓那種地方,不是經常都會有所謂的稀世珍寶出現嗎,這又有何稀奇?」坐在其對側的年輕人兀自吃著小菜,不以為然地說。
青衣人搖了搖頭,回道:「沒那麼簡單。這次展出的,乃是一件消失多年、為天下人趨之若鶩的寶物。」
「哦?什麼東西說來聽聽?」年輕人有些來了興趣。
「《大漠沙行圖》。」青衣人細聲說道,「你可曾聽說過?」
年輕人聞之一驚,忙問道:「《大漠沙行圖》?那不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從江湖中消失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霄雲樓?」
「這麼說,你是真的不知道。」青衣人輕輕放下酒杯,轉而又問,「一個多月前,長安天牢里發生了一起越獄,你可知那人是誰?」
年輕人想了想,說道:「盜聖馮歡?」
青衣人點頭道:「不錯,盜聖當初就是因為從襄陽王府盜走了那幅《大漠沙行圖》,才被朝廷通緝,最後關入天牢的。他入獄的這七年裡,《大漠沙行圖》也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我想這絕不是巧合。」
「你的意思是,那幅圖現在還在盜聖的手裡?還是說,已經被他賣給霄雲樓了?」年輕人忽然停下了手中竹筷,兩眼發亮地望著青衣人。
「這就說不準了。」青衣人聳了聳肩,「不過,此事已經在江湖中傳開,許多有意之人都準備到雲州去看個究竟呢。」
年輕人眉頭一皺,略顯疑惑地問道:「那畫到底有什麼稀罕之處?我聽說數十年前,江湖中有許多門派處心積慮地想要得到它,為之不惜明爭暗奪、用盡手段,最後連官府都參合了進來。就算是名家真跡,終歸也只是一幅畫而已,至於如此嗎?」
茶舍的一個角落裡,一名身著白色衣衫的少年正靜靜地望著窗外的林子。那林中草木蕭疏,地面滿是凋零的楓葉,彷彿披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裝。霎時間一陣微風吹過,落葉卷地而起,飄向那暗暗的天邊。正應了那「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的景象。少年心生感傷,一時竟望得出神。
這邊又聽那青衣人說道:「具體的門道咱也不清楚,只是聽聞這幅畫似乎和一份傳說中的寶藏有關。」
「寶藏?」年輕人頓時睜大了眼睛,又笑了笑說,「莫非這世間還真有這種東西?我不太相信,不會是道聽途說的吧?」
「誰知道呢?不過傳聞終究只是傳聞。雖然那《大漠沙行圖》曾在江湖中輾轉流傳多年,但卻無一人能解開其中的謎團。」說到這,青衣人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黑白兩道的人為它爭得頭破血流,結果到頭來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張廢紙,想想都覺得諷刺。」
年輕人冷哼了一聲,說道:「依我看,不過是有人在故弄玄虛罷了。盜聖馮歡和霄雲樓的人料到這世上還有些白痴相信那寶藏的傳說,才打算在金蘭花會上賣個好價錢。要真是什麼藏寶圖,他們又豈會如此聲張?」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反正和咱們是沒多大關係。不過,消失多年的《大漠沙行圖》重現江湖,只怕是又會有一場腥風血雨了。」說罷,青衣人猛地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
臨近正午,西京長安,長老院正心堂內,象徵著皇室家族內部最高職權的五長老議事會正在進行。大堂正位之上端坐著的老者,乃是大魏皇族元氏一族的族長,又被尊稱為元君。堂內其餘四位長老也都是皇族內部的德高望重之人。從這裡發布出去的詔令,幾乎每一件都關乎著大魏皇室的切身利益與社稷安危。如果把天下之局比作一張棋盤,他們就是幕後真正的博弈者。
正心堂內的氛圍莊重而肅穆,只見元君氣定神閑地端坐在正位之上,四名長老臉色各異,卻都顯得心事重重。
「我聽洛陽傳來的消息說,皇帝的病情是越來越重了,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都是問題,我們須得早做打算。」沉默良久之後,司禮長老終於開口說道。
宣武長老揣著一副冷峻的面孔,冷笑道:「洛陽那邊的事情,只怕我們還蒙在鼓裡,有些人卻早已按捺不住了。」
他話裡有話,頓時引起了另外三位長老的好奇之心。只聽一旁的傳文長老沉沉地問道:「此話意指何人?」
宣武長老隨即從袖中拿出了一份摺子,高舉在手說道:「我今早收到影衛府呈上來的文牒,是關於一個月前大盜馮歡從天牢中逃出一事的,諸位長老請過目吧。」
幾位長老依次閱畢,臉上都顯出了幾分驚詫與猶疑的神色。對於早已歷經世事的他們而言,能夠令其感到如此吃驚的消息著實不多見。
元君從堂上走下,接過摺子瞧了半晌。他的目光中透著一股寒意,不怒而自威。
「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天牢里重重設防,機關遍布。那馮歡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絕不可能逃得出來。原來是有姦細幫他引路。」執法長老捋了捋鬍鬚說。
傳文長老眉頭緊鎖,遲疑著問道:「那依各位之見,此事應當如何處置?」
「蒼影衛打探的消息,自然是不會有假。」宣武長老朗聲說道,「如此便坐實了元宕有不臣之心。而今皇帝病重,若不趁早先發制人,怕是要出大亂。」
另外三位長老互相望了一眼,一時都拿不定主意。
元君合上摺子,面不改色地問道:「這件事皇上知道嗎?」
「當然不知,這是蒼影衛最新查到的消息。皇帝要是知道,只怕早就派人前去問話了。」宣武長老道。
「想當初永興政變之時,長老們選擇擁立燕王繼承大統,南安太子一脈對此肯定耿耿於懷。」執法長老一臉嚴肅地說,「現如今元宕肯定是想從馮歡的口中打聽出那件寶藏的所在,然後起兵發難。」
傳文長老搖了搖頭,說道:「不,我還是不太相信。要說晉王有野心,這固然不假;但僅憑他的勢力,想起兵反叛談何容易?」
「可這摺子上寫得明明白白,難道蒼影衛會憑空誣陷他不成?」宣武長老毫不客氣地嚷道。
「好了,各位暫且稍安勿躁。」元君勸告著說,隨即邁著步子走向門口,叫了一聲:「來人!」
話音剛落,便有一兵士走上前來。
「去影衛府,讓江振林來見我。」元君吩咐道。
那兵士領命而去。元君回過頭來,向眾長老問道:「我先前有聽說,那盜賊馮歡前段時間在雲州露面,而且還對外揚言說,九月初三會在什麼霄雲樓公然拍賣那幅畫。此事可準確否?」
「確有此事。」執法長老點頭說,「天下幾乎已經人盡皆知了。」
「如此說來,馮歡並沒有把那畫交給元宕。我看還是謹慎些好,不要貿然行事。」一向穩重的司禮長老從旁勸道。
元君揮手說道:「且不管此事與晉王有無關係,既然馮歡出現在了雲州,那就不能坐視不管。我們也正好借這個機會,打探一下他的虛實。」
……
下馬川,一望無垠的大漠,滾滾黃沙浩瀚無際。從北方高原之地吹來的陣陣冷風,時而滾卷著漫天沙塵呼嘯而至,使得方圓十里寸草不生,行人過客望而卻步。眼下已過秋分,長城內外寒意漸濃。但此刻的下馬川,天空依舊驕陽似火,熱氣一浪接著一浪。
看似平靜的午後,卻隱約能聽見零零碎碎的馬蹄聲從大漠深處傳來,甚至還夾雜著陣陣絕望的呼喊……
下馬川這個地方,從來就不太平。
那是一支約有十來人的西域商隊,正由五隻駱駝運著貨物往雲州方向趕去,不料在據云州城僅二十里的下馬川遇上了一夥劫匪。這伙劫匪雖不過七八人,卻個個騎著快馬,手舞彎刀,口中喊聲連連,很快便衝上前將商隊圍了起來。
這支商隊的成員大都是些年輕小伙,在兩地間往返不多,何曾見過這種陣仗?他們雖然早就聽聞大漠之中各種劫匪的傳說,卻從未親自遭遇過,一時竟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應對。
為首的匪頭乃一虯髯大漢,面相兇狠,只聽他厲聲喝道:「聽著,把行李和貨物全都留下,我可以放你們走人,否則可別怪大爺手上的刀快。」
「是……」一名年長些的客商支支吾吾地應道,隨即轉身示意眾人從駱駝背上下來。他在商海中打拚多年,早已摸透了這些劫匪的本性,只要老老實實將錢財交出,他們一般是不會加害人命的。
然而商隊中有一年輕氣盛的小伙,初次走商便遭此劫難,心中頗有不甘。只見他咬緊牙關,正欲從包裹中拔出一柄匕首。
為首的匪頭目光一斜,叫罵道:「小子,你找死!」不及話落,一把亮閃閃的彎刀便直接向小伙身前砍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粒飛石「砰!」地一聲打在那人的手背,頓時有如火燒一般,手中彎刀瞬間被甩飛數丈之遠。眾人大驚失色,未等那為首之人反應過來,又見一粒飛石直擊眉心,他整個人眼前一暗,便應聲從馬上跌了下去。
身邊兩名小匪見狀,趕忙下馬將他扶起身來。只見那人滿面沙塵,右手背仍是劇痛難忍,模樣甚是狼狽。
眾人往飛石來向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沙丘之上,一支約六七人的馬隊正往這邊趕來。那數道身影皆是一襲紅衫,在日光之下飄忽奔騰,形如鬼魅。
「大哥,是紅衣會!」一名劫匪咽了咽唾沫,戰戰兢兢地喊道。
紅衣會在雲州一帶聲名顯赫,被匪寇們視為大敵。為首的匪頭自知不敵,忙重新跨上馬背,向眾匪叫道:「今日運氣不順,撤!」遂拉轉馬頭,帶著一行人往北去了。
眼前的情況實在來得太過突然,那些商人們面面相覷,仍舊驚魂未定。但劫匪既走,終歸是稍稍放下了心。
「吁!」馬隊中一名二十齣頭的年輕人率先勒馬停住,向商人們問道:「你們是從哪裡來的商隊?看你們的穿著,莫不是從西域過來的吧?」
先前那年長之人長舒一口氣,緩緩回道:「我等是北涼國的商旅,正準備前往雲州。適才多謝各位壯士搭救。」說罷,其餘商人也紛紛道了謝。
馬背上的年輕人揮了揮手,不以為意地說道:「保護這一帶過往的商旅是我等的職責,諸位不必言謝。不過我倒有件事想向你們打聽一下。」
「壯士請說。」
「你們從西邊過來,可曾有見過兩位十七八歲的少年?他們穿著便衣,應該還騎著兩匹馬。」年輕人手語並動地問。
眾商客彼此相望了一番,都搖了搖頭。
「我等出發至今,已有將近五天,但途中並沒有見到如壯士所說的兩名騎馬的少年。」年長的商人說道。
幾名紅衫人不免感到一絲遺憾,又四下里環顧了一圈:極目望去,一片黃沙藹藹,哪有什麼人影?
中間的年輕人顯得有些焦慮,於是嘆了一口氣道:「各位請繼續前行吧,此處離雲州不過十幾里地,日落之前應該能趕到。」又扭頭朝另些紅衫人吩咐道:「你們三個護送他們到雲州去,其餘的跟我往南邊去找找看吧。」
話畢,便領著四人掉轉馬頭向南而去。眾商客又道了謝,一行人便加快步伐趕往雲州去了。